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徐老道與姜慈之後,雲澤下山離開,沒走多久,仍是見到了那位一襲白袍的俊美男子,立於懸崖之畔,面迎罡風,負後之手輕輕搖晃手中摺扇,一下一下打在腰桿上,另一只手端著玉佩,瞑目靜氣,巋然不動,不知具體是在做些什麼,卻也能夠看得出男子眉關緊蹙,似乎並不順利。

再往下去,還是沒能見到熟悉的幾人,只是恰好瞧見一位老先生正揹負雙手,在一片山間空地上指點部分靈山弟子的術法修行,恰好說到雷法一事,雲澤便牽著小丫頭站在原地看了片刻。

老先生早就注意到雲澤的存在,遠遠看了一眼,認得出這張臉並非靈山弟子,卻也並未開口驅趕,任憑他在側面旁聽,認真講解雷法一道,不厭其詳,一遍又一遍講述著自己的獨到見解。臨到末了,還曾親自施展了一道雷法出來,以右手五指牽引五道蒼白雷霆所化絲線,騰空而起,細密交織,看似雷霆絲線的虛空分佈毫無章法,但如老先生口中所言,其實是暗合靈紋之道的執行軌跡,能夠促使雷法本身的鋒利程度更進一步。

打個比方來講,就是未曾按照這種靈紋之道的執行軌跡分佈雷霆絲線之時,可以吹毫斷發,而如今卻能切金斷玉,乃是老先生自己鑽研出來的道理,只可惜侷限太大,需要修士本身精通靈紋之道,並且對於術法的掌控至少達到細緻入微的程度,才能勉強做到。

雲澤只聽了片刻,就遺憾離開。

比起《雷法》中最為基礎,卻也貫穿全篇的控雷之術,差了太多。其實也不怪那位老先生的學問比不了《雷法》,畢竟《雷法》本身也是古來傳承的搏殺真解,來頭之大,匪夷所思,其中記載控雷之術雖為基礎,卻對《雷法》整體而言,形同地基。《雷法》如摩天大樓,高聳入雲,其下地基,自然也要深及百丈,才能保證這座摩天樓不會輕易坍塌。

世間雷法,唯《雷法》最高。

若非如此,這部搏殺真解,也就扛不住這個看似尋常,其實絕不尋常的名字。

離開靈山之後,雲澤先將小丫頭送回武山,留下那些大鬍子匠人慷慨相贈的小說話本,囑咐小丫頭按照書本上下的順序先看著,之後才獨自去了後山,擺上仙宴閣打包來的好酒好菜,與景博文說了那位木河鎮少女的事。出乎意料的,景博文聽完之後,想了好半晌時間,這才終於記起確實是有這麼回事,只是如其所言,當日贈出《御雷真訣》一事,其實不過隨手而為,畢竟那位木河鎮少女出身陋巷,是個天生的泥腿子,修行天賦具體如何,景博文雖然看不出來,但山上所謂的虎父無犬子卻也不是虛言,凡人子嗣想要一步登天,在同輩修士之中嶄露頭角,若非是撞了大運,得到一樁天大的機緣,便幾乎沒有任何可能,甚至比起先天鼎爐體質出現的可能性還要更低一些。

所以當日景博文送出那部字首“景家”的《御雷真訣》,不過是為少女幫他排憂解難聊表謝意罷了,再加上當時身無長物,唯有此法,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少女能夠憑此嶄露頭角,當然也不希望她有嶄露頭角的一日,否則一旦進入景家的視線當中,就難免牽扯出一連串的天大麻煩。

卻不想,竟會被秦九州撞見,並且認出了少女所修靈決古經的跟腳所在,收為弟子,帶來中域。

景博文一臉苦惱,破天荒地罵罵咧咧,說他秦九州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就連自己這個不太讀書的都知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怎麼那個堂堂秦家出身的讀書人,就不懂這些?還這麼愛管閒事?就不怕惹了一身因果扛不住,再過兩年墳頭草就有丈許高?

總之雲澤離開後山的時候,景博文還在為了這件事頭疼不已。

回到武山的時候,已經臨近日暮。

武山難得人氣旺盛,一個不少。

其實也是到了月末,每個人身上的靈光玉錢都已為數不多,不夠支撐他們再去磨刀崖以磨刀之法砥礪體魄。當然這種情況還是頭一回,問題關鍵出在小丫頭柳瀅身上,自從小丫頭成為武山弟子之後,原本平均分成八份的修煉資源包括靈光玉錢,就在老人姒庸的示意之下變成了九份,之後再拿到手的修煉資源與靈光玉錢,自然也就不免少去一些,再加上磨刀崖價格昂貴,包括雲澤在內的這些武山弟子又習慣了每日都要磨刀幾個時辰,到每月的最後一天,恰好花完所有靈光玉錢,而如今忽然少了一些,自然就會變得捉襟見肘。

對於此事,項威、鴉兒姑娘、陳子南,甚至鍾乞遊,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連同那位每日勤勉練拳,以及手中提槍的武山弟子,也最多只是有些惋惜罷了,可最後那位名喚孫正浩的武山弟子,卻是整天沉著一張臉,尤其最近幾日,每次見了雲澤也或小丫頭,總會遠遠冷哼一聲,就差在臉上寫著不滿二字。

雲澤對此視如不見。

然後叫了弟子房中還在研讀那些小說話本的柳瀅,似乎正是讀到動人之處,小丫頭眼眶紅紅,被雲澤叫出房間的時候,已經圓潤了些許的臉頰

上還帶著一抹沒擦乾淨的淚痕。

雲澤啞然失笑,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安慰兩句,之後就帶著小丫頭去了更高處的另一片空地,再往前往上,就會離開武山的靈紋大陣,暴露在罡風之下,其中便有一座聳立起來的巨大石錐,頂部圓潤,滿是風霜刻痕,鍾乞遊最好放下防備站在那裡,迎風砥礪自身武道真意,也便往往一天下來,就會風塵僕僕,神色萎靡,回去弟子房後倒頭就睡,呼嚕震天響,哪怕隔了極遠,也依然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雲澤帶著小丫頭來到那片空地的時候,鍾乞遊正以某種樁功姿勢站在那裡,雙手虛握,作持槍一般,一身血氣盡數收斂於氣府深處,渾身上下只有武道真意流瀉而出,猶似一層雪白紗衣。

不像什麼謫仙人,只讓人覺得不倫不類。

畢竟那可是個身高至少九尺的高大漢子,並且還是真正意義上虎背熊腰。

雲澤神情古怪,知曉鍾氏妖城的本姓之人皆為妖族,並且本體還是那種個頭極為小巧的鍾花,所以鍾氏本姓之人,往往與常人無異,甚至個頭還會略矮一些,就像鍾婉遊,雖然已經算是女子身高當中比較出類拔萃的那種,但仍是不會讓人覺得身段修長,怎麼就偏偏多了鍾乞遊這麼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出來?

莫不成,也與人皇所行之事遺禍無窮有關?

雲澤輕輕搖頭,丟開這些雜念,拿了那本《武道正經》出來,翻到拳法那頁,並不複雜,很快就已經記住了拳譜上的所有招式以及氣息流轉。

然後看向正在旁邊乖巧等待的柳瀅,想了想,合起書本。

“之前一直沒有跟你具體講過,但很多事,我沒有避著你,一方面是不想對你有所隱瞞,另一方面,聽人說話議事聊天,其實也是一種開拓眼界的法子,所以你對自己的情況,應該已經有些瞭解了。”

小丫頭認真點頭。

“知道,我是先天武道胚子。”

然後伸手撓了撓頭,已經白嫩了不少的小臉上滿是窘迫。

“什麼是先天武道胚子?還有之前在另外一座山上,大哥哥與那位老爺爺說的難出其右,我也不懂。”

雲澤啞然失笑。

“這些東西可以不必著急,慢慢來,之後都會明白的。就目前而言,還是一邊修行,一邊讀書,我也只是負責教你拳法,再之後,那位鴉兒姐姐還會教你劍法,算是為你之後的武道修行奠定基礎,如果還是不夠,瞧見他了嗎?”

雲澤伸手指了指石錐上的鍾乞遊。

“那家夥的槍法應該不差,我可以想辦法讓他空出一些時間教教你。當然這些只是後話,現在還沒有必要多說,只講拳法,你要做的只有三件事,站樁,走樁,以及最後的出拳,先老老實實按照拳譜上畫出來的這些姿勢去做,從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逐漸熟悉,再到爛熟於心,這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

言罷,雲澤便將手中那本《武道正經》還給小丫頭,自行退後幾步,按照拳譜上繪畫的拳法先行演練了一遍。

小丫頭看得格外認真,眼眸當中異彩連連。

但在山頂的老人姒庸卻是黑著一張臉。

“簡直...誤人子弟!”

老人姒庸胸膛深深起伏,壓下了暴躁情緒,一步跨出,來到正在“手舞足蹈”的雲澤身後,直接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將猝不及防的雲澤直接踹飛出去,從目瞪口呆的小丫頭上方一掠而過,最終狠狠摔在地面上,吃了一嘴泥土。

老人姒庸冷哼一聲,瞪了一眼翻身而起的雲澤。

“大鬍子一輩子的心血讓你練成這幅模樣,這也得虧是我瞧見了,真要換成大鬍子在這兒,絕對能一刀劈了你!”

雲澤嘴角一抽,不甘示弱回瞪一眼,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沉著臉盤腿坐在一旁。

老人從小丫頭手裡拿過那本《武道正經》,隨意翻看了片刻,眉關微蹙,然後合起書本,靜心瞑目以心算之法暗自推演了幾遍,隨後睜開雙眼,站在雲澤之前的位置上,分腳而立,沉腰落胯,做了個起手式,不忘再瞪一眼雲澤。

“好好看著!”

然後目光轉向因為緊張站得筆直的小丫頭,神色忽然變得和藹了許多。

“丫頭,你也好好看著,這一遍爺爺先給你瞧瞧這部拳法的部分真意,差不多能有五六分左右,畢竟時間還是有些倉促了,就先湊合著用,學個形似,之後再自行揣度,以求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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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老人神情嚴肅,踏步出拳,一口氣便將整套拳法演練了一遍,其實統共也就只有六步六拳,只是為了照顧如今還未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的小丫頭,所以老人並未動用絲毫武道真意,也便很容易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卻直到最後一步重重踏下,整座武山,都忽然傳出一陣沉悶轟鳴,好似猛地沉了一沉。

再出最後一拳,遞

出極為緩慢,從手臂彎曲到手臂伸直,約莫過了足足兩個呼吸,直到只剩最後一點彎曲弧度,老人手臂猛然繃緊,武山周圍那座已經“上浮”了些許的雲海,就在無聲無息之間,陡然由近而遠破開一道寬餘百丈的巨大裂隙。

小丫頭目瞪口呆。

雲澤也瞠目結舌。

老人姒庸收拳而立,笑呵呵擺了擺手。

“丫頭,回神了,剛才這是這部拳法的五六分真意,你已經見過了,其實拳法本身也就只是講究一個收發自如,並且這本《武道正經》真正值錢的地方,也不在於這些流於表象的拳法劍招,而是其中的長篇大論,只有讀懂了這些,明白了其中所講的道理,才能真正開始體會何為武道。不過這些對你而言,還太早了,哪怕先天武道胚子也是如此,所以接下來才是你目前要學的。”

老人姒庸重新演練了一邊,只是沒有繼續出拳,而是將出拳與走樁分成了兩件事。

先練樁,再練拳。

六步走樁,一氣呵成。

看似輕描淡寫,其實行雲流水,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就好像一條瀑布飛流直下,天經地義,又好像條條大河奔流向東,本應如此。

雲澤皺了皺眉頭,再看老人出拳。

其實就是這套拳法的用力之法,講究一個“拔地而起,射衝鬥牛”。雲澤練拳至今,從最開始的五步拳,到後來的陰陽手,再到後來的八卦訣,其實已經不能算少,五步拳奠定拳法基礎,陰陽手太大,練得似是而非,時至今日也才只是練了“一半”,如今再練八卦訣,一方面是老人最早時候已經幫助雲澤踏上正軌,另一方面則是陰陽手的拳意基礎,所以進境飛速,雖然同樣只有“一半”,卻也已經可以算是登堂入室,所以能夠看得出來,這部出自《武道正經》的拳法,其實範圍極大,從最基礎再到武學巔峰,全在這六步六拳之中。

“拔地而起,射衝鬥牛”這八個字,出自那部《武道正經》中的長篇大論。

換句話說,就是步步登天,直到最後一拳,高出天外。

所以老人的第一拳,無論之前那次還是這次,都是平平無奇,包括之前的六步走樁,第一步踏下,同樣平平無奇,甚至沒能在這地面上留下腳印,但在隨後,氣勢卻又逐漸攀升,連同出拳之力,走樁之重,都是如此,直至最後一步,最後一拳,就陡然拔高,從天下變成了天上,神意古樸大氣,已經不僅僅限於渾然天成。

難怪老人看不下去,要親自出手。

雲澤扯起嘴角,忽然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雙眼,徐徐吐出,直至胸腔重新沉下,睜開雙眼,瞳孔之中便有絲絲縷縷的雪白神意飄逸而出,隨著雲澤起身動作,晃出搖曳拖拽而出的兩條雪白絲線。

然後雙腳分立,沉腰落胯,做了一個起手式,一邊回想老人第一遍演練拳法的場景,一邊緩緩抬腳出拳,速度要比老人慢了許多,卻也渾然天然,圓滿自如,只是到了最後一步,最後一拳,雲澤卻忽然行動一滯,死活無法踏下這最後一步,更死活無法遞出最後一拳。

老人姒庸早就已經注意到雲澤的動作,眼見於此,微微搖頭。

“意境尚有不及,不可強求。”

雲澤忽然氣息渙散,連同武道天眼雛形也陡然消失,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蒼白,大口喘息。

老人姒庸先是囑咐小丫頭按照拳譜上面繪畫的姿勢自己練著,然後走到雲澤一旁,尋了個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下,一邊望著滿臉認真,方才練到第二遍,就已經十分順暢的小丫頭,一邊輕聲說道:

“意境這種東西,強求不來的,就拿練拳來講,從最基礎的拳意流瀉,到拳罡揮灑,再到極意沸騰,這是一條所有練拳武夫的必經之路,與拳法本身的品秩高低無關,也與修煉之法無關。為什麼聖道修士,哪怕不去動用一身修為,只是隨隨便便的一拳遞出,都會有催山倒海之勢?就是因為意境高低有所不同,而這同時也是所謂的道,更是踏足聖道的關鍵所在。所以一旦到了這裡,無論什麼靈決古經,作用都會變得微乎其微了,因為意境這種東西,只能靠悟,與其他全都無關。”

“你就沒有想過,你師父楊丘夕為何明明只有煉虛合道大能境,卻可斬殺聖人?就是因為他的意境,其實早就已是大聖極意,只是被修為境界拖累嚴重,才會有所侷限,當然這是他自己畫地為牢,不肯突破,怨不得別人。但只要楊丘夕願意,至少現在,還隨時都能一步登天。”

老人略作沉默,看向被小丫頭暫且擱在地上的那部《武道正經》,過了許久方才繼續言道:

“我剛才翻看那部《武道正經》,已經見到了大鬍子的推演設想,說是極意之上,應該還有兩個意境,一個對應大道王者之境,一個對應仙境,只不過前者尚且有跡可循,應是返璞歸真,但後者...”

話到最後,只留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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