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訣》八步走樁,最後一步落下之後,雲澤衣袍一震,氣勢自然而然攀上頂峰。

武道意氣流瀉而出,雪白璀璨,宛如一幅鐵衣甲冑披掛在身,隱隱之間迸出悶雷之聲,迴盪在整座庭院,手中骨刀依然刀尖點地,一路所過,八步走樁之後,地面上留下一條刀尖罡氣斬過的痕跡,從最開始淺顯不見,到後來的罡氣入地三寸有餘,步步深入,一眼分明。

寧十一的天賦天資,在出身跟腳大致相仿的那些麟子麟女當中,算不上頂尖,大概處在中下游,且不說外人如何,就只說洞明聖地,衛洺、焦嶸,一個先天劍胚,一個先天龍丹,本身就是得天獨厚,自然不是寧十一可以相比,雲澤與之大抵相仿,卻也要隱隱高出一頭,所以之前那自稱酒中仙的郝老頭兒,之前在那餛飩攤子上說起寧十一的時候,反問一句“洞明麟女?”,才會語氣古怪,眼神古怪。

不是郝老頭兒看不起寧十一這位洞明麟女,實在是比之旁人差了太多。

就連雲澤,也不知何時就已經後來者居上。

寧十一對此無動於衷。

她只是抬頭望著那位滿臉痛苦之色的少女,被那清癯妖道鉗住了脖頸,呼吸不暢,憋得滿臉漲紅,清癯妖道另一只手鉗住了那個人臉黑毛猴子的脖頸,同樣如此,用力極大,絲毫不曾想過這兩個活生生的人,是否會被他直接掐死在手中。

死就死了,手裡還有六七張符籙,還有六七個畜人。

寧十一忽然開口道:

“我來。”

雲澤斜著眼睛瞥她一眼。

“下定決心了?”

寧十一輕輕頷首。

雲澤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

“把這傢伙留給你,當然可以,但如果情況不對,我會第一時間出手。我的意思不止是你在廝殺過程中,有所不低,落入下風這一件事,還要包括你一旦再次放過了唾手可得的機會,我也會同樣出手。”

寧十一回頭看他一眼,神情複雜,之後沉默片刻,還是再次點了點頭。

雲澤提刀,不過隨手一揮,周身上下流瀉而出的武道意氣,就砰然散去,縈繞在庭院中的罡風隨之息斂於無聲。他轉身離開,步伐如常,去了黃灝那邊,之前這小子在他說了可以幫那清癯妖道殺了那白骨少女的時候,有過一次神情錯愕,之後就咬緊了牙關起身說話,被雲澤看在眼裡,所以黃灝到底想要說什麼,雲澤其實大抵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

得了郝老頭兒三顆酒珠的好處,雖說只是那老頭兒的順手而為,但總得做些什麼。

然後黃灝就瞧見那個一身殺氣戾氣的傢伙,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一副極為古怪的笑容,讓他沒由來地一陣膽顫心驚,吞了口唾沫。

...

寧十一閉上眼睛,做了兩次深呼吸。

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自身氣勢,就重新熊熊燃起,恢復頂峰,手中柳葉刀罡氣流瀉,顫吟不止,聲響嘹亮刺耳,以至於在其周身,無形之中有著片片刀光在無形之間遊走出沒,一閃而逝。

那清癯妖道依然凌空蹈虛,雙手各自鉗著白骨少女,與那人臉黑毛的猴子,對上寧十一抬頭望來的視線,忽然心頭一沉,分明見到這位洞明麟女的眼神,竟然已經變得空洞無光。這種眼神在清癯妖道而言,在過去的兩百年修行之間,已經見過無數次,但從來都只是在臨死之人,以及那些已經徹底絕望的畜人身上才能見到。

所以如果非要形容現在的寧十一,就是終於下定決心之後的行屍走肉。

強行封閉內心,才能避免優柔寡斷。

清癯妖道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起來。

這座天下,這座江湖,可真他娘的有意思,明明是個高高在上的神仙子弟,打從剛剛生下來的時候開始,就已經站在了尋常人無法觸及的高度,可這小娘們兒,偏偏目光不忘高處去看,反而低頭俯瞰腳下人間。

那麼別人都在極盡全力攀登上山的時候,這小娘們兒,是不是在緩步下山?

這還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

清癯妖道手指發力,當即傳出咔嚓兩聲,那白骨少女與人臉黑毛的猴子,就同時腦袋一歪,被這妖道捏斷了脖頸,卻也依然留了一口氣在,被他隨手丟出,砰砰兩聲,一起砸在寧十一腳邊。

後者眼神晃了晃,強行鎮定下來,看似無動於衷。

這又哪裡瞞得過那清癯妖道,他面露獰笑,手掌一翻,就取了一隻瓷瓶出來,左手手掌一蓋瓶口,再掀開時,就好像將那瓷瓶當中的滾滾黑煙揪出一般,最終在那清癯妖道的手中化出一把銅錢法劍,只是通體如墨,流淌血光,劍身銅錢共有三層,用了數百枚古老王朝遺留下來的“天聖通寶”,具體出自哪個古老王朝,不太好說,但肯定不是什麼太大的王朝,若非如此,也不會輕易就被這妖道以某種邪法,將無形之中蘊藏了古代王朝文運武運的制式銅錢,汙穢成這般血汙如墨的模樣。

銅錢劍脫手而出,緩緩浮空,庭院中立刻就有妖風吹襲,陰寒刺骨,腥臭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座小天地,刺鼻難聞。

那清癯妖道丟了瓷瓶,身前懸劍,斜指寧十一。

“得理不饒人的狗東西,真以為自己修了幾年道,練了幾年武,就天下無敵了?既然你們兩個想給貧道陪葬,那貧道就先宰了你這洞明麟女,再去殺了那雲大魔頭

!”

話音方落,銅錢劍一震,陡然斬過一道烏光,直奔寧十一而去。

刀光乍起!

宛如江河滔滔一般的刀罡劍氣,只在瞬間,就一湧而去。

烏光一線,勢如破竹將那刀罡劍氣盡數斬破,而後便聽鏗鏘一聲,銅錢劍斬過,被寧十一抬手以柳葉刀格擋開來,劍刃擦著刀鋒迅速掠過,帶起了一連串的靈光如豆、火花四濺。

寧十一借勢身形翻轉,以此卸力,落地瞬間,那銅錢劍就已經被那清癯妖道抬手一扯,在臨近庭院圍牆的時候,轉了個大圈,重新折返回來,繼續刺向寧十一。

被迫無奈,只得抬刀格擋。

銅錢劍漆黑如墨,所過之處,風聲灌入銅錢縫隙,宛如鶴唳,瞬間激射而來,撞在柳葉刀刀身側面,力道大得有些出奇,輕易撞碎了柳葉刀上流溢而過的刀罡劍氣,劍尖壓制刀身,寧十一一手持刀,一手抵住刀尖,這把品秩極高的柳葉刀,就立刻被壓出了極大的弧度,幾乎就要觸碰寧十一鼻尖。

腥臭氣味,撲面而來。

寧十一身形被撞得後退滑出,雙腳在那堅硬地面犁出了兩道逐漸深邃的溝壑,直到身後已經臨近那清癯妖道之時,她忽然左手一鬆,同時右手手腕一抖,腰桿一擰,便將銅錢劍引向側方,收手瞬間,一刀下滑,劈在銅錢劍劍身縫隙之間,立刻砸得銅錢劍下沉許多,斜刺地面。

寧十一虎口開裂,滿手鮮血。

刀光再起,繚繞周身,她腳下忽然一跺,身形陡然間拔地而起,再次斬出一條雪白絲線,而後刀罡劍氣翻湧而出,卻不似先前那般逸散出去,凝實無比,瞬間來到清癯妖道的面前。

後者神情一肅,雙掌一排,十指相扣,衣袍獵獵翻湧,兩隻大袖當中轟然湧出一片血光,各自化作一直碩大無比的骷髏面容,張嘴撕咬下去。

一刀破之。

隨後刀罡劍氣勢如破竹一般,隨著寧十一身形上掠,直奔那清癯妖道而去。

看似與野修散修無疑,實則卻並非野修散修的妖道,咬了咬牙關,滿臉晦氣,眉心靈臺處陡然浮現一點神光,形如豎眼,便有風聲急掠而來,是那銅錢劍已經倒退拔出,瞬間轉過,繞行妖道肩頭,猛然刺下,與那柳葉刀鏗鏘碰撞。

寧十一身形墜地,銅錢劍再次急斬而來,圍繞寧十一左劈右斬,速度極快,角度亦是格外刁鑽,若非直奔下三路而去,便是人之咽喉、心口,所過之處唯有一道烏光殘留,風聲宛如厲鬼嘶鳴。

更如牢籠。

被困其中的寧十一,在這逼仄狹小之地,輾轉騰挪,柳葉刀隨同手腕轉動,盡是劍招,帶起一片刀光霍霍,短短數息時間,就與那把銅錢劍碰撞百餘次,雪白璀璨的刀罡劍氣,與烏光碰撞,兩相粉碎,盡都炸裂如豆。

清癯妖道身形緩緩下沉,眉心靈臺神光湧現而出,已經溫養砥礪高有二十餘丈,他腳踏實地之後,破如布條一般的大袖在此飄搖起來,湧出一片濃重黑煙,宛如瀑布水流一般墜落在地,翻起一片漆黑墨浪,短短片刻,就已經覆蓋了半個庭院,只是寧十一那邊刀光霍霍,劍氣橫生,黑煙濃重如墨,卻不能靠近半點兒。

烏光一閃而逝。

陡然間帶起一蓬血花。

寧十一肩頭被一劍洞穿,卻其身形,也已經人隨刀走,將滿地黑煙直接劈出了一條小徑出來,身影一閃而逝,瞬間殺至清癯妖道的面前,刀鋒幾乎擦著那慌忙側身的清癯妖道胸口而過,卻只刺穿了那件破破爛爛的明黃道袍,刀罡劍氣,在其胸膛留下了數道血痕。

隨後刀鋒一轉,橫掃而過。

那清癯妖道雖然只是純粹練氣士,卻也顯然是曾練過拳的,反應極快,腳下生根,身形瞬間躺倒下去,明亮刀光便在毫釐之間擦著妖道鼻尖而過。

妖道身形翻轉,甫一落地,立刻抬手一抓,往後一扯,那銅錢劍便迅速轉過一個極大的弧度,直奔寧十一脖頸而來。

後者腳尖點地,迅速旋轉身形欺進一步,旋刀便斬,第一刀以左臂抵住柳葉刀刀背,上撩斜斬,與那直刺而來的銅錢劍相互碰撞,刀身一震,立刻發出一陣刺耳哀鳴,而其握刀手掌,虎口也再次撕裂一道猙獰傷口,同時借力後躍,轉身落地的瞬間,就已經來到清癯妖道面前六尺之內,再一旋身,更進一步,柳葉刀貼身傾斜斬過一個愈發誇張的弧度,等到寧十一第二次面向清癯妖道,就已經斬出一道明亮璀璨的滿圓。

勢大力沉!

從來都是刀使劍招的寧十一,難得使了一次真正的刀招。

清癯妖道瞬間毛骨悚然,眼見大片刀罡劍氣洶湧而來,自覺避無可避,匆忙大袖一翻,纏上手臂,而後肩頭一震,滿地黑煙立刻滾滾而動,將其身形包裹起來,宛如甲冑一般,除去一雙眼睛留在外面,便再也麼有半點兒縫隙。

一拳砸出,煙浪翻湧。

卻只瞬間,就被刀罡劍氣盡數絞殺殆盡。

銅錢劍繞過一圈,再次奔襲而來,堪堪抵擋在寧十一刀前,兩相碰撞,整座小天地都隨之轟然一震。

之後就聽咔嚓一聲,那品相最高,留作劍尖之用的“天聖通寶”,砰然炸碎,而後整把銅錢劍都隨之猛然炸開,變得支離破碎,自此毀去。許多血汙如墨的銅錢都已經浮現裂痕,叮叮噹噹灑得到處都是,而這一刀斜劈,也終究是被擋了下來,清癯妖道來不及心疼自己那把品秩極高的銅錢劍,身形迅

速後撤,落地瞬間,猛然單膝跪地,雙掌拍在地面,身上那層宛如甲冑一般的那濃煙滾滾,立刻翻湧而出,化作兩條漆黑巨蟒張開血盆大口,向著寧十一撕咬而去。

後者臉色慘白,極盡全力的一刀過後,已經有些後力不濟。

眼見兩條巨蟒左右撲來,寧十一神情漠然,腳尖一點,就迅速後掠滑出數丈之遠,得了個空隙匆匆喘一口粗氣,左手拇指同時劃過四指根部,斬出一條傷口,精血流淌,被她匆匆抹過柳葉刀刀身。

血光乍現,罡氣沸騰。

一刀劈出。

再也沒有之前的聲勢巨大,刀罡劍氣翻湧猶如江河滔滔,唯獨一線白光夾雜著一縷微不可查的血線,殘留在這座庭院當中。

歲月長河的流淌,在這裡好像凍結的一瞬。

那迅猛撲出的兩條黑煙巨蟒,被凝滯在面前,一線白光就從它們張開的血盆大口間橫過,而在短暫寧靜之後,庭院中的景象,就忽然恍惚起來,好像上下兩半,被左右錯開。

黑煙巨蟒砰然炸碎。

寧十一口中猛然咳出一口鮮血,手臂顫抖,只能以刀駐地,神色萎靡。

那清癯妖道,只覺得頭頂一涼,凝聚成一線的刀罡劍氣,幾乎是擦著頭皮而過,斬下了大把髮絲,也讓他一陣後怕。只是眼見寧十一已經再無多少餘力,這清癯妖道又松了口氣,緩緩起身,眼神變得陰冷無比。

“這就是你寧十一的最後一刀了?”

他伸手摸了摸已經只剩寸許髮絲的頭頂,抖了抖嘴角,獰笑道:

“可惜啊,差了一些。”

寧十一默然不語,晦暗雙瞳死死盯著那緩步而來的清癯妖道,艱難起身,左手抬起,用拇指抹了下嘴角鮮血,握刀手臂止不住顫抖,仍是緩緩提起,左手四指根部依然血流不止,重新按在已經恢復潔淨的柳葉刀刀身,再次緩緩抹過一條嫣紅血跡。

...

剛剛教訓了黃灝一頓的雲澤,緩步走來,最終停在兩人中間的側面,至於那個冒失少年,則是因為膽敢頂嘴,這會兒已經鼻青臉腫地躺在圍牆下面,半死不活。

那清癯妖道腳步一頓,目光轉向旁邊那個滿臉悠哉的傢伙,神情陰鷙。

“車輪戰?”

雲澤不理,轉頭看向寧十一。

“還能再出一刀?”

後者點了點頭。

眼見於此,雲澤雙眼虛眯片刻,瞳孔當中依然有著兩條雪白絲線悄然流溢,分明見到寧十一周身極為朦朧的某種氣機,已經十分虛弱,甚至哪怕雲澤眯起眼睛,也很難察覺。

確有餘力,但也不多。

相比之下,那清癯妖道就要強出不少,有沒有藏拙不好說,但其周身無形之中的氣象顯化,要比寧十一凝實百倍。

雲澤嘆了口氣,將骨刀扛在肩上,轉身走到寧十一身後。

“就一刀。”

後者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左手已經抹到柳葉刀刀尖,仍不收手,掌心抵在刀尖出,忽然刺穿了自己的手掌,血流汩汩,卻極為古怪地沒有滴落,反而盡數凝成一顆血珠,沿著那把柳葉刀的刀鋒緩緩流淌,將整個雪亮刀身,喂成了血紅顏色。

寧十一拔刀離手,臉頰已經慘無人色,唇瓣乾裂,亦無血色。

她開始十一步走樁,顫顫巍巍,緩慢上前。

每一步走樁,幅度都有大小差異,呼吸吐納之數,也有不同。隨著一步步落下,已經後力不濟的寧十一,自身氣勢緩緩攀升,卻如走樁一般,極為艱難,也似隨時都有可能散了這口風中殘燭一般的氣息,跌落谷底,一蹶不振。

那清癯妖道眯了眯眼睛,“看”得分明,當即嗤笑一聲。

他將雙臂自然垂在身體兩側,雙手十指自然蜷曲,破破爛爛的袖口當中又有黑煙湧出,掛在妖道蜷曲手指上,將他一雙手指,染得漆黑如墨,繼而絲絲縷縷垂落在地。

九步...

十步...

寧十一身形忽然搖晃一下,手中那把已經用她精血喂成血紅顏色的柳葉刀,其上血光,也隨之幽幽一晃,也似險些就要盡數褪去。

緩緩抬腳。

緩緩邁步。

呼吸吐納。

寧十一猛然咳出一口鮮血,神色愈發萎靡了許多,踉踉蹌蹌,呼吸吐納之間,都帶有明顯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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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靈臺處,忽有一點神光幻明幻滅,宛如樹苗即將破土。

要比之前任何一步走樁踩下都要更加艱難。

第十一步走樁艱難落地,寧十一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之前那次十一步走樁,氣勢攀升若作百丈,這次十一步走樁,十步過後,氣勢攀升也才只有十丈之高。

而此間最後一步終於踩下,死寂之間,寧十一眉心靈臺處,那幻明幻滅的神光,悄然間熄滅下去。

眼見於此,那清癯妖道立刻咧嘴就笑,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見她眉心靈臺處,忽然神光大作,宛如大日初升,大道其光,而那原本不過十丈來高,再要攀升一尺一寸都極為艱難的氣勢,也隨之瞬間拔地而起,越過百丈高處,射衝霄漢!

那清癯妖道,瞳孔驟然擴張,驚駭欲絕。

出刀之時,血光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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