驚雷炸響,豆大的雨珠砸在傘上,噼裡啪啦一陣作響。

雲澤恍恍惚惚,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間茶舍,更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處,便在如今回想,也只依稀記得好似臨走之前,景博文一臉的清冷模樣,面如刀削,劍眉星目,是個儀表堂堂貴公子,卻怎奈何那雙眼睛太過嚇人,乃甚於在雲澤記憶之中,逐漸就將他一身的雍容貴氣都抹去,僅僅只剩那雙寒光迫人的眼眸。

一陣激靈靈的冷顫過後,雲澤方才驚醒,也恰好身旁忽然急速行過一輛車,濺起的積水將他淋了個滿頭滿臉。儘管那輛車上坐了許多人,卻是誰都未曾願意停車回頭多看一眼,只顧一路呼嘯著,很快就拐過前面不遠處的一條岔路消失不見。

雲澤呆呆愣在原地看了片刻,再低頭瞧一眼自己滿身髒水的模樣,也只得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讓滿腔遲了許久才終於升起的怨怒委屈全都平靜下來,再四周瞧一瞧方向,確認無誤之後,方才繼續往前走。

不多時,回到學院。

儘管送酒一事並不著急,可畢竟也是遲了許久,而且院服也只一件。若是換做他人也就罷了,但雲澤畢竟已經拜了身為刑罰堂長老的席秋陽為師,就怎麼都不能再回去換上自己的衣裳到處亂逛,得以身作則,不能破壞學院規矩才是,免得落人口舌,反而是讓席秋陽不好處理,便只得儘量抖了抖這一身的髒水就直奔2010號弟子房。

開門之人雲澤認得,是那日第一次來到學院時,在學院下方木屋裡負責新生報到事宜的學長,嘴巴相當厲害,能一口氣說出很長一段話,讓雲澤記憶猶新。

但此人到底姓甚名誰,雲澤也只是前不久才剛剛知道。

而在房間裡,那眉清目秀光頭鋥亮的羅元明則是正盤腿靠牆坐在床鋪上,嘴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一臉的不服模樣。

卻不等陸家平開口說話,屋裡就傳來了那老道人的聲音。

“你啊,一是懶,二是扣,什麼時候能把這些毛病全都改了,畢業也就理你不遠了。嘿,臭小子,瞪什麼瞪,不服啊?為師也不過就是用了你的幾個學分換了銀錢買酒喝,身為弟子,孝敬師長那是應該的!更何況為師這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月俸給的那點兒錢還不夠為師塞牙縫的呢!怎麼,還真當為師願意喝那又酸又澀的劣酒?有錢誰不願意喝好酒?所以這事兒還是得怪你,身為弟子,卻整天就知道偷奸耍滑,比豬都懶,也不想著勤快點兒多賺幾個學分給為師買酒喝!嘿,還瞪?!成!你小子要是能在今年年末的學院大比上把那瑤光聖地的狗屁麟子幹趴下了,為師以後就再不碰你一個學分!”

說到最後時,老道人顯然是已經有些氣急敗壞。

耳聞如此,雲澤滿臉古怪地瞧了眼正杵在門口同樣滿臉古怪的陸家平。

“同學,你這...是幹什麼的?”

陸家平上下打量著滿身髒水的雲澤,顯然是已經將他忘了。

雲澤方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一拍關元氣府所在,將那黑陶罐子取了出來,。

“師父他...席長老說,這是他給那位老道人前輩的還禮,讓我送過來。”

“這...”

陸家平瞪大眼睛,將雲澤單手抱在懷裡的黑陶罐子瞧了又瞧,又特意開啟罐子看了一眼,跟著就臉色一變,小心翼翼回頭看向正梗著脖子從床上跳下來,口口聲聲嚷嚷著要跟老道人簽字據立協議的羅元明,這才松了口氣,一把拉上雲澤就要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卻方才走了沒兩步,正來到桌前準備準備好生教訓一番羅元明這個不孝之徒的老道人,忽然就瞥見了門口的雲澤與他單手抱在懷裡的黑陶罐子。

“站住!”

老道人臉色一沉,立刻就將兩人叫住。

雲澤還沒弄清究竟怎麼回事兒,就見到正準備拉著他儘快離開的陸家平當即一滯,變臉也似的,面對雲澤時還滿臉懊惱,卻在轉過頭之後,就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小人的模樣,將被他擋在側面的雲澤讓了出來。

“嘿嘿,師傅,席長老讓人給你送酒來了。”

這陸家平這番話說完之後,老道人還沒能接上話口,旁邊的羅元明眼睛一瞪,立刻就氣急敗壞指著老道人鼻子跳腳大罵,將那些所謂的尊師重道、禮義廉恥全都拋在了腦後,什麼話都敢說,什麼話都敢罵,乃甚於就連“為老不尊”、“老王八”、“狗賊”之類的髒話也都一股腦地罵了出來,被老道人陰沉著臉一揮袖直接掃了出去,在地上連著滾了幾圈,最終還是咚的一聲撞在了牆上才終於停下。

卻那實實在在的一聲悶響,是讓站在門口的雲澤和陸家平都忍不住心頭一跳,瞧著牆角下面已經兩眼一翻歪七扭八昏死過去的羅元明一陣齜牙咧嘴。

可那老道人卻是衝著已經昏死過去的羅元明冷哼一聲,嘴裡唸叨一聲“兔崽子”,之後便就負手回去陸家平的床鋪上,將一條腿盤在床沿,另一條腿搭在床邊,解下腰上懸掛的青玉葫蘆就將裡面剩下為數不多的酒水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再哈出一口酒氣,美滋滋地砸吧兩聲,全然沒有身為前輩修士山人老道該有的超凡脫俗與仙風道骨,反而比起那些街頭小巷的老酒鬼也沒差多少。

“還不進來,杵在那裡幹什麼吶?”

老道人至此方才瞥了眼依然站在門口的兩人。

聞言之後,雲澤下意識瞧了眼身旁的陸家平,卻見到對方已經進了屋,便再低頭瞧一眼自己滿身髒水留下的汙點,一時間有些躊躇不定,不知是進是退。

老道人瞧見雲澤模樣,當即咧嘴一笑。

“嘿,你這小子,髒就髒了,進來吧。”

“是。”

再一次得到許可之後,雲澤才終於松了口氣,將傘收起,進了屋裡,卻也只是一臉拘謹模樣地站在床邊,不敢太過隨意。

一來是生怕自己身上的許多泥點子髒了屋裡的東西,二來也是得守規矩才行。而如羅元明那般大逆不道,膽敢指著老道人鼻子破口大罵的,下場如何,已經顯然是已經十分清楚。

但老道人卻從不在意這些所謂的規矩與繁文縟節,自顧自脫了鞋就歪著身子坐上陸家平的床鋪,又揮手擺下一張案几,衝著對面的位置抬一抬下巴。

“坐吧,不必太過拘束,老道我還是很好相處的,而且極少與人動怒,更不會隨便打人。先前你見著的那些,也就只是個意外。”

聞言,雲澤忍不住回頭瞥了以眼不遠處牆角地下躺得歪七扭八的羅元明,心下暗自一陣誹謗,卻也畢恭畢敬如言脫了鞋子,不顧陸家平一臉幽怨的模樣坐了上去,跟著便就將懷裡那只黑陶罐子擺在案几上,推到老道人面前。

“家師席秋陽說,這是給您的還禮。”

“嘿,客氣,太客氣了!老道我也沒做什麼,怎麼好意思呢!”

瞧見這個,老道人臉上頓時也就笑開了花,口口聲聲說著不好意思,卻是一點兒也不避諱地直接將其開啟,湊近了深深嗅上一口那根本談不上酒香的酒香,一臉迷醉。

“好好好,如此,老道我就卻之不恭了!”

嗅罷之後,老道人立刻就開啟了那只青玉葫蘆的塞子,手指一勾,黑陶罐子裡的酒水便立刻震動起來,捲起一條細流憑空飛起。那黑陶罐子裡是足足三大缸的酒,卻在此時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下降,不過短短片刻就一滴不撒地全都進了那只青玉葫蘆,看得雲澤一陣目瞪口呆。

“家平,去,給為師弄點兒蠶豆花生下酒菜來,多買點兒,下酒菜要買好的,為師請客!”

老道人晃了晃酒葫蘆,迫不及待美滋滋喝了一口,跟著便就從懷裡摸出兩枚金幣丟給了方才脫鞋上床的陸家平,將見慣了老道人摳摳搜搜只為省下錢來喝酒的陸家平驚得同樣目瞪口呆。

可這一口酒喝罷,見著陸家平手裡端著那枚金幣仍是愣在原地,老道人當即眉頭一皺,有些不滿。

“還愣著幹嘛?抓緊時間去,多出來的錢你就當給你的跑腿費了,麻利點兒!”

“還有跑腿費...是,弟子馬上就去!”

越發震驚的陸家平表情誇張,卻也反應極快,不等老道人再次催促就立刻翻身下床,生怕老道人忽然反悔似得,鞋都沒能來得及穿好,一路趿拉著就飛也似地跑了出去,短短片刻就不見人影。

而越發有些拿捏不清這師徒三人到底是何種秉性的雲澤則是有些不敢說話。

“老道我今天心情好,雲小子,你有什麼想問的,想說的,盡都可以問出來,老道我見多識廣,總能給你解答解答。”

雲澤抬頭瞧了眼老道人,想了許久,也仍是搖頭。

見狀,老道人喝酒的動作一愣,沉吟片刻之後,方才搖頭一嘆。

“你這小子啊,秉性倒是不錯,就是有些太老實了,容易受欺負,遇見什麼事兒、什麼問題,也總在心裡擱著,有人看出來了問一問,你也就順便說一說,能得到答案最好,得不到也沒什麼,大不了自己去想。倒不是說閉門造車出門合轍不行,只是有些事,就是得問。當然了,你經歷尚淺,見識也少,所以很多問題其實就擺在你眼前,可你卻根本看不到,更想不到,便是好不容易終於有個機會能讓你問清楚,也全然把握不住。”

老道人歪著身子曲起一條腿,將胳膊架在膝蓋上晃了晃那只青玉葫蘆,聽著裡面酒水晃盪的聲響,斜著眼睛看向雲澤。

“就像現在,正擺在你眼前的就有兩個問題,可你卻根本考慮不到。”

“兩個問題?”

雲澤愕然,忍不住低下頭去細細思量,卻怎奈何

苦思冥想了許久,也不曾意識到這兩個問題究竟是什麼。

見狀,老道人無奈一翻白眼嘆了口氣,不再彎彎繞繞,直言道:

“第一個問題,就是你得知道究竟什麼才是修行,哪裡才是重之又重的關鍵所在。席秋陽的學問我看過,很不錯,非常不錯,這話我也跟他說過,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但你肯定不明白。老道我也不再跟你多說那些沒用的,直白來講,就是這所謂修行,修的其實是道,而這道,便是天道。可往古來今修行之人,都在走著同一條順應天道的修行之路。”

“順應天道之勢,感受天道至理,竊取天道氣運,如此,是為賊,也是往古來今這一整個天下的修行之人都在走的道路。可席秋陽的修行學問卻並非如此,乃甚於與之完全相悖。在他的學問裡,並不認為修行之路就非得修行天道不可,還可以透過感受天道至理來修行自己的道,在天道這條最大最擁擠的道路一側,學著它的模樣另外開闢一條獨屬於自己的路,儘管這條路必然滿布坎坷,卻畢竟不會擁擠,而一旦披荊斬棘走過去了,在你身後,就是數也數不清的追隨者,他們會沿著你的路走下去,並且不斷開拓、完善、鋪平,最終成為又一條嶄新的通天大道。這,就是席秋陽的學問。”

老道人說著最通俗易懂的話,滿臉正經。

“任何一條路的開闢都不容易,哪怕現在這條已經擁擠到千軍萬馬獨木橋的修行之路,也同樣如此。你可知,這條路在最初開闢之後,還未經過進一步的開拓、完善和鋪平的時候,其實並無命橋境,那十二橋境原本也在氣府境的前面,與你如今所知的境界劃分談不上天差地別,卻也有如燕雀鴻鵠。這些修行自身的境界,孰前孰後,差別雖然不大,但也確實有著一定差別,尤其命橋境的出現,最是將這條原本滿布坎坷的羊腸小道鋪平開拓成了通天大道。”

“命橋境,築命橋,乃是溝通兩個天地的橋樑。對此,道家有個說法,叫兩重天地四個陰陽,這其中的一重天地兩個陰陽便是生靈之身軀魂魄。而在命橋境出現之前,那一整個天下無數修士,還真沒幾個能夠做到修道有成的,一條羊腸小道,真正能夠走上去並且走下去的就只稀稀拉拉幾個人,端的淒涼不說,偶爾還會有人無端暴斃。可自從命橋境出現之後,羊腸小道就忽然變成了一條相對平坦了許多的通天大道,更多人都能走上去了,更多人都能走下去了,也就變得人滿為患了。而如此變故,皆因這一座橫在氣府上方的橋樑,命橋的存在能夠更好地促使修行之人感受天道至理,引導天地靈氣入體,也能避免氣府中的血氣氣韻過滿則溢,在不慎之時於出入之間發生衝突。若非如此,在命橋境出現之前,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修士在氣府境圓滿之時突破不成,反而無端暴斃。”

“可除此之外,命橋的存在還能更好地規整修行之人體內的血氣、氣韻,以及元炁的出入往來,而在命橋境前後,修行之人的手段強弱也可謂天差地別。命橋越寬,血氣、氣韻,乃至元炁的出入往來就越是順暢,數量也越多,同樣的搏殺術在同一境界施展出來,就無疑是命橋更寬的修士威力更大。因此,哪怕是在席秋陽的學問裡,築命橋,也是一個重之又重的關鍵所在,而他的方法哪怕是在老道我的眼中看來,也足以擔得上是匪夷所思。但具體應該怎麼築命橋,老道我就不再多說了,以免越俎代庖,反而被人責怪。”

老道人輕輕咂舌,末了又補充一句:

“我就只再多說一句,有關你築命橋一事,席秋陽早已為你準備妥當,一旦到了時候,自然就會告知與你,就不必過多操心。”

老道人針對修行一事說了許多,大多都是雲澤從不知曉,也從沒想過的,只有極少極少的些許才曾有所耳聞,便一直以來,都如聽天書,怔怔無言。

可老道人卻根本不管這許多,話已經說過了,能聽懂幾分,能聽進去幾分,全看雲澤自己的記性,畢竟這其中也不過就是一些尋常人無從知曉的隱秘罷了,知道以後有好處,不知道也沒什麼壞處,而真正值得悟一悟的地方,卻是極少極少,大抵等同九牛一毛那麼少。便在老道人看來,雲澤肯定察覺不到,也悟不出來,更何況這個他性子太過軟弱,就算察覺到了,也斷然沒可能悟得出來。

故而,那深藏在著許多言語背後的深意,其實都是說給另一個雲澤聽的。

“第二件事!”

不等雲澤回過神來,老道人忽然舌綻春雷,聲音猛然在他耳邊炸響,好似將他一身血氣氣韻都震得沸騰了一瞬,讓他險些是將面前的案几都給掀飛。

老道人瞥他一眼,忽然滿臉古怪地笑了起來。

“你就不好奇,景博文那小子跟你說的皇朝,為何就只是因為一個沒能完成的委託,便可盛極一時,至今不衰?”

聞言,雲澤一愣,旋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可老道人卻是直接厚著臉皮信口胡謅道:

“老道我也只是恰好外出路過那間茶舍,又恰好聽到了你二人的談話,更恰好趕在你前頭回來。”

話是如此,可其中真正恰好的,恐怕也就只有第一個。

雲澤抬著眼睛看向老道人,只敢在心裡暗自誹謗。

“你這小子,表面老實,可心裡卻不老實。”

老道人衝著雲澤翻了一個白眼,已經猜到他心中所想。卻儘管如此,老道人也並未生怒,只是略作斟酌之後,面上神情再一次變得格外正經。

“暗殺瑤光聖主這件事兒,其實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笑話罷了,畢竟那也是一方聖地之主,又豈會如此輕易就被人摘去頭顱?若當真如此,那這一代的瑤光聖主也就只是一個笑話罷了,乃甚於會牽連導致整個瑤光聖地都變成一個笑話。所以啊,依著老道來看,恐怕這事兒從最開始就只是一個幌子,是瑤光聖主和皇朝聯手演的一場戲,目的就是為了能夠讓皇朝名聲大噪,進而得到更多的暗殺委託。但這也只是其中一個方面,而另一個方面,恐怕就是為了斂財。”

“斂財?”

“對,斂財,畢竟人命可是相當值錢的東西。但這也就只是老道我自己一點兒上不得檯面的猜測罷了,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你也就聽過便罷,莫要在外多說,否則一旦惹惱了皇朝和瑤光聖地,這世上還真就沒有幾人能夠保得住你。”

老道人輕輕點頭,目光望向手裡的青玉葫蘆,眉關緊皺。

“可話又說回來了,暗殺瑤光聖主本就值得懷疑,那可是一方聖地之主啊,靈決古經、搏殺大術、靈株寶藥,在如此龐大的修煉資源之下,從最初的尋常弟子,到後面的瑤光麟子,再一步步走到如今,瑤光聖主的本事手段究竟如何,早已蓋棺定論,沒有任何爭辯的必要。更何況暗殺瑤光聖主這事兒啊,且不論成與不成,其中牽扯就實在太多,咱們便只說其中最難讓人理解的兩點。其一便是立下委託之人,那時的皇朝尚且聲名不顯,也就只在南城一代有些威名,卻偏偏就有人敢將這種必不可能完成的委託交付皇朝,是得多大的仇,多大的膽,才能做出這種事?要知道,一旦皇朝將那立下委託之人的身份公佈出來,膽敢付出重金暗殺瑤光聖主,便無論這人是種什麼身份,都必然會遭受到瑤光聖地的猛烈報復。”

言至此間,老道人手裡晃著青玉葫蘆,忽然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才終於皺著眉頭咂舌一聲,繼續開口道:

“這其二,便是皇朝又如何有膽接下這種委託?那瑤光聖地畢竟也是位列人族九大聖地,是人族當中最頂尖的、底蘊最厚重的幾個勢力之一,而這世上殺手組織固然不少,卻終歸只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鼠輩罷了,暗殺年輕一輩的麟子麟女、暗殺各個勢力有著私人恩怨糾葛的尋常長老,就已經到了極限,可偏偏皇朝卻接下了這樣一個沒人敢接、也沒人能接的委託,且那時皇朝派出的殺手也不過方才入聖罷了,全然不足以完成任務,乃甚於很可能連瑤光聖主的面都見不到,就會被人直接處理。可極為古怪的是,那入聖強者幾次三番仗著身法手段非比尋常,進入瑤光聖地,暗殺瑤光聖主,從來都不曾真正成功,卻也每次都能重傷逃脫,而直到最後一次進入瑤光聖地,才終於一時不慎,被人斃於掌下。可這般說法畢竟只是瑤光聖地的一面之詞,而其中的真相又究竟如何,便無人可知。”

老道人忽的搖頭一笑。

“但依著老道我的看法啊,那出身皇朝的入聖殺手,恐怕根本就沒死,只是暗地裡從瑤光聖地離開之後,就改頭換臉又改名換姓,繼續為皇朝效力。”

老道人知曉的隱秘極多。

這是雲澤現下心裡唯一的想法。

而這些本就與他相差了足有十萬八千裡的東西,雲澤也就只是當作故事來聽,卻對於其中的暗流湧動與勾心鬥角從未多想。畢竟無論皇朝也好,瑤光聖地也罷,在雲澤看來,那都是坐落在天上雲端裡的仙人宮闕一般,只有鴻鵠大雁神龍飛鳳才能有所觸及,而如他這般在滿地泥濘裡掙扎求存的螻蟻,就是望而不及。

老道人喝了口酒,瞥一眼雲澤面上神情,而後便將隨意擺在案几一側的雙腿收回,盤在一起。

“暗殺瑤光聖主一事確實是讓皇朝天下聞名,卻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畢竟那次之後,不光瑤光聖主沒死,就連皇朝也還一樣活躍,就讓許多人都暗自回過味兒來,猜到了這檔子端的離奇的破事兒就是瑤光聖地聯合皇朝演的一齣戲,只是沒人敢說。而真正讓皇朝盛名已極乃甚於至今不衰的,實則該是另一件事。”

說著,老道人忽然閉口不言,停頓了許久方才開口:

“皇朝聯合瑤光聖地,成功圍殺...雲,溫,書。”

聞言,雲澤一愣,猛然睜大雙眼,滿臉愕然地看向老道人。

而見到雲澤這番模樣,老道人表面上是在一臉平靜地喝酒,可心裡卻也同樣

翻起了驚濤駭浪。

儘管早便已經對此有所猜測,可當這件事從他口中說出,又得到了雲澤最直接的反饋時,老道人也依然覺得心臟一陣狂跳,說不出是激動還是其他的一些什麼,只知道自己是過了許久才終於藉著酒勁將其按捺下來,可一直以來始終規規矩矩坐在對面略顯拘謹的雲澤卻至今也沒能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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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老道人卻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繼續說下去。

他緩慢吐出一口酒氣,將青玉葫蘆擺在一旁,面上神情比起先前講解修行學問的時候還要更為嚴肅認真。

“雲溫書,兩千年前橫空出世,但卻無人知其出身來歷,而其首次現身時,方才不過一十六歲,卻已經有了煉精化炁的絕高境界,更在第一戰便對上了如今的瑤光聖主,也是那時的瑤光麟子,只憑一記搏殺真解便將其徹底擊潰,乃甚於可以說做體無完膚。而經此一戰之後,雲溫書便立刻盛名遠揚,被譽為天縱之資古今第一,畢竟是方才不過一十六歲的年紀,卻已經有了煉精化炁的絕高境界,更推演出了極其完整的搏殺真解,便是縱觀往古來今數個時代,也無一人可及,哪怕那些曾經稱霸了整整一個時代的大道王者,都較之相去甚遠。也正因此,有人曾說,那時的雲溫書光芒之耀眼,絕不止蓋壓了整整一代人,更照亮了整條歷史長河,是真正有望能夠證道成仙的人物。”

“但俗話說得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云溫書的光芒畢竟太過耀眼,就惹來了無數殺機,更有數之不清的老一輩人物心甘情願舍下臉面,用盡手段,只為將其徹底扼殺。那可是想也想不到的兇險,卻無論過程如何,雲溫書每次都能活下來,更能讓那些膽敢對他露出獠牙的無知之人付出慘痛代價。而隨著一次次險死還生,一次次歷經磨難,雲溫書身上的光芒也就跟著越發耀眼,似是天縱之資用之不盡,一路高歌猛進,修為猛漲。十八歲煉炁化神,二十三歲煉神返虛,三十歲煉虛合道,隨後便以百年之身悟道入聖,三百歲立為聖人,八百歲成就大聖。”

老道人一陣唏噓,眼觀雲澤已經平靜下來,卻仍是兀自開口繼續說下去:

“可如此人物,又怎麼會走尋常人都在走的修行道路。也正是因此,雲溫書一朝成就大聖,舉世無敵,卻又在短短一年之後,便極為果斷地斬道化凡,封閉氣府,從頭再來。如此,對於他人而言便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卻怎奈何從那之後,雲溫書便不再出世,音訊全無,而直到整整七百年後,方才以煉虛合道大能境再度出現在世人眼中。卻其甫一現身,便立時斬了天璇聖地的一位大能長老,更將那時已經悟道入聖、繼位一方聖地之主的瑤光聖主打得重傷遁逃,隨後便藉機突破,硬生生是披荊斬棘,走出了一條獨屬於自己的無敵大道,將整整兩代人全部踩在腳下。”

挑挑撿撿還算順暢地說完之後,老道人才終於喘了口氣。

儘管他面上看來是格外的平靜,可心裡的澎湃激盪又如何能被外人所知?而除此之外,老道人亦有許多小心謹慎,生怕說錯什麼話,將一些早已入土為安,變成了黃土一抔的陳年舊事翻出來,被雲澤知曉,反而另外生出許多已經沒有必要的麻煩。

便如那些個至今也仍是日日思君不見君的紅顏知己,便如那些個早已化成雲煙的恩怨情仇...

而也正是因此,老道人此間才會忽然沉默不言,低頭在心裡將先前說出的那些再反覆咀嚼揣度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可雲澤的此時的神情卻極其複雜,只當老道人口中的這個雲溫書與他父親是重名,卻也正是因此,才會覺得心理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畢竟他那個軟弱無能、只會忍氣吞聲的父親,與故事裡這個意氣風發、披荊斬棘走出了一條無敵大道的人實在是相去太遠。

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的雲澤,只得默默一嘆。

而老道人也終於松了口氣,是確認了自己不曾說錯什麼話,可接下來要說的,卻又讓他有些不知應當如何開口,便只得仰頭看向別處,待到皺著眉頭打好了腹稿之後,方才續上前面的故事,繼續說給雲澤聽。

“最開始的時候我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吧,皇朝之所以能夠盛名已極,乃甚於至今不衰的真正原因,其實並非是膽敢暗殺瑤光聖主,而是成功圍殺雲溫書。”

老道人方才開口,心情正無比複雜的雲澤就當即一愣。

卻不待雲澤說些什麼,老道人便深深一嘆,眼神深處有著隱藏不住的悲慼黯然,繼續說道:

“那件事,距今方才不過短短二十年,過程如何,老道我就不再多說了,你就只需要知道,參與圍殺雲溫書的,主要就是瑤光聖地與皇朝,但其中必然還有雲溫書的其他仇人,只是這些人不曾露面,也就無從知曉。而最終的結果,則是雲溫書被人打碎了命橋,雖然拼死一搏逃了出來,卻也將底蘊徹底耗盡,從此一蹶不振,化歸凡人。而在其消失之後,就再也無人知曉其去向。”

說著,老道人忽然話鋒一轉。

“近古時代,也便十年前的那個時代,乃是人皇治世,而其為求仙路,於三萬年前以大神通將一城凡人化入自己創造的小世界,為俗世紅塵,極為狹小,便是災變之前,你所在的俗世界。而在當時,人皇更是以非人之道斬去了這些凡人原有的所有記憶,斷絕其修行之路,使其變作未曾教化的野人,試圖透過萬物發展的過程尋到開闢仙路的可能。而在俗世之外,則是真正的天地人間。人間三萬年,俗世三百萬年,人皇透過這樣的方式是否真的找到了開闢仙路的方法,老道我並不知曉,但在十年前,近古人皇確實是找到了手段強奪天道底蘊,助其道侶證道成王,實現了從未出現過的同一時代兩王者。卻這般行事,便可謂之是逆天而行,而打破了天道之下原有規則的人皇妖帝,則在妖帝突破的一瞬間,就遭到了天道摒棄,無時無刻不在降下雷劫。尤其真正出手逆天而行的人皇,雷劫最甚,更使其境界受損,險些跌下王者之境,便只能在迫不得已之下,立時動身破天關,卻終歸未成,雙雙隕滅在登仙路上,造成了俗世之人口中的災變,更在人間留下無窮禍患。”

老道人此番所言,要比雲澤以往聽到過的都更為詳細。

可雲澤卻有些聽不懂老道人說明這些究竟意欲為何。

而在短暫沉默之後,老道人忽然極為嚴肅地看向雲澤,就連語氣也變得格外沉重。

“俗世,人間,一世兩界。這一整個天下,洞天福地極多,可事先便知俗世存在的,卻是極少。”

老道人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

“一隻手,也數得過來,便連老道我也是從雲溫書那裡聽說,方才知曉這世上還有一處俗世存在。”

“而那日瑤光聖地與皇朝聯手圍殺雲溫書卻被其僥倖逃脫之後,他們就曾派出所有人力尋找雲溫書,近乎是將整個天下都翻了過來,只為斬草除根,以免留下後患。可即便如此,也始終無人能夠找到他的一根毛髮。”

“儘管這些只是瑤光聖地與皇朝的一面之詞,可若當真如此,那除卻俗世之外,老道我就再也想不到雲溫書還能有什麼其他去處。”

言罷,老道人看著逐漸呆住的雲澤,忽然將語氣放緩,卻他擱在案几上的雙手是不知何時就捏緊了拳頭,整個人都顯得格外小心,又極為緊張。

“你父親,是叫雲溫強,還是雲溫書?是否臉上終年不見血色,而且骨瘦如柴,體弱多病,哪怕只是一點最輕微的風寒,也要臥床許久才能勉強恢復?”

聞言,雲澤張了張嘴,卻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

儘管老道人說得並非很明白,乃甚於一言一語之間都在儘可能地避免直接說出那個在他心裡早就已經醞釀了許久的答案。可雲澤卻也聽得出來,這是需要得到他的親口承認才行。

必須是親口承認。

哪怕雲澤始終有些無法相信。

那個在他印象裡從來都是軟弱無能、只會忍氣吞聲的父親,又怎麼可能會是故事裡那個意氣風發、一身光芒照亮了整個歷史長河的人。

儘管他們都叫雲溫書,可畢竟一個在人間,而另一個,則是在俗世...

但老道人這番口中所言,卻讓雲澤再無任何僥倖。

天方夜譚!

雲澤忽然覺得今日在老道人這裡聽到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譚,卻偏偏又是如此真實。

他猛地回過神來,狠狠地一巴掌直接扇在自己臉上,而在“啪”的一聲脆響之後,雲澤的側臉很快就變得又紅又腫,乃甚於鼻血橫流,直接流進嘴裡。

腥鹹的味道在口中緩慢散開,雲澤的呼吸也變得越發粗重起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任憑鼻血流淌滴落,在他掌心裡砸得四濺粉碎。

而後,從顫抖,到逐漸平靜。

可老道人卻始終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按捺住心底裡的迫切與恐懼,等待著他的回答。

迫切於知道最後的答案與他心中所想一般,卻同時也在恐懼著最後的答案與自己所料大相徑庭。

而在許久之後,雲澤才終於聲若蠅蚊地緩慢開口道:

“父親,有兩個名字,一個叫雲溫強,一個叫雲溫書。”

“周圍的鄰居都管父親叫溫強,但老家的親戚卻管他叫溫書。最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問過父親,為什麼老家的親戚都說他叫雲溫書,可周圍的鄰居卻說他叫雲溫強。可父親卻告訴我說,他有兩個名字,一個是在老家用,一個是在老家之外的地方用,沒什麼分別。”

“而自從我記事開始,父親的臉就一直都很蒼白,母親也經常罵他是個病鬼,稍微有點兒傷風感冒就下不了床,早晚得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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