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已經近乎是被徹底抹去的臨山城上方,統共三座大陣。

其中一座來自秦九州,另外兩座來自姚家,倘若要將席秋陽、尉遲夫人以及姚家那位老族主的一戰也算在其中,那麼這場看似雷聲大而雨點兒小的聖道之戰,就統共是被分成了四個戰場。

但聖道修士之間的廝殺,絕不會是真的雷聲大而雨點兒小,只是因為這其中還順便牽扯到了來自四家的年輕修士,所以才會在動手之前佈下陣法,用以確保這場聖道修士之間的廝殺不會牽扯太廣,以免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害慘了自家晚輩,遺禍無窮。

秦九州當然不會在意這個,畢竟周遭看客,又無秦家中人,但陣法具體出自誰手,卻又會牽扯到一個關於“地利”的說法,更何況佈下陣法以後,同時還能限制那些隨之而來的聖道修士,迫使他們不能輕易離開這座陣法籠罩的範圍,便可謂是一石二鳥,雖然為此多費了不少力氣,但終歸還是對於這場已經可以說是視死如歸的聖道之戰,有著相當程度的裨益。

再者說來,倘若秦九州不去佈下這座陣法,那火氏妖城的代城主,或者姬家族主姬無月,就真的沒有半點兒準備了?

當然不會。

卻唯獨可惜,這座陣法能為這場聖道之戰帶來的裨益雖然夠大,卻還並不足以改變戰局,尤其在此之前,秦九州已經花費了太多“心血”放在那座用來庇護府邸以及其中樓閣的兩座陣法之上,連帶著精氣神也隨之損耗了許多,這可不是凡夫俗子所謂的過度勞累,本質相仿,但兩者之間的程度卻又有如天壤雲泥,絕不是簡簡單單睡上一覺就能迅速恢復過來的,而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調息溫養,以積沙成塔的方式,緩慢填補。

因而打從最開始的時候,秦九州就已經落在了下風,哪怕有著陣法“地利”的無形相助,也是如此。

同一陣法之中,柏氏妖城出身的那位聖賢君子,也是如此,就只是為了挽回富水河邊那些尋常百姓的家中財產,不忍他們一輩子甚至幾輩子的努力如此輕易毀於一旦,便大動干戈,強行施展手段逆轉了歲月長河中一縷纖細如同髮絲一般的河水細流,卻在後來慘遭大道反撲,傷勢之重,甚至已經觸及本源,儘管經過這些天的靜心調養之後,已經恢復了一些,但對這場聖人廝殺而言,仍是杯水車薪。

所以他才是那個最快落敗的。

被那火氏代城主一隻大手鉗住了脖頸以後,柏石就已經知道,自己肯定已經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了,只是沒曾想到這個過程竟會如此漫長且痛苦,脖頸骨骼隨著大力碾壓,疼痛如同潮水一般席捲而上,刺痛著身軀的每一寸感官,骨骼與骨骼之間的相互摩擦碾壓,咯吱作響。

然後咔嚓一聲...

柏石已經瞳孔渙散,失去了對於這幅身軀的全部掌控。

甚至已經能夠感受到冥冥之中的某種牽引,讓他原本格外沉重的身體,莫名變得越來越輕,直到輕如鴻毛一般,就忽有一陣並不存在於真實的微風,將他緩緩托起。

但在下一瞬間,那股發乎於心,止乎於天穹之上的微風,就忽然消失不見。

身軀重新變得沉重起來。

卻又是難以想象的真實且安心。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難以言述,但如果非得找到一個方式用來形容柏石現在的感覺,那大概就是屋外天寒地凍,但屋裡卻點著一隻紅泥火爐,外加身上蓋了一條很重很重的棉被。天寒地凍不是重點,紅泥火爐也不是重點,關鍵在於那條棉被的厚實且沉重,但又重得恰到好處,不會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卻也不會過分輕薄。

柏石早已開始渙散的瞳孔,重新恢復了明亮神采,要比往日裡任何一天的感覺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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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抬起手來,死死抓住了那位火氏代城主的粗獷手腕,腰桿一晃,右腳腳尖便順勢一勾,將那脫手掉在“地上”的玉簫牽引起來,激射而出,跟著便聽砰的一聲沉重悶響,那滿臉獰笑的蠻橫漢子,臉色當即變得一片慘白,罡風在他背後砰然炸碎,當即張嘴嘔出大口鮮血,手掌一鬆,便被柏石彷彿泥鰍一般極為滑溜地脫身而出,卻也並未趁勢而上,而是腳尖虛空一點,身形就立刻向後急掠而去,抬手招來玉簫入手,退出百丈,這才終於得了閒隙,彎下腰來雙手拄著膝蓋大口喘氣。

險死還生,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柏石眼珠子轉動,四下環顧,面上神情忽然變得極為古怪。

戰場一分為四,距離最近的,自然便是同在那座“畫地為牢”中的秦九州與姬家,次之則是不遠處的徐老道,再次,便是早便消失於人前的楊丘夕、尉遲夫人,和那位忽然現身,改變了整個戰局的姚家老族主,以及新仇舊恨早已不共戴天的烏瑤夫人與瑤光。

楊丘夕、尉遲夫人與那姚家老族主的戰況如何,哪怕聖人,也無法看穿那座以天地為牢的大陣,哪怕其中局面千變萬化,也不為外人所知,最多最多也只偶爾能夠見到一條條縫隙忽然憑空出現,也或一片空間猛然坍塌,會有陣法內部的氣機隨之瘋狂傾瀉而出,但短短瞬間就會消失不見。

可除了柏石自身所在的這座戰場之外的其他兩處,卻是極為詭異的趕在同一時間分出了勝負,並且趕在同一時間忽然逆轉了局面。

就像是,無形之中被人掌握住了一方天地的歲月流轉。

很快,統共四座戰場,除去那座白霧大陣因為瑤光聖主潰敗逃竄,已經無人繼續坐鎮主持的緣故,便提早一步散於無形,其餘三座戰場陣法,砰然破碎。

柏石將目光挪開已經恢復如常的手掌,抬頭看向天上那座鉛雲厚重慘被撕裂而出的溝壑上方。

那位不久之前方才問世的紅香閣麟女,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裡,慘無人色的雪白臉頰上,帶著一種這張臉無論如何都會極其嫵媚的嬌俏笑意,她忽然赤足一點,便越過了面前溝壑,“落地”之後不知為何竟然踉蹌了兩步,好不容易才能站穩腳跟,“魚紅鯉”松了口氣,一隻手拍了拍顫顫巍巍的胸脯,然後故技重施,再次越過面前的又一道溝壑,裙角翻飛,明明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兒,在更高處的星光月輝灑落之下,哪怕只是一舉一動,也該有著別樣風情,可她接連跳過溝壑的動作,卻偏偏顯得極為笨拙,甚至在面對又一道更加寬闊一些的溝壑時,還要提前退後幾步,然後助跑一段距離,這才高高躍起。

然後一腳踩在那條溝壑的另一邊邊緣,面上神情立刻慌亂起來,上身微微仰倒,雙臂使勁搖晃,但最終還是沒能穩住,腳下一滑,就直接甄洛下來,看得眾人心頭猛然一跳。

這要是真的栽下來了,不得摔個四分五裂才能行?

再看去,那分明就是“魚紅鯉”的美豔女子,雙手死死抓緊了雲層溝壑的邊緣,死死咬緊了牙關,兩隻小腳一陣亂蹬,真也是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這才終於爬上雲層,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毫無形象地一屁股癱坐在雲層溝壑的邊緣,抬起衣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然後那家夥衝著下邊咧嘴一笑,又忽然抬起下巴,雪白無人色的小臉上,竟然滿是得意驕傲。

相隔不遠的秦九州與柏石一陣面面相覷。

那火氏妖城的代城主一隻手揉了揉小腹,先前被那玉簫正正撞在臍下三寸的氣府所在,儘管力道有限,當然更多還是這位蠻橫漢子的體魄足夠堅韌,這才沒被那支玉簫撞穿了氣府,可即便如此,氣府震動,命橋受創,依然不太好國,只是此間已經過去了片刻,便也恢復許多,至少痛感已經不太明顯。

他往旁邊啐了口唾沫。

“裝神弄鬼的東西!”

那個坐在雲層上正洋洋得意的“魚紅鯉”,肯定已經不是之前那個魚紅鯉,火氏代城主當然看得出來,但那具身軀裡面究竟藏了一個什麼東西,又是什麼來歷,他卻半點兒不在意,陰森目光,很快就重新轉向那個明明已經到了手中,卻又偏被逃了出去的“死人”。

蠻橫漢子擰了擰脖頸,大步上前。

柏石立刻如臨大敵,手中玉簫輕輕一轉,就已經橫在唇邊。

“魚紅鯉”滿臉得意之色,忽然變得冰冷下來,嗓音輕柔喃喃說道:

“都說了,小心火燭...”

正大跨步上前的蠻橫漢子,滿臉獰笑,只是方才走出沒幾步,那“魚紅鯉”話音一落,就忽然不知為何僵在原地,緊隨其後,他那本就宛如爐中鐵水一般的肌膚,就變得更加明亮了許多,跟著就忽然傳出“噗”的一聲輕響,一簇漆黑火苗忽然湧出眉心,迅速蔓延,方才只是短短片刻,這橫練體魄以肉身成聖的火氏代城主,就不聲不響被那黑火覆蓋全身,然後火焰一卷,迅速熄滅。

蠻橫漢子身上看似沒有半點兒傷痕,卻又偏偏生機全無,宛如爐中鐵水一般的身軀逐漸黯淡下來,徑從半空直接墜落下去,宛如一顆星辰隕落,轟隆一聲砸在地上,掀起大片煙塵飛揚。

眾人立刻神情一變。

烏瑤夫人面露錯愕之色,怔怔望著煙塵散去之後,橫屍在地的那位火氏代城主,眼角忽然注意到府邸樓閣前的雲澤,就只是抬頭望著雲層上的瑤光聖主,殺機凜冽,反而對於那位方才隕落的聖人視若無睹,實在是有些鎮定得過分。

席秋陽同樣已經注意到這些,他不留痕跡掃了一眼旁邊不遠處的那位姚家老族主,略作沉吟,身形忽然一閃而逝,出現在那座府邸的門前,徑直盤腿而坐,極力壓制自己已經沸騰不止的武道意氣,避免真的一個控制不住,就會忽然突破,哪怕只是突破一個境界,與其而言,也無異於一場殺身之禍。

尉遲夫人扯起嘴角,已經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局面,衝著那姚家老族主投去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之後,便同樣來到府邸門前盤坐。

方才在那天地大陣中的局面,可是相當危急,不只是席秋陽已經準備拼上性命放手一搏,連她也是已經悄然觸動了體內的那道先天劍氣,如今局面瞬息顛倒,自是已經不必再

做這種傷及本源的事情,只是先天劍氣畢竟已被觸動些許,正震顫不止,還要盡力將之安撫下來,也順便調養一番自身傷勢,畢竟對方也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老輩大聖,儘管交手的次數極其有限,卻也每一次碰撞都是竭力而為,楊丘夕如今的情況她不知道,但其體內六髒六腑,卻已經因為交手激烈的程度超乎想象,雖然不是一團亂麻,但也出現了不少暗傷。

秦九州、徐老道、柏石三人,亦是如此,只是三人之前傷勢極重,如今又已盡數恢復無恙,便未曾與楊丘夕尉遲夫人一併守在府邸門前,而是凌空蹈虛立於上方,時刻警惕以防暗手。

烏瑤夫人心情大定,轉而望向雲層上方。

那“魚紅鯉”彷彿從未做過任何事,雙臂一撐就站起身來,然後走向前前方那道更加寬闊的溝壑,蹲在邊緣低頭瞅著這個根本沒有可能跳得過去的溝壑,兩隻手比劃了一陣溝壑寬度,愁眉不展。

火氏妖城的一位聖人太上,面無人色,臉頰兩側的火紅鱗片都在譁啦啦傳出陣陣輕響,好不容易才從那位代城主的身上挪開目光,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雲層上那正愁眉苦臉,實在是沒有把握能夠跳過那道寬大溝壑的“魚紅鯉”,忍不住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沫,不聲不響,小心翼翼挪動腳步,向後退去。

但其實不止這位火氏妖城的聖人太上,甚至包括滿臉凝重之色的姚家老族主,都在暗中與姚建使著眼色,悄悄後退。

那不知來歷的“魚紅鯉”,確在裝神弄鬼。

只是強如這位姚家老族主,在親眼見過那位火氏代城主莫名其妙就在沒有傷及肉身的情況下,慘被焚盡了靈魄之後,懼怕雖然談不上,卻也依然難免有些心驚膽顫,並且很顯然的是,這不知來歷的“魚紅鯉”,分明站在雲家那邊。

是雲家府邸的鬼僕?還是度朔山上那位貌似得天所授的守門人雲凡?

姚家老族主臉色鐵青,卻也知曉這場天賜良機之下的謀劃,已經事不可為。

那位火氏妖城的聖人太上,小心翼翼退了十丈左右,忽然轉身化作一抹火紅流光,迅速遠遁。

卻方才衝出原本那座臨山城的範圍邊界,那正對著下一道溝壑愁眉苦臉的“魚紅鯉”,甚至頭都沒回,就見到那抹火紅流光,忽然就被一團如同墨汁般的黑火包裹,便連慘嚎聲都發不出來,那火氏妖城的聖人太上,就同樣是被焚盡了靈魄,只剩一具肉身空殼遠遠砸在城外的一座山體廢墟之中,掀起大片煙塵。

姚家老族主面上神色陡然一沉,咬牙切齒抬頭看向“魚紅鯉”,卻忽然見她轉頭看來,眼神冰冷。

靈魄震顫。

姚家老族主宛如一盆涼水直接澆在頭上,忍不住激靈靈一個寒顫,原本到了嘴邊的怒喝之言,也隨之盡數吞入腹中。

“魚紅鯉”這才給他是個“識相”的眼神。

然後轉回頭去,看向站在最後兩道溝壑另一邊的瑤光聖主,伸出一隻手指了指他,然後翻過手來,食指勾了勾,用獨屬於這位紅香閣麟女的輕柔嗓音開口道:

“你,過來。”

瑤光聖主臉色一沉,頭頂那顆雪白珠子滴溜溜旋轉起來,立刻盪出層層肉眼可見的漣漪擴散出去,引來大道錚錚之聲與之共鳴,而其周身聖光亦是重新顯化,一瞬間,便宛如人間大日,照耀萬里山河,自身氣機牽引破軍左輔兩顆星辰輝光,天地之間,驟然白茫茫一片。

鉛雲震動,層層排開,宛如大浪翻湧。

“魚紅鯉”秀眉輕蹙,嘆著氣站起身來,任憑聖光漣漪席捲而過,恍若不覺,不動如山。

她將雙手負於身後,腳尖忽然輕輕一點,便飄然越過兩道溝壑,似緩實急,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現在瑤光聖主的面前。

後者臉色大變,暴喝一聲,抽身後退,聖光熊熊燃燒,吐火如荼,在身前凝聚一座聖爐出來,燃燒著金光璀璨,鏗鏘作響,大道神音錚錚而鳴,陰陽二色的鎖鏈橫空出現,也被焚燒成虛無,待得身形落定,便已腳踏歲月長河,熊熊爐光照穿了歲月長河水,將之蒸發成星塵流螢的煙霧朦朧騰起,一片輝煌。

只是“魚紅鯉”一抓落空之後,身形只微微一頓,就再次腳尖一點,撲殺上前。

聖爐阻攔,金光沸騰,歲月長河水蒸騰而起的星塵流螢一片朦朧,卻被“魚紅鯉”視如無物,抬手便輕易抓碎了這些阻攔,再一次出現在瑤光聖主的面前。

一縷縷的大道痕跡,盪出層層偉力,席捲周天。

卻待這一抓落下,那瑤光聖主竟是沒有半點兒反抗之力,輕易就被“魚紅鯉”鉗住了脖頸喉嚨,一瞬間,再大的聲勢都要隨之冰雪消融,響徹於天地之間的各種道音,也在他諸多道法全被破去的瞬間,戛然而止。

親眼目睹之人,數不勝數。

北中學府統共六座山上,便有著來自各方勢力的老輩修士,一邊庇護自家後生晚輩,一邊同樣沉浸在這場各自割據一方的聖人廝殺之中,想要假借它山之石以攻玉。作為旁觀者,戰場上的局面變化,自是一目瞭然,所以按照原本的情況來講,儘管楊丘夕、尉遲夫人與那位姚家老族主的佔據並不顯露於人前,但毫無疑問的是,無論徐老道,還是秦九州、柏石,又或烏瑤夫人,全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落在了下風,其中又以秦九州和柏石最為悽慘,險些直接喪命。

但這兩人本不該插手此事,畢竟瑤光聖主此番假借天賜良機的謀劃,就只是為了針對那位雲家孽子,孟萱然雖然難免牽扯在內,但卻不會遇見太大的麻煩,可終歸說來,秦九州的慷慨插手也是有理可循,而不似那柏氏妖城出身的正人君子,實在是愚蠢至極。

不平則鳴慷而慨,確實值得敬重。

卻也需要量力而行。

只是事情的變化卻來得極為突兀,好像是在情理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

畢竟那不知來歷的打更鬼盤桓臨山城中已經將近一旬之久,又恰好趕在這種時候,若說兩件事沒有半點兒聯絡,那是誰也不會輕易相信的。

烏瑤夫人斷臂接續,秦九州與柏石險死還生,先斬火氏妖城代城主,如今又一手探出,萬法破盡,輕而易舉鉗住了那位瑤光聖主的脖頸喉嚨,像是拎著一隻雞仔一般從天而降,重重砸入這座已經近乎於灰飛煙滅的臨山城中。

煙浪翻湧。

而在其中,那瑤光聖主璀璨宛如玉石一般的身軀,已經滿布龜裂,看似支離破碎一般,聖光如豆迸濺開來。《破軍星經》綿綿無盡,生機蓬勃,還在不斷修繕這具已經遍體鱗傷的身軀,姚宇雙手用力抓住“魚紅鯉”的纖細手腕,入手之間的觸感,除去這位紅香閣麟女因為保養得當,便使肌膚格外滑膩柔軟之外,還要某種陰森冰冷的無形氣機,順著他的雙手不斷侵入體內。

瑤光聖主神色急變。

他頭頂上那顆雪白珠子忽然激射而出,徑直撞向“魚紅鯉”那張雖然慘白無人色,卻也依然格外嬌媚的面孔,只是卻被腦袋一歪,就輕輕鬆鬆躲了過去。

這位紅香閣麟女一樣的傢伙,面無表情,一隻手按住他的脖頸喉嚨,屈膝蹲在一旁,高高在上俯瞰著這位也曾高高在上的瑤光聖主,左手忽然抬起,伸出一根纖細手指微微一揚,那顆激射而去又激射而回的雪白珠子,就立刻“噗”的一聲冒出滾滾黑炎,瞬間將它完全吞沒,跟著便聽“咔嚓”一聲,雪白珠子脫掉了黑炎籠罩,卻也已經滿布裂痕,綻放出璀璨明光,轟然炸碎。

姚宇當即瞠目欲裂,本命物炸碎之後,也讓他難以倖免,口中當即溢位一縷血絲,一身元炁止不住地沸騰,流溢位體外,散成金光如豆。

他面容扭曲,靈魄承受著宛如五馬分屍一般的劇烈痛苦。

“魚紅鯉”對此視若無睹,呢喃一般嗓音輕柔地唱道:

“小心火燭...”

話音一落,掌心黑炎一吐,便將那瑤光聖主的身軀完全包裹,轉瞬即逝。

死不瞑目。

“魚紅鯉”神情冷淡,緩緩站起身來,抬頭望向高處。

大道震怒,天驚地動,一道道幻彩異象流溢出現,將那因這“魚紅鯉”而來的厚重鉛雲絞殺撕扯,頃刻之間便已完全粉碎,重新出現晴朗夜空。滿天星辰浮現出來,明月皎潔,高懸天上,一片星光月輝忽然灑落下來,白茫茫一片,籠罩著整座臨山城舊址。

大道痕跡接連浮現,憑空遊弋,宛如靈蛇一般,撕扯虛空發出裂帛一般的清厲聲響。

大道神音鏗鏘作響,迴響天地之間,好似刀劍交鳴。

極為突兀的,在這座臨山城舊址深坑的上方,忽然傳來一陣譁啦啦的水流聲響。

舊址當中,眾人始終抬頭望著這片異象呈現,明明親眼目睹,卻又偏偏不知何時,原本的晴朗夜空之下,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條浮動著星辰輝光的浩瀚大海,蓋在了整座臨山城舊址深坑的上方,明月高懸之下,也似漲潮之際,海面浮動著萬埃星辰,五光十色,洶湧翻滾。一條條大道鎖鏈隨之出現,將那海面貫穿,從上而下,譁啦啦震響,方才不過拇指粗細,卻又不同於先前道法之爭牽扯而出的鎖鏈那般,只有陰陽二色,這一條條鎖鏈反而流淌著迷幻色彩。

大道怒音震響天地,盡數湧向那位前前後後一口氣殺了三位聖人修士的“魚紅鯉”。

可她卻是望之一笑。

“看來真是自顧不暇了,竟然這麼晚才來。”

“魚紅鯉”任憑那些不過拇指粗細的大道鎖鏈斬裂虛空,現於身前,瞬間將她手腕腳腕全部貫穿,又有兩道鎖鏈激射而來,刺穿鎖骨。但極為詭異的,鎖鏈明明已經穿透了她的身軀,卻又並未帶出半點兒血跡。

“魚紅鯉”神情猙獰,明暗幻滅之間,有過一個皮肉散發的老人模樣,一閃而逝。

大道怒音不止,宛如晴天雷鳴,卻又偏偏在那座星辰大海掀起萬丈波瀾。

一方天地,徹底混亂。

臨山城東邊的廢墟之上,忽然憑空落下一座巍峨高山鎮水流。勢鎮汪洋,潮湧銀山魚入袕;威寧瑤海,波翻雪浪蜃離淵。丹崖怪石,削壁奇峰,綵鳳雙鳴,麒麟獨臥。峰頭時聽錦雞鳴,石窟每觀龍出入。林中有壽鹿仙狐,樹上有靈禽玄鶴。瑤草奇花不謝,青松翠柏長春,濛濛奇霧山海色,百川匯處聳崇巔。

卻不待看得更加真切,便一晃而逝。

又有雪白飛瀑天上來,轟然砸在那裡,轟鳴之聲震耳欲聾,瞬間掀起滿是土石翻滾的汙濁大浪,向著四面八方漫湧而去。

天上落下雨雹,噗通噗通砸進水裡,還沒濺起太多浪花,就見紅日東昇,長夜如晝。再一晃,一場雨幕便已籠罩了這片天地,又一晃,就變作日上中天,熱浪襲人。

萬里冰雪陡然而至,怒風呼嚎卷玉絮。

還未成勢,便見一座大山坐落天上星海之中,上見金光照耀十萬裡,山根扎在雲層中,晨鐘暮鼓,並時響起,幽幽古剎千年鍾,震醒天下夢。

餘音未落,又見一片山霧藹藹之間,青山聳峙,上有一座破落道觀,仙鶴展翅出於霧,驚龍出淵繞山巔,鳴嘯淒厲,長吟震天,這邊金象搬山石,那邊猿猴摘瓊花,上邊鳳凰鴛鴦配,下邊壽鹿鳴呦呦。

一瞬千萬年。

大片輝煌宮闕,驚現冰山一角。

一派白虹起,千尋雪雲飛。

金光焰焰,射衝鬥府,紫氣靡靡,翻滾雲霞。

但見巍峨殿群,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霧濛濛遮鬥口。有一人立於其上,絳紗衣甲,星辰燦爛,芙蓉高冠,金璧輝煌,衣上纏著九條五爪金龍,腳下踏著四匹金犼拉車,臂膀託著一隻九彩鸞鳥,手邊伏著一頭金項瘦狗。

混亂至此,天地變換陡然一滯。

是那古代皇朝的一代皇主,竟然有所察覺,抬手一拍車輦扶手,便有雷霆炸響,憑空浮現出無數維持大道運轉的鎖鏈,寸寸爆碎,而後扭曲幻化,自成秩序,將這一方翻湧不定的歲月長河穩固下來。

那位古代皇主,緩緩起身,手邊瘦狗同時睜眼,眉心一條扭曲豎線陡然綻放萬萬丈金光神輝,再次粉碎了這一方天道怒音之下重新構建而成的大道秩序。

車輦暫緩,古代皇主負手上前,不見有何動作,一方神國,驟然充斥了這方天地,強行頂著那座大如星海的歲月長河強行遮蔽了天道,鱗次櫛比,金光輝煌,淋水而出,譁啦啦作響。但在那座歲月長河之下,又有一座倒影浮現成真,一般無二的鱗次櫛比,淋水而出,其中忽然傳出陣陣鐘聲,浩大磅礴,席捲出陣陣金紋彷彿漣漪擴散出去。一瞬間,那古代皇主龍袍飛揚,更如神明,抬手虛握,大道秩序凝成絲絲縷縷的幻彩實質,被他一手扯斷。

天道暫崩於此。

古代皇主抖了抖手腕,耳邊聽聞大道怒音,愈發高亢,竟是不予理會,高高在上,低頭俯瞰蒼莽終生。

如見蒼天。

一時之間,無論北中學府的六座山上,亦或臨山城這座舊址深坑之中,萬物俯首,顫顫巍巍。

有人不跪。

席秋陽第一個站起身來,抬頭望去,分明看似近在眼前,卻又隔了不知多少歲月長河水。

尉遲夫人第二個站起身來,劍指一牽,衛洺橫於腰後的那把飛劍雲麓便殺出陣法,來到近前。

烏瑤夫人被迫落下身形,腳踏實地,周身異象浮現而出,烏雲攏月,清輝如霜。

先天劍胚的衛洺,身軀宛如篩糠般抖動,一身骨骼清脆作響,如負萬鈞之重,牙關已經咬出血來,溢位嘴角,仍是傲然不屈,一身劍意兵兵噗噗,雪白燦燦。

天罡地煞青蓮花的青雨棠,煢煢孑立。

姬家族主、姚家前後兩代族主,各家麟子麟女,亦如此間。

便連雲澤也是依然站在那裡,目光掃過周遭之後,抬頭望向那位因為天地秩序崩潰引起的歲月混亂,就錯被牽扯而來的古代皇主,眉關緊蹙,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解,卻也只能將自己未曾察覺這份威壓究竟如何沉重的緣由,放在“魚紅鯉”身上。

那古代皇主目光掃過,在雲澤身上多了片刻停留,最終看向那些出自天道之手的秩序鎖鏈。

隨後目光緩慢下移,見到了那位慘被六條秩序鎖鏈貫穿了身軀的“女子”,眼眸之中,悄然浮現出宛如星海般的歲月長河之象,片刻過後,竟是忍俊不禁地搖頭一笑,開口間,聲如黃鐘大呂,在天地之間來回滾蕩。

“身為天道臣子,不盡本分之責,卻肆意插手人間恩怨,忤逆天道行事,你可知罪?”

“魚紅鯉”早便知曉這人被秩序崩潰引起的歲月混亂帶了過來,聞言之後,晃了晃散亂長髮,抬頭看去,再開口時,已經不是那種甜膩溫柔的女子嗓音,而是垂暮老人的沙啞之聲。

“歲月長河水滔滔,誤將你這早死之人帶來此間,一閃而逝也就罷了,可你卻偏偏強留於此,甚至不惜打爛了天道秩序,自行構建神國出來,確保自己不會匆匆離去...不也是忤逆了天道?”

古代皇主哈哈大笑。

“魚紅鯉”動了動手腕,只有拇指粗細的幻彩鎖鏈鬆鬆垮垮,她便伸出一隻手來,指了指那位古代皇主。

“你小子以前,不,是以後,會跟我說,有朝一日,我會被天道降罰,以秩序鎖鏈貫穿手腳跟鎖骨...當時我還罵你烏鴉嘴來著。”

她搖頭苦笑一聲。

“但我也知道,或許真會如此。所以...”

“魚紅鯉”晃了晃手腕,鎖鏈嘩嘩作響。

“懶得再鬧了。”

古代皇主目光掃過周遭,忽而聽聞那座以真實虛影上下貫穿歲月長河的神國轟鳴作響,甚至已經開始浮現裂痕,便知已經不能久留,開口問道:

“要本王幫你什麼?”

那“魚紅鯉”想了想,忽的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那位姚家老族主。

“殺了他。”

姚家眾人神色急變。

那位自稱“本王”的古代皇主,只微微點頭。

姚家老族主身形驟然間拔地而起,瞬息萬里之遙,可即便如此,那古代皇主也不過冷哼一聲,萬里之外,就立刻多了一團血霧出來,緊隨其後,他一身龍袍九龍翻騰雲霧湧動,抬手一抓,就有一隻披頭散髮的靈魄憑空出現,被他手腕一震,徹底灰飛煙滅,半點兒不留。

姚家上下,頓時如墜冰窟。

然而做完了這些以後,那上下貫穿更是遮掩了歲月長河的浩大神國,就已經裂紋滿布,甚至有著肉眼可見的一塊塊金磚崩裂碎落,化作金粉飄散。

古代皇主忽然轉頭看向那座府邸樓閣門前的雲澤。

“魚紅鯉”雙眼虛眯,站直了身子。

“有事?”

古代皇主輕輕點頭,又微微搖頭,隨後啞然一笑。

“不算大事,只是心中警鐘忽然大作罷了,比起本王歷次以來的警鐘大作,都要厲害許多,好像本王很快就會死在他的手裡一樣。”

“魚紅鯉”扯了扯嘴角,滿臉嫌棄。

“你已經死了二十多萬年了。”

古代皇主不置可否。

神國崩塌。

宛如星海的歲月長河再次出現,比起之前,還要更加洶湧激盪,大浪滔天,一道道秩序呈現化作的幻彩鎖鏈,接連貫穿歲月長河,無聲無息卻又迅逾雷霆地射向那位古代皇主,看似雷聲不大,實則殺力無窮。只是趕在鎖鏈落下之前,那位古代皇主以及身周異象,就已經悄然間恍惚一瞬,然後消失不見,而這座臨山城的舊址深坑之中,也已經只剩之前那條玄天飛瀑落下的滾滾大水,翻卷著泥濘土石,向著四面八方翻湧而出。

舊址深坑中的眾人松了口氣,但秦九州卻並未閒著,手腕一抖,取了那支狼毫小錐出來,筆尖滴落一粒雪白珠子,寫了“積土成山”四個上下比劃相勾連的覆文落下,印在席秋陽幾人的面前,儘管並無任何聲勢異象,但大水奔騰而來,卻自主繞行。

一城之內,大水翻湧,轟鳴不止。

“魚紅鯉”忽然慘嚎一聲。

將其身軀貫穿的六條幻彩鎖鏈,忽然繃緊,生生是從魚紅鯉的身軀之內,強行拽出了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滄桑老人,使之隨同鎖鏈牽引,緩緩升空,那老人皺紋堆積的醜陋面孔,已經徹底扭曲,神情獰惡,額頭脖頸青筋暴起,哪怕已經死死咬緊了牙關,也依然止不住地發出陣陣低吼。

天穹之上,又有一條鎖鏈譁啦啦激射下來,貫穿了宛如星海的歲月長河之後,就瞬間洞穿了老人的氣府所在。

一瞬間,整座臨山城便轟隆隆震動起來。

那些依然沿著“大街小巷”各行其事的無數鬼影,一陣幻明幻滅,輪廓色彩扭曲錯落,隨後一個接一個地砰然炸碎,化於無形,包括遊蕩在臨山城的這座舊址大坑中的悽悽打更聲,也隨之消失不見,整座天地更是莫名之間變得光亮了一些,像是某種一直以來壓抑籠罩著這片天地的無形存在,忽然就被憑空擊碎。

貫穿了那位蓬頭老人的六條幻彩鎖鏈,將老人牽扯在半空,繃得筆直,大道秩序顯化在鎖鏈周遭,等到這一切塵埃落定,鎖鏈忽然抖了一抖,從老人手腳鎖骨之中抽離出來,然後憑空消失,連同那座壓住了整座臨山城舊址深坑的歲月長河,也無聲消散。

天清地明,月朗星稀。

那衣衫襤褸又蓬頭垢面的老人氣息萎靡,已經奄奄一息,身形也比之先前分明黯淡虛無了許多,從高空墜落下來,再也沒有半點兒可以繼續掙扎的力氣,噗騰一聲,便墜入滾滾大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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