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意外,來得極為突兀。

鹿鳴如今尚且不過凡夫俗子,因而反應最慢,等她終於回神之時,身後就已經陡然傳來一聲巨大爆鳴。

但在其前,看似稍慢一拍的鍾婉遊,已經回過頭去,面容陰鬱,身上那件繡著江南煙雨的法袍衣裙竟然莫名其妙傳出一陣嘩啦響聲,像是像是一場淫雨霏霏落在水面,周身那片煙雨朦朧的奇異景象也隨之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煙鎖池塘柳。

而後便見一抹青光爆湧出去,趕在那顆激射而來的黑影命中法袍異象的瞬間,與雲澤抬手轟出的拳罡一同命中此物,緊隨其後,便有一片火光陡然炸開。

人群驚悸。

臨水酒樓的觀景廂房中,數道人影接連衝出,景博文與姜北二人直撲富水河對過而去,陸家平身影閃爍,鬼魅一般來到雲澤幾人身旁,羅元明懶懶散散踩在廂房靠近水面那邊的欄杆上,一隻手摸了摸鋥亮光頭,順便打了個哈欠,瞧著直撲對過某座酒樓樓頂而去的兩人背影,神色雖有憊懶,眸中卻精光吞吐,於其身後,則是項威與鴉兒姑娘將小丫頭柳瀅護在身後,面沉如水。

雲澤微微抬頭,目光望向那顆子彈射來的方向,已經瞧見景博文與姜北一同撲殺而去,便不再理會,隨後看向那片洋洋灑灑的晶亮銅屑,扯了扯嘴角,神情古怪。

這些出自俗世的稀罕玩意兒,殺力實在是極為有限,莫說此間有著鍾婉遊法袍異象庇護,又有青雨棠與他共同出手,便是沒有這些,只憑拳罡,也足夠將這稀罕玩意兒打成粉碎,怎麼就有人這麼想不開,非得拿著這種東西來殺他?

景博文與姜北已經去而復返,落地之後,姜北便將手中那具嘴角流淌烏黑膿血的屍體丟在地上,與之一起的,還有那把個頭極大的稀罕玩意兒,具體是個什麼型號,雲澤對此沒有太多瞭解,看不出來。

景博文眼神陰鬱,神色難看。

“只是一介不曾修行的凡夫俗子,應該是得了誰的好處,便甘為死士,又無奈本身並未涉足修行一道,所以才會持槍前來,等本公子趕到之時,這傢伙就已經吞毒自盡而亡,想也知該是背後主使已經吩咐過,無論此次出手暗殺成與不成,都要第一時間吞毒自盡,以免暴露。”

雲澤瞭然點頭。

隨後轉而看向左側斜對過的那座酒樓。

趙飛璇正亭亭而立,站在欄杆後面,冷眼望來。除她之外,在其身旁卻又另有三人,一位是整日遮遮掩掩,以聖光蔽體不露真容的瑤光聖主姚宇,一位是與之同樣做法,不知真容的瑤光麟子,還有一位,則是常與瑤光麟子姚鴻飛一起出現的俊秀男子,面如冠玉,身上氣質尤為儒雅隨和。

眼見雲澤抬頭看來,那俊秀男子立刻面露微笑,隔著富水河面,遙遙抬手作了一揖。

雲澤冷哼一聲。

這次暗殺,必然是與瑤光脫不開關係,並且也就只是頗為隨意的一次嘗試罷了,一方面還是因為今夜這場盛事,實在是吸引了江湖上的太多修士,這倒也罷,主要還是這一代的鳳毛麟角與天之驕子,至少海內那些數得上名號的年輕一輩,幾乎已經可以說是悉數到場,正是年輕一輩風雲際會。另一方面,則是臨山城的聖道修士實在是為數太多,哪怕瑤光早便下定決心想要斬草除根,也絕對不敢輕易冒著大不韙在臨山城肆意出手。

因而這場實在是上不得檯面的暗殺,與其說是暗殺,倒不如說是下馬威來得更加合適一些。

只是要比傳統意義上的下馬威晚了許多。

又或該說是個見面禮?

雲澤目光忽略了趙飛璇、姚鴻飛與那俊秀男子,直視一身聖光籠罩體表的瑤光聖主,左右瞳孔之中各自有著一條白色絲線,於悄然之間流溢而出,一身武道意氣沖天而起,雖然仍會覺得眼眸隱有刺痛,卻也不會再如前兩次相見一般,無法承受姚宇身上的聖光威脅。

同時也能感受到,對方隱藏在聖光之下的眼眸,正在直視而來。

景博文與姜北、陸家平,包括鍾婉遊與青雨棠在內,一起看向瑤光聖主,各有手段,不會被那聖光晃瞎了雙眼。

周遭那些凡夫俗子亦或無名之輩,隨之望去。

竟然直視無妨?

許是瑤光聖主刻意為之。

但鹿鳴就沒有周圍那些人的好運氣,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立刻慘叫一聲,捂著雙眼倒在地上,不住地嚎哭打滾,雲澤方才回神,強行按住了掙扎不已的鹿鳴,掀開她正捂著眼睛的雙手,分明見到少女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眼角溢血帶淚。

“師父,疼,好疼,我的眼睛,眼睛...”

少女死死揪著雲澤衣袖,身體止不住顫抖著,臉色唇色越發慘白,就連哭喊聲也變得愈發虛弱。

雲澤臉色鐵青,沒敢再碰少女雙眼,將她攔腰抱起,分明感受到鹿鳴體溫已經開始逐漸下降,連同少女口中已經如同呢喃一般的哭喊,也逐漸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師父,我冷...”

鍾婉遊與青雨棠面帶憂色。

雲澤懷抱鹿鳴,抬頭看向一身聖光籠罩的瑤光聖主。

鹿鳴確實是個不討人喜的,自私自利,不懂珍惜,分明有著一股聰明伶俐勁兒,也有狠勁兒和韌性,卻偏偏不肯用在正道上,而且不知善惡,不明事理...種種令人厭棄的地方,簡直數不勝數,可她終歸也是自己有實無名的徒弟,也會因為自己偶爾的“大發善心”,就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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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地感到開心,甚至偶爾還會甜膩膩地叫上一聲“謝謝師父”,沒有參雜半點兒不情不願在裡面。

可她卻在自己面前,被人傷成了這幅模樣...

雲澤滿腔殺機戾氣,止不住地沸騰起來。

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多做其他的時候,雲澤面上神色猙獰得可怕,一身殺機戾氣捲起陣陣凜冽寒風,對於凡夫俗子而言,便如刮骨鋼刀一般,所幸有著鍾婉遊身上那件煙雨法袍的異象存在,方才沒有驚擾凡人,可周遭那些但凡有些眼力的,都能隱約瞧見,那件法袍延展出來的小天地,那煙鎖池塘柳的朦朧景象,已經悄然扭曲了些許。

雲澤扭頭就走。

卻方才轉身,就瞧見秦九州已經不聲不響站在面前,抬手一指點下,靈光乍現,落定“復舊如初”四字覆文,烙印在少女的眉心之處,又瞬間化如兩汪靈泉流淌,分別沒入少女雙眼。

有秦九州出手,雲澤總算松了口氣。

謝安兒神情怯怯看了眼景博文,抿住嘴角,沒趕上前,而後目光落在身體逐漸止住顫抖的鹿鳴身上,面帶憂色。

“師父?”

“無妨,姚宇此行,小道爾。”

秦九州收手而立,忽然笑了起來,眼神中頗有些深意。

“先找個安靜的地方讓她睡上片刻,約莫三四個時辰左右,即可恢復如初。”

聞言之後,雲澤方才松了口氣,難得鄭重與秦九州道了聲謝,之後便轉身去了臨水酒樓,重回包廂,將兩把椅子排在一起,以便鹿鳴能夠躺得更加舒服一些,之後便與項威說了一聲,讓他跟在一旁,暫且代替自己照看少女片刻,之後方才來到欄杆跟前,一身殺機凜冽,直視斜對過的瑤光聖主。

欄杆上面,羅元明蹲下身來,笑望瑤光聖主,開口問道:

“想宰了那家夥?”

雲澤默然。

羅元明也不介意,笑呵呵道:

“現在的你可打不過他,就連他身邊的那些人,你也就只能打得過那個女人罷了。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或可去樓頂找你師父,讓他出手?席長老的本事,我還是信得過的。”

雲澤眉頭一挑,回身看了一眼已經熟睡過去的鹿鳴,再看一眼就在鹿鳴旁邊的項威與柳瀅。小丫頭滿臉憂色,似是想要伸手觸碰鹿鳴依然紅腫流血帶淚的眼睛,卻又生怕弄疼了她,幾次怯怯伸手,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沒有注意到雲澤正回頭看來。

項威與同樣去了鹿鳴旁邊的鴉兒姑娘一道點頭,示意無妨。

雲澤眼簾微垂。

“謝了。”

之後便手掌一撐欄杆,翻身而上,再腳下一點,身形立刻高高掠起,來到樓頂。

席秋陽確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此間,一襲大氅,白髮飛揚。但除了近在咫尺的席秋陽之後,雲澤注意到附近不遠處的另一座樓閣上方,徐老道正盤腿坐在屋脊上,懷裡還有一隻挺大的酒罈,再遠一些,另有兩道身影矗立,其中一位雲澤曾經見過,正是烏瑤夫人,而其身旁還有另外一位從來不曾見過的女子,以及那頭叱雷魔猿化形而成的黑衣小童。

許是知曉雲澤至今也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面對自己,烏瑤夫人與孟萱然這才刻意站得遠了一些。

黑衣小童正遠遠舉著雙手使勁搖晃。

雲澤點頭示意,隨後目光轉向另一邊。

在另一座緊靠富水河而建的酒肆屋頂,尉遲夫人正坐在那裡,手中舉著那只劍氣葫蘆大口喝酒,身旁左右分別跟著先天劍胚的衛洺與唐醴,就連先天龍丹的焦嶸與洞明麟女寧十一也在其中。

衛洺微笑頷首,唐醴遠遠笑著抱拳,焦嶸斜瞥這邊一眼,滿臉不屑,寧十一轉而望來,輕輕點了點頭。

富水河對過,除去酒樓觀景廂房中的瑤光聖主之外,姬家族主也已現身,顯然是受邀而來,出現在右側斜對過的那座酒樓樓頂,面前擺著一張四條桌腿兩短兩長的桌子,上面擺著好酒好菜,頗為豐盛,只是這位面相氣質略顯陰鷙的姬家族主,顯然對於這才菜品沒什麼興趣,很少動筷,更多還是自斟自飲。

再往遠處,則是一位面帶微笑的儒雅男子,一襲青衫,身邊跟著曾在那座古代大墓見過一回的那位世家子弟,所以這兩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南城姚家族主與姚家麟子,但相較於前者的溫潤隨和、不動聲色,後者不僅是個沉穩性子,眼見雲澤看來,不但沒有針鋒相對,反而露出一副十分親近的笑臉。

左邊瑤光地盤更上游處,雲澤見到了那位火氏麟子,以及跟在其身旁的一位壯碩漢子,前者低頭不語,後者轉而看來,眼眸之中有著熠熠火光一閃而逝,隨後面露獰笑,豎起拇指,沿著自己的脖子劃了一道。

挑釁之意,分外明顯。

河道兩邊左右更遠處,富水河上游下游,還有不少人。

席秋陽沒再繼續死盯瑤光聖主,轉而看向上游方向,輕聲言道:

“此番受邀前來坐鎮之人,眼前四位,你已見到,其中三個都是主動找上紅香閣,刻意前來,目的如何,已經不言而喻,也能算得上是種打壓,你且不必放在心上。再往西去,還有北城西域的贏家族主,柏氏妖城的城主,與天璇聖地的天璇聖主。東邊則是南城東域的妊家族主,天權聖地的天權聖主,和扈氏妖城的城主。除此之外,人族八大世家,九大聖地,以及十二妖城的麟子麟女,還有許多其他出身的鳳毛麟角之輩,除去

大乘聖地之外,幾乎已經可以算是悉數到場,你若有意想要全部見一見,並無不可,若是無意,日後也有相識之日。”

“不必了。”

這件事並不值得浪費時間,因而雲澤根本就是想也不想,只是目光始終緊盯瑤光聖主。

席秋陽微微頷首,倒也並不意外。

“姚宇這邊,不必在意,有為師在,還有烏瑤夫人、孟仙子、徐老道和秦九州,包括尉遲夫人也是,都是有意為此而來,暗中還有鴉族大長老並未現身,北中學府另有四位府主,各位山主,以及坐鎮各處的聖道修士,都不會容許臨山城輕易有變。只憑姚宇三人,翻不起什麼風浪。”

“...我知道。”

雲澤深深吸了一口氣,屏息片刻,再緩緩吐出,一身殺機戾氣總算是暫且壓了下來。

只是即便如此,雲澤一雙眸子當中,仍是有著兩條白色雲霧一般的絲線緩緩流溢而出,寒光閃爍,殺性內斂。

“但今天這個仇,不能就此罷休。”

席秋陽開口問道:

“那姑娘,什麼來歷。”

雲澤稍作沉默,而後方才答道:

“秦九州,找來打磨我的...”

聞言,席秋陽眸光一閃,頃刻瞭然。

鹿鳴究竟是個怎樣的性子,最近半年以來,一直都在北臨城南域學院的席秋陽並不知曉,卻也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無非就是以惡制惡的方法,但秦九州未必能有這麼好心,而且想要打磨雲澤,也未必非得以惡制惡,至少僅在席秋陽而言,只需片刻,就能想到另外幾種相對而言更加妥善的法子,沒必要冒著很有可能就會搭上一條無辜性命的風險以惡制惡。

所以這件事裡或許參雜了一些其他的個人恩怨?

席秋陽沒有多問,也不想計較,儘管以惡制惡的法子或多或少有些不太妥善,但僅就目前而言,且不論雲澤對於鹿鳴的想法究竟如何,至少還是有些成效在的。

席秋陽忽然記起另一件事,伸手揣入袖口之中,取了兩宗卷軸出來,交給雲澤。

“一宗是你修築靈臺的方式,並不複雜,不過是以陰陽參合之法為基礎,將煉精化炁與修築靈臺合二為一,其中已經寫得十分詳細,你且看過,就會明白。再之後的修行之法,便無需再如以往那般另闢蹊徑,按部就班即可,再者便是再作突破之後,很多品秩不低的靈決古經,就只需稍加改動,便於你而言足夠適用,便在某種層面來講,其實也算走了大器晚成的路數。”

聞言如此,雲澤皺了皺眉頭,低頭看向手中的兩宗卷軸,神情複雜。

這本事好事,怎奈何如今心情太差,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席秋陽也不在意這些,繼續言道:

“另外一宗,則是為師在於陰陽之道的感悟,雖不完整,卻也對你日後修行的各種方面而言,應該能夠起到一定的作用。”

雲澤微微點頭,將兩宗卷軸收入氣府,沒有著急檢視其中內容。

隨後繼續望向斜對過酒樓觀景廂房中的瑤光聖主,然而後者卻是已經施施然落座席間,背對河水,顯然並不打算再跟他遙相對峙。

雲澤眯了眯眼睛,隨後眼簾閉合,稍待片刻,便將武道天眼雛形收了起來,轉身來到樓頂屋簷處,見到本在樓下的姜北陸家平幾人已經盡數離開,只剩秦九州帶著謝安兒與景博文還在渡口岸邊,至於具體正在說些什麼,雲澤沒有探聽的打算,只轉而看向席秋陽,面露詢問之色。

後者微微搖頭,原地盤坐下來。

眼見於此,雲澤也便心中瞭然,供一拱手,就飛身而下,重新返回觀景廂房。

鹿鳴依然躺在椅子上,睡得格外昏沉,雙眼紅腫的情況已經消得差不多少,臉頰唇瓣也已有了不少血色,雲澤回來的時候,柳瀅正輕輕伸手抹著鹿鳴眼角的淚痕血跡,只是眼神中的擔憂之色,依然不減分毫。

雲澤默然,走上前去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沒多說話,而後便兀自拎了一壺酒,拿了張椅子,在欄杆旁的位置落座,一邊小口喝酒,一邊警惕河岸對過。

廂房眾人見此,知曉雲澤心情煩悶,便不多說,各自落座。

鍾婉遊也跟著來了欄杆這邊,旁邊還有一個因為椅子正在鹿鳴身下,就乾脆坐在欄杆上的羅元明。

氛圍沉悶。

再之後,南山君、鍾乞遊與阮瓶兒先後而來,瞧見廂房中的這般景象,有些不明就裡,聽到姜北主動解釋之後,這才恍然。那鍾乞遊聽完之後,皺眉不已,偷偷瞥了一眼鍾婉遊的臉色,當即扯起嘴角,雖然知道對面有著瑤光聖主在,實在是不好動手,但也不是無計可施,眼珠子轉了一轉,就學著妹妹的模樣搬了椅子坐在雲澤另一邊,將羅元明都給擠得只能挪遠,然後搬了一缸酒水出來砸在面前,指名道姓地吆喝著要跟瑤光這些小兒賊子比拼酒量,也是已經徹底放棄了拿下趙飛璇這具鼎爐的想法,各種出口成髒,嗓門兒震天響,還真就惹了幾個心性偏躁的按捺不住,跟他隔著一條富水河,一邊瞪眼拼酒,一邊破口大罵。

渡口那邊的秦九州順著聲音抬頭望去,眸光閃爍,有些意外於鍾乞遊的做法,略作沉吟,忽而面露古怪之色,卻也不曾多加理會,只是悄悄一指點出,便在鍾乞遊與鹿鳴之間設下一道無形陣法,隨後轉頭看向不遠處臨河而立的男女兩人。

許久,深深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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