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一事,波瀾不驚,層層階梯直通半山腰處的暗紅大門,道路兩邊,倒是偶爾能夠見到一些挖掘痕跡,數量不多,從山腳走到山腰,共有三處,這還要算上山門門柱下的那一處,若非如此,數量還要更少一些。

終究還是腳步太慢了一些,這才被人捷足先登。

不過雲澤幾人對於這些“蠅頭小利”倒是不怎麼上心,按照耗子楊的說法,這些路邊可見的機緣造化,大多都是所謂的“應運而生”之物,僅在這座古代大墓而言,便是“墓室”之中時刻縈繞不散的陰煞邪氣,在一定程度上雜糅了不同外物,或是身死之人的怨念,或是陰煞橫生的戾氣,亦或其他土塵山石、屍體腐朽之後所化骨灰之類,最終形成,或是某種用處不算很大的靈株寶藥,或是品秩不算太高的天材地寶,不一而足。

這些蠅頭小利,也被耗子楊這些野修散修叫做殘羹冷炙。

古代大墓、古界小洞天、戰場遺址之類的地點,一經發現,年輕一輩最先進入其中,歷練同時,可以大快朵頤,其次便是那些老輩人物,拾取一些剩飯剩菜或者年輕一輩啃不下的硬骨頭,避免浪費,最後才是野修散修,只剩湯湯水水,殘羹冷炙,留在自己手裡用處不大,賣也不賣不出什麼太好的價錢,最多也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不愁吃喝,但肯定不能堅持很久,就還要重新變得囊中羞澀,然後繼續尋找那些別人看不上蠅頭小利。

所以野修散修的修行之路,才會如此難走。

但這座古代大墓,明顯是個不毛之地,所以那些走在前面的年輕一輩,才會因為實在不想空手而歸,就連這些落在路邊的蠅頭小利都被挖取乾淨。

可以想象,如今還在大墓外邊苦苦等待別人吃幹抹淨,拍拍屁股走人的那些野修散修,這一趟怕是註定了白跑一趟,就連一些湯湯水水都未必能夠撿得到,想要混個水飽都不行。

除非是撞了大運,撿到了別人不慎之間忽略過去的重大機緣,可這一類人,終歸還是極少極少。

天璣聖地有個諢號被人叫做大鬍子的散修,現在已經成了人家的客卿長老,就是因為撞過一次天大的好運,在某一次深入某座古界小洞天的時候,無意間撿到了一塊被人忽略過去的石碑碎片,恰好上面記載了某部不知名的靈決古經,似乎大有來歷,才讓只是一介散修的大鬍子,能在修行路上高歌猛進,最終入了天璣聖地的譜牒,取得今日地位。

說起此人,耗子楊一陣長吁短嘆。

雲澤這才知曉,原來那位大鬍子匠人,在野修散修之間竟是如此知名,甚至是連這個自從降生以來,就從沒離開過附近方圓三千裡內的耗子楊,都能清楚知曉。

然後耗子楊就忽然笑了起來,眼瞧著距離山腰還有一些距離,就說起了那位大鬍子的一些往事,用來打發時間。

其中就提到了為何大鬍子的這個諢號,在野修散修之間,幾乎人盡皆知,幾乎人人都對此人推崇備至,就在於這位前輩曾經衝著許多山上修士撂下一句話:

老子就是想站著,還能把飯吃飽嘍!

聽到這裡,雲澤下意識與衛洺對視了片刻。

兩人心中都已恍然,臨山湖上芝蘭室裡的那位大鬍子匠人,究竟為何才會將那畢生心血寫就的《武道正經》,慷慨贈人。

他又何止想要自己站著吃飽飯?

...

臨到半山腰處,雲澤回頭望去,才見到故意落後的歐陽婉與孔竹兩人,剛開始登山。

雲澤默默看了片刻,轉過身去,踩上最後一級登山臺階,左右看了兩眼,這座暗紅色大門,早就已經被人推開,門面上佈滿了風蝕痕跡,沒有任何可圈可點之處。穆紅妝也曾試著想要將門板拆下,卻發現一動不動,只能無奈放棄。門後則是一條狹窄逼仄的山洞隧道,無形之中有著極端可怖的氣機流溢而出,壓得眾人一時間呼吸困難,如負重擔。

陳子南猛地咳嗽幾聲,嘴角溢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一些。

穆紅妝咧了咧嘴角,一馬當先,蠻橫氣機逸散而出,對抗洞穴深處流溢而出的可怖氣機。

山洞隧道逼仄漫長,往深處,依稀可以瞧見一些宛如水流一般緩緩飄蕩而來的青霧,充斥著山洞隧道的最深處,只是到了臨近洞口的地方,雖然威壓猶在,卻已經飄散不為肉眼所見。

雲澤照舊取了一枚丹藥出來遞到肩頭,順帶著問了一聲陳子南,是否還能繼續堅持。

後者悶不吭聲點了點頭,接過丹藥吞服下去,氣色雖然好看了一些,但情況仍是不容樂觀。

在深入山洞隧道的途中,雲澤幾人瞧見了一側山壁上有著一棵雪光瑩瑩的靈株,宛如茅草一般,只生三葉,其中一片草葉的彎曲之處,還掛有一滴渾圓露珠,靈氣充盈,之所以還能留在這邊,想也是那些提前一步闖入洞中的年輕一輩,直奔深處而去,便將這棵靈株忽略過去。

最終是被姜北拿了一把玉刀順手挖出。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總比空手而歸強得多。

林青魚倒是對此沒有什麼太大感覺,這棵形似茅草的靈株,名叫雪靈草,算不上什麼特別珍稀的東西,在市井坊間也很常見,只是少有新鮮的罷了,一枚靈光玉錢就能買來小半斤。如今廣為人知的許多煉丹方子,像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補損耗氣韻的回靈丹,像是專門針對剛剛起步修行之人的起韻丹,都會用到處理曬乾之後的雪靈草。

儘管這棵雪靈草已經生長了不少年份,雪光熠熠極為濃郁,價格就肯定不是尋常能比,卻也未必能夠高到哪兒去,頂了天不過小幾十枚靈光玉錢。

也就只有耗子楊才會覺得眼饞而已。

繼續深入,沒再見到其他天材地寶或者靈株寶藥,倒是隨著青霧漸濃,迎面而來的威壓就越顯沉重,饒是穆紅妝一身血氣澎湃旺盛,也開始面露凝重之色,走在前面迎頭直上的腳步緩慢了許多。

深入數十丈後,衛洺忽然神色微微一沉,一步踏出,來到穆紅妝前方,腰間飛劍脫鞘而出,洞穴隧道中,立刻響起一道清亮劍吟,帶起一抹雪亮劍氣,將那藏在青霧深處,無形之中席捲而來的一道漣漪從中斬斷。無形氣浪翻卷而出,眾人止步,面露駭色。

衛洺收劍而立,雙眼虛眯,看向洞穴深處。

迎面飄蕩而來的青霧,朦朦朧朧,卻又顆粒分明,宛如流螢一般,卻又隱隱之間夾雜了一縷火紅顏色在其中,極為纖細,還未臨近就被青霧絞殺殆盡。

衛洺皺了皺眉頭。

“有些不太對勁。”

他回頭看去,目光先後落在身負重傷的陳子南,與修為境界極低的林青魚身上,最後看向一路上都在揹著陳子南的雲澤。

“你們,儘可能走在我身後。”

言罷,衛洺便轉回身去,右手始終壓在腰後雲麓劍柄上。

雲澤揹著陳子南來到衛洺身後,林青魚也拽著耗子楊一起快步跑了過來,兩隻眼睛格外明亮,隔著雲澤與陳子南兩人,伸長了脖子去看那位帥氣劍仙,雙手拽著耗子楊一隻衣袖,激動地不能自已。

“老楊,你瞧見了沒?你剛剛瞧見了沒?太帥了,簡直太帥了!我以後也一定要做一位大劍仙,就這麼手指頭一劃,歘的一下,劍就可以自己飛出來,千里之外取敵人首級!還有劍氣,歘的一下,就能直接削平一座山頭!”

林青魚拽著耗子楊的衣袖胡亂比劃了一通,忽然站得筆直,裝模作樣用右手壓住了腰後那把斷劍的劍柄,然後猛地拔劍出鞘。

“仗劍當空一劍去,一更別我二更回!”

耗子楊扯了扯嘴角,滿臉嫌棄地拍了拍衣袖。

“光說不練假把式,俺也不讓你真的一劍去,你就把剛才那番話大點兒聲說出來,別這麼壓著嗓子,敢不敢?”

林青魚神情一滯,悻悻然收了斷劍入鞘。

他原本還想爭辯兩句來著,就見到耗子楊豎起拇指隔著肩頭指了指後面。

林青魚眨眨眼睛,扭頭看去,立刻如遭雷擊。

姜北權當沒看見,轉過頭去看向別處。鴉兒姑娘和寧十一兩個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清冷的性子,十分相仿,也便對此視如不見。可穆紅妝卻是滿臉鄙夷,像是在看傻子似得看著他,沒有半點兒收斂。

走到近前之後,還順帶著在他屁股上賞了一腳。

“丟人現眼!”

...

洞穴隧道最深處,算不上是豁然開朗,就連別有洞天四個字,都極為勉強,說白了就是一座還算挺大的洞窟,當然洞窟本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關鍵在於四個方向洞穿了山體而來的黝黑鎖鏈,兩兩成對,左右而來統共四條鎖鏈,捆綁著一隻筆桿貌似某種青竹的毛筆,筆頭一分處如墨漆黑,二分處墨色漸褪,三分處就已恢復雪白,通體上下環繞著一股濃郁青光,將那宛如成人手臂粗細的鎖鏈撐開,這才能夠使人透過鎖鏈縫隙見到毛筆真容。

另一邊,則是一塊通體赤紅的石頭,不過拳頭大小,表面光滑,隱隱流淌著一抹金光,並不明顯,與那竹筆一般,同樣以自身氣機撐開了一團小天地,氣機凝實,將那黝黑鎖鏈燒得赤紅滾燙。

而在其下,另有一尊盤腿而坐的神人屍骨,身披赤紅甲冑,面容已經完全腐朽,看不出生前長相,卻是留下了晶瑩如玉的骸骨,沒有半點兒損壞。

一青一紅,神光充斥著整座洞窟,但很顯然的,在這場相互齟齬已經不知多少歲月的爭鬥之中,還是竹筆更佔上風,故而那團浩渺青光便充斥了洞窟的大半,比那赤紅光霧多了一倍有餘。

林林總總足有幾十人,正在此間,卻又無法靠近朱石竹筆。

站在最前方的一個,正是先天龍丹的焦嶸,正以手臂遮擋在面前,卻依然是被朱石竹筆相互爭鬥逸散而出的氣機吹得面目猙獰,衣袍獵獵,髮絲亂舞,腳下已經被他踩出了兩道溝壑,分明

是之前已經走到更前方,卻抵抗不住氣機逸散,滑退了約莫能夠一尺距離,只是即便如此,焦嶸此間所在之處,也已經欺進朱石竹筆百尺之內。

再往後,尖嘴猴腮的候氏麟子,天璇麟子胡狄,南城西域媯家的麟子,身為北中學府三年新生的天樞麟女,以及石氏妖城的麟子,雖然稍稍落後,卻也不過三尺之遙,各自仗著體魄蠻橫,亦或各種手段,正努力向著朱石竹筆靠近過去。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包括那位火氏麟子在內,就只能勉強站在洞窟入口的附近,未被壓出洞窟,就已經竭盡全力,再想靠近,無異於痴心妄想。

朱石竹筆爭鬥不休,焦嶸方才艱難邁出一步,重新走到了之前的位置,就又是一道無形漣漪席捲出去。

那身為妖族,天生體魄就格外蠻橫,遠非常人可比的焦嶸,當即悶哼一聲,腳下再次後退滑出,將那本就已經十分明顯的兩道溝壑,再次踩得更深了一些。

與此同時,與其身後的幾人,也都神情微變。

候氏麟子手中持一金色長棍,面容猙獰,察覺氣機翻湧而來,當即尖嘯一聲,抬手便打,憑空之中響起一聲巨大轟鳴,那尖嘴猴腮的傢伙,齊眉金棍當即脫手而出,砰的一聲撞入後方石壁,嵌入其中,而其本身也是連翻跟斗,身形靈活不斷卸力,最終仍是撞在後方石壁上,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天璇麟子胡狄,陡然沉腰落胯,以站樁姿勢腳下生根,口中暴喝一聲,身軀膨脹起來,滿身肌肉宛如樹根虯結,怒目圓睜,只以胸膛便生生抗住了這一次的氣機翻湧。

媯家麟子眉關輕蹙,一隻手輕託一頁金紙,飄蕩出千絲萬縷的金色氣機將其庇護在內,眉心處,靈臺神光明暗閃爍,同樣也是燦燦金黃,極為敏銳,察覺到此次氣機翻湧要比之前幾次更加洶湧,便主動將雙臂一展,迅速退後,身前一頁金紙滴溜溜旋轉,飄蕩出更加繁密的氣機,抵住了這一次的氣機席捲之後,方才重新上前,更進一步。

天樞麟女天生鷹視狼顧之相,上身只以獸皮裹胸,背後紋有一隻金色惡狼,一雙前爪攀在肩頭,猙獰頭顱露於胸口上方,赤口獠牙,兇狠暴戾。待到氣機翻湧而至之時,這自來最以殺力築成的天樞麟女,便低吼一聲,一拳砸出,手腕立刻發出一聲脆響,一塊骨頭高高隆起,身形也抵抗不住滑退出去,而其身形俯下,雙手猶如利爪一般扣入地面,丈許則停,隨後另一只手一掌拍下,便聽咔的一聲,就將右手手腕突出脫臼的骨頭生生按了回去。

石氏麟子頭頂懸有一顆五彩石,五彩神光宛如大霧,將其通體籠罩在內,任憑氣機翻湧席捲而過,也似中流砥柱一般,巋然不動。

那尖嘴猴腮的候氏麟子,拔出了齊眉金棍,瞪著一雙圓眼睛,一陣齜牙咧嘴,低吼暴躁,跟著便手腳並用,再次猛地躥上前去,一隻手舞弄齊眉金棍,打出一片燦燦棍影,憑空之中有著轟隆隆的聲音不斷傳出,卻很快就身陷泥潭一般,行動艱難,許久才終於勉強追上前方幾人,隨後手中金棍便砰的一聲砸入地面,雙手卯足了力氣使勁拉扯,只是比起最前方的先天龍丹,仍是差了尺許距離。

焦嶸眼神嫌惡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候氏麟子,咬了咬牙關,咧嘴露出一顆尖牙,卻也沒有趁人之危,畢竟沒有把握直接打死,而且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倘若真要做了什麼不義之舉,之後一旦離開這座古代大墓,免不了會有不少麻煩。

老秀才都未必能夠保得住他。

那候氏麟子衝著焦嶸嘻嘻一笑,嘴角咧開,露出兩顆尖牙。

“牙尖了不起?俺還比你多一顆!”

焦嶸立刻滿臉晦氣地轉回頭去,眼眸瞳孔忽然豎立起來,口鼻也微微突出,脖頸連帶著臉頰下方,生出片片蛟龍鱗,周身氣勢陡然一壯,抬腳再邁一步,重重落下,原本的靴子直接就被蛟龍爪撕裂,鋒利趾甲扣入地面,龜裂痕跡四下蔓延,隨後一連數步邁了出去,向著那朱石竹筆再近十尺距離,身上那件品秩不低的法袍都被翻湧而出的氣機撕破,發出陣陣裂帛聲響,看得那候氏麟子一臉見鬼的模樣。

天樞麟女匍匐在地,見狀之後,當即扯起嘴角啐了一聲,身形愈低,體表漸有金光覆蓋,化出惡狼欲撲之相,手腳四肢轟然壓碎了堅硬地面,陡然間狼嘯刺耳,腳下一蹬,縱身一撲,便堪堪落在候氏麟子的前方,只是承受不住氣機翻湧更加洶湧,後退滑出了些許,護體金狼也如火苗一般搖搖晃晃,好似隨時都會慘被剝離。

媯家麟子與那石氏麟子,也在略作喘息之後,便各自施展手段舉步上前,不肯落於人後。

仍是一人當先,四人緊隨其後且並駕齊驅的場面。

洞窟入口的附近,那位曾在嵇陽為雲澤“放了一馬”的火氏麟子,臉頰兩側,細密鱗片都被這場朱石竹筆的爭鬥氣機,吹得搖搖晃晃,咔咔作響。

這次前來這座古代大墓,首為機緣造化,其次才是那位雲家孽子,關鍵在於火氏妖城掌權老嫗不知道那雲家孽子來或不來,畢竟那個先天武道胚子的事情已經在姒庸付出了一條聖人性命的代價之後,順利解決,霸王柳的柳心棉,可是天底下第二等的天材地寶了,足夠配得上先天武道胚子的體質。

但說是第二等,其實不止於此。

天下間有著各種天材地寶,不一而足,在品秩高低之外,還有品相高低一說,便是霸王柳的柳心棉,姒庸以性命為代價取來的那棵柳心棉,不光品秩極高,品相也是一等一的存在,所以才能言作不止於此,倘若品相差一些,就是霸王柳的年份少一些,便不會如此。

天下第一等的天材地寶,為數不多,徐老道煉就手中那只青玉葫蘆的造化青氣根源是一個,雲澤煉就身前體後雙命橋的陰陽二氣根源又是一個,除此之外,還有玄黃母氣,混沌氣之流,雖然種類不少,但也數得過來。在此之下的第二等,就多了去,畢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在第二等之上,理應還有一個等級存在,只是世人不曾對此詳細劃分,這一類天材地寶的數量就不會很多,柳瀅那棵柳心棉是一個,眼前那枚拳頭大小的赤紅石頭,也是一個。

後者要比前者更為少見,關鍵在於如今已經再也沒有武將一說。

那枚看似赤紅石頭的物件,實際上該叫武膽才對,形成的條件極為苛刻,一求忠君愛國,二求武將膽氣,三求清廉身潔,四求修為境界,五求蠻橫體魄,六求慷慨而亡,七求精氣歸藏,八求萬載打壓,九求堅定不移,才有一線希望能夠形成武膽,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條件之苛刻,遠非尋常天材地寶可以與之相比。

饒是無意與人爭鬥的火氏麟子,也不敢說全然沒有半點兒心動。

便是拿來研磨泡水,也能很大程度上由內而外砥礪肉體靈魄,甚至對於心湖裂縫的修補,心境落灰的祛除,其中蘊藏的武將膽氣也能起到難以想象的巨大裨益。

至於那支貌似王道聖兵的竹筆,至少在這位火氏麟子的眼中看來,無疑已經落在下成。

三步走出十尺距離。

洞窟方圓才只兩百尺。

武膽竹筆相互齟齬至今,不知已有多少萬年,其中蘊藏的意氣早已被打磨掉了全部鋒芒,盡數內斂,故而兩者爭鬥碰撞形成的氣機翻湧,不會太過猛烈,可即便如此,也絕非他們這些年輕一輩能夠輕易靠近。

除去那些已經行進百尺有餘的五人之外,其餘同輩中人,能夠安穩站在這座洞窟之內,雖然都有竭盡全力之相,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可若想要試著伸手爭一爭武膽竹筆,仍是痴心妄想。

火氏麟子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氣機迎面,吹得他衣袍獵獵,髮絲亂舞。

還有餘力。

可以再進約莫三十尺左右,比起那些作壁上觀之人,好像大差不差,可一旦所有人全都竭力嘗試,如他這前後只有四十尺的距離,就只能算是最末遊。

除了那五人之外的其他人中,最有本事的那個,或許可以接近百尺之遙?

火氏麟子心中盤算片刻,最終無奈嘆氣,轉身退回洞窟入口處。

許多人眼神鄙夷,亦或面帶嘲笑。

這位被人說做“德不配位”的火氏麟子,心湖平靜宛如古井無波,諸如此類的眼神表情,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最初的時候或許還有不甘不忿,可在如今,早就已經打磨掉了所有鋒芒,便不再將這些譏諷嘲笑放在心上,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等待那五人爭先的最終結果。

順便暗中掃視周遭這些或是年紀稍長一些,或是年紀更小一些的同輩中人。

如今看來,最有希望得到武膽竹筆的,無疑便是那位洞明聖地出身的先天龍丹,可即便最終能夠得手,也難免要被武膽竹筆相互爭鬥逸散而出的氣機搞得遍體鱗傷,甚至是遭受重創。屆時,倘若這位先天龍丹沒有更多手段,就難免要被趁火打劫。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總會有些膽大的。

尤其緊隨焦嶸身後,並駕齊驅的四人,出身來歷可不比他這先天龍丹差了半點兒,這會兒還能相安無事,是因為還沒水落石出,可一旦有了最後的結果,這四人肯定就會立刻出手搶奪機緣,不會留有半點兒顧忌。

火氏麟子皺了皺眉頭,已經開始試想那種場面,然後面露黯然之色,一聲不吭,轉身走到洞穴隧道,在靠近洞窟入口的地方靠著石壁蹲坐下來,愁眉不展。

“最好的情況,應該就是誰都無法得手武膽竹筆,將它們留給那些長輩去解決,才能免得打生打死,殃及無辜...”

他嘴裡嘀咕一聲,轉過頭去,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分明瞧見那位洞明聖地出身的先天龍丹,整張臉都已經覆蓋鱗甲,距離武膽竹筆,也已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同為妖族,可先天體魄的蠻橫程度,依然有著極大差別。

不過只看眼下局勢,越是靠近武膽竹筆,氣機沖刷的強度就越是不可同日而語,或許真能如願以償?

火氏麟子忽然扭頭看向洞穴隧道。

劍吟陣陣,斬破了之前那道因為波及太遠,就已經有些後力不濟的氣機席捲,隨後青光如霧也被殘留劍氣微微破開。其實哪怕不曾破開,火氏麟子也能輕易見到,一行眾人正沿著山洞隧道緩緩而來。

“是先天劍胚的衛洺?”

火氏麟子怔了怔,略作沉吟之後,便站起身來,掃了掃兩邊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拱手相迎。

緊隨衛洺身後,雲澤身前懸有一張書寫“高壁深塹”四字覆文的符籙,流溢位黃澄澄的渾濁光芒,將他與背上重傷未愈的陳子南一同覆護其中,瞧見了拱手而立的火氏麟子之後,雲澤眉頭微微一挑,與此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也印象深刻。

火氏麟子笑著迎上前來。

“衛兄,雲兄,在下火煜,見過諸位。”

穆紅妝眼睛一眯,當即冷笑道:

“姓火?你也是火氏妖城的雜碎?”

聞言,那真名火煜的火氏麟子,當即面露尷尬之色,雖然早就已經知曉穆紅妝之名,卻也沒有想過,甫一見面,這位只在傳信當中見過的洞明弟子,就是如此的不假辭色。

雲澤微微搖頭,打了個圓場。

“我雖然不是特別恩怨分明,但有些時候,也知道不能以偏概全。火煜是吧?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他跟火氏妖城的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樣。”

穆紅妝扯了扯嘴角,顯然是不太相信。

雲澤也沒打算非得糾正穆紅妝的態度,畢竟他跟火煜之間,沒有什麼太深的交情,今天也才只是第二次碰面罷了,再加上他與火氏妖城之間早已苦大仇深,斷然不能相安無事,所以也就只能在這種情況下碰到了打個招呼,說一說話,一旦離開此間,或者日後,仍是免不了刀劍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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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此都是心知肚明,故而火煜打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只是”為了打個招呼。

雲澤隨口問道:

“裡面怎麼回事,這麼多人站在洞口擋人去路,就不怕撞見個脾氣大的,直接動手?”

火煜失笑道:

“不是擋路,是實在進不去。這座大墓有些古怪,應該是兩個...死敵?可能這種說法有些不對,但就目前而言,看似如此,反正是兩人的合葬之墓,其中一人的屍骨已經不知去向,只留了一位身穿甲冑的將軍骸骨,並且留下了一枚武膽,另一人則是留下一支貌似王道聖兵的竹筆。但具體如何,在下也不是特別清楚。”

火煜神情尷尬,搖了搖頭,側開身形讓出道路。

“幾位還是自己去看吧。”

雲澤神情古怪,抬頭瞧了瞧前方洞窟中的青紅之爭,略作遲疑,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陳子南。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雲澤還是有些遲疑不決,然後咬了咬牙,空出一隻手掌抹過氣府所在,取了那張秦九州花費更多心力,以精血寫就的太平長安符出來,塞到陳子南手中。

“若有意外,可護你暫時無恙。”

陳子南眨眨眼睛,低頭看向那張太平長安符,大抵能夠看出這張符籙的不同之處,然後乖乖收起,輕輕“嗯”了一聲。

衛洺笑道:

“如今的雲兄,真也是變了極多,柳瀅和鹿鳴兩位姑娘,可謂居功至偉。”

穆紅妝忽然湊上前來,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雲澤。

“大師侄,剛才那種符籙還有沒?能值不少錢吧?小師叔也要!”

雲澤沒好氣地抬手按在穆紅妝臉上,將她推開。

“你當是路邊的大白菜呢,厚著個臉皮說要就要,還整天小師叔大師侄的掛在嘴邊,一天唸叨八百遍,身上有沒有什麼好東西,給我一件!”

穆紅妝翻了個白眼,果斷縮了回去。

火煜神情古怪,但也沒有多說廢話,領著幾人上前,只是這位火氏麟子的面子,顯然是不太夠用,還是衛洺將腰後雲麓出鞘寸許,溢位劍氣,這才驚得這些堵住了洞窟入口的同輩中人迅速讓開,對於這位先天劍胚的到來,有些驚疑不定。

雲澤揹著陳子南,與其餘幾人一道上前,這才瞧見了洞窟裡面的光景。

“還真是武膽?”

雲澤將陳子南暫且放了下來,隨後雙眼虛眯,目光望向那顆拳頭大小的赤紅石頭,儘管朱石附近有著貫穿了整座錐山而來的鐵鏈纏繞,卻也依然能夠隱約瞧見石頭表面緩緩流溢的朦朧金光,尤其武膽火熱,竟是將那黝黑鐵鏈也給燙得赤紅發亮,便大抵可以算是武膽當中品秩最高的一類。

穆紅妝對此瞭解不多,又一次湊到雲澤旁邊,低聲詢問。

“武膽是什麼玩意兒?幹嘛用的?”

雲澤瞥她一眼,沒有計較先前之事,言簡意賅道:

“築命橋,或者研磨成粉泡水喝,哪怕聖人修為的純粹武夫,也能從中獲得極大裨益。”

聞言之後,穆紅妝當即雙眼一亮。

“好東西!”

“確實是件好東西。”

雲澤微微點頭。

“但要入手,不太容易,可如果你覺得你那雙爪子,要比那幾條明顯不是凡物的鐵鏈還能扛得住武膽灼燙,當我沒說。”

穆紅妝神情一滯,沒好氣地抬腿踹向雲澤,卻被一巴掌拍在腳腕擋了下來,氣得她一陣磨牙。

姜北沉吟片刻,忽然言道:

“按照歐陽姑娘先前所言,這座大墓,應該是慶國末年建成。近古人皇治世十萬餘年,近古之前的亂世,按照記載,前後約莫三千年左右,如此說來,這武膽竹筆,已經在此相互齟齬了至少十一萬年之久?”

眾人默然,抬頭望向那明顯佔了上風的竹筆,以及雖然落在下風,卻依然頑強抵抗的武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葬身在此的兩人,究竟如何苦大仇深,才能時隔十一萬年,仍是互不相讓。

洞穴隧道再次傳來腳步聲。

文曲轉世的歐陽婉,已經領著孔竹追了上來,很快便走入洞窟,瞧見了裡面的光景之後,神情一愣,隨後目光看向武膽下方那具盤坐在地的骸骨,仔細打量過後,方才輕聲言道:

“是慶國獨一無二的鐵衣天策,自有慶國以來,唯獨天策上將才可穿戴,按照典籍記載,鐵衣天策乃是採了慶國境內五嶽山脈部分山水氣運凝練而成,險些就要傷及五嶽根本,因而鐵衣天策,自鑄成之日起,便有五嶽之重。典籍記載,言簡意賅,可五嶽之重,又豈止重量?故而典籍有言,鐵衣天策,當屬古往今來法袍之最。”

不遠處忽有人言道:

“說是法袍之最,有些言過其實,但鐵衣天策確有五嶽之重,又有言說,穿戴之人可抵大聖一擊之力,卻不知是真是假。”

雲澤尋聲望去,才見到人群側面的盧取。

後者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歐陽婉啞然失笑,側過身施了個萬福。

“奴家歐陽婉,見過盧公子。”

隨後問道:

“卻不知盧公子方才所言,是在哪本典籍所見?”

盧取微微搖頭。

“一部寫有古今諸多可堪一提的靈兵法寶的殘書罷了,早已灰飛煙滅,半點兒不留。”

歐陽婉眸光閃爍,淡然一笑,頷首便罷,看得出來這位白馬書院的異類,是不想再在這件事上多說,才隨口找了個還算過得去的理由,便也沒有刨根問底,目光看向武膽竹筆。

“如此說來,這座大墓確與慶國最後一位天策上將有關。依據典籍記載,慶國史上最後一位天策上將,名喚李雍,乃是橫練體魄肉身成聖的聖人,生平大小戰役八百餘場,無一敗績,慶國三千年武運鼎盛,也是此人一力為之,打下了三萬裡江山,於慶國,立下不世之功。但也正是因為常年征戰,李將軍才會留下無數暗傷,修為境界雖為聖人,卻至慶國末年,便已樣貌衰老,又於此時,慶國盛極而衰,遭逢曾為太子太師的閔雙率軍起義,直到數十年後,方才平定叛亂,可這慶國史上最後一位天策上將,也死在平叛將成之時,甚至連帶著鐵衣天策,也不知所蹤...”

歐陽婉話音微微一滯,眉關緊鎖,良久之後,方才幽幽一嘆。

“卻不想,李將軍竟是真與慶國賊子同歸於盡。”

這番話,歐陽婉沒有刻意收斂,也便眾人都能聽聞。

狐疑者有之,讚歎者有之,嗤笑不屑者,亦有之。

盧取忽然輕笑一聲。

穆紅妝挑起眉頭,立刻扭頭看去,語氣不善道:

“你這人,笑那一聲是個什麼意思?是覺得歐陽姑娘說錯了?還是覺得那什麼李將軍沒你厲害?這也就是人家已經死了這麼些年了,就算如此,有本事的,你過去將那武膽摘下來試試?爪子都給你燙成烤豬蹄!”

雲澤有些無奈,還待出聲壓一壓穆紅妝的性子,同時也有些奇怪一向不愛惹是生非的盧取,今兒個怎麼有些一反常態。

卻還不待雲澤開口,盧取就已經笑著問道:

“這位姑娘,在下可從來不曾小瞧了這位李將軍,恰恰相反,正如歐陽姑娘所言,李將軍一生經歷大小戰役八百餘場,並且無一敗績,在下便是崇敬都來不及,又怎會小瞧了李將軍。”

說著,盧取面上笑意緩緩收斂,轉而看向那具披甲骸骨,輕聲言道:

“真正小瞧了李將軍,甚至將其言作國之罪人、亡國之賊的,是上到王侯將相,下到黎民百姓的...整個慶國。”

話音方落,整座錐山便轟然一晃,也似天驚地動,那鐵鎖捆綁的武膽,更是陡然間赤光大作,如火如荼。

在場眾人,無不色變。

“豎子賊爾,安敢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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