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神色認真,不似作假。

其實早在之前的時候,鍾婉遊就已經幾次偷偷摸摸看向雲澤,想要找個理由借來摺扇、醒木、方巾三樣鬼物靈兵,前後數次,只是每一次話到嘴邊,都還是重新咽了回去。

理由很簡單,雲澤不是一個願意做那虧本買賣的人。

有關這一點,從最初時兩人遠隔千萬裡,靠著一根髮絲相互結盟的時候,就能依稀看出個大概。當然不是說雲澤是個這人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只是表面看似如此罷了。鍾婉遊見過太多人,所以能夠聽得出來,並且看得出來,雲澤這人一旦開始“正經”,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定的目的存在,所以在某些層面而言,兩人其實很像。

但最大的不同,還是鍾婉遊更加偏向達成目的的把握極大之時,才會選擇付出對應的代價,而雲澤卻更像一個賭徒,哪怕把握不算很大,只要有著一定的可能,就願意直接付出與之相應的,甚至更多的代價用來達到最後的目的。

所以鍾婉遊雖然早就已經考慮想要借來三樣鬼物靈兵,卻始終沒能直接開口。

因為哪怕如此,她也沒有足夠的把握可以堅持一盞茶時間。

而如今雲澤卻是率先提起...

鍾婉遊望著雲澤凝視了片刻,忽的唇角一勾,莞爾一笑。

“當真只需百枚玉錢,便可借給奴家一用?”

雲澤已經將那三樣鬼物靈兵隨手丟了過去,鍾婉遊下意識伸手接住,有些錯愕,卻聽雲澤開口道:

“百枚玉錢,賣你了。”

鍾婉遊矯正身姿,忽而恍然,大大方方收下了三樣鬼物靈兵,隨即笑道: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三樣鬼物靈兵而已,並且還是一些不太能夠上得了檯面的貨色,雖然珍稀罕見,但最多也就只值這些了,想要以此換來鍾氏妖城從此往後的鼎力相助,還遠遠不夠。

雲澤雙手交叉揣袖,已經心滿意足。

鍾婉遊忽的伸出一手,將那顆方才不過指節大小的琉璃石放在了雲澤的衣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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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雲澤愕然,扭頭看去,正見到那位鍾氏麟女衝著自己眨了眨眼睛,一改往日裡端莊典雅的模樣,童心童趣,活潑俏皮,當即會心一笑,收起了那顆無論如何也賣不出一百枚靈光玉錢的琉璃石,隨後重新望向那座高臺上的捉對廝殺。

果不其然,尚且不到半盞茶時間,那新生學員就被學府老生雙指併攏點在眉心處,隨即靈韻噴薄,璀璨光明,那新生學員當即睚眥欲裂,整個人倒飛出去,掠過人群上方,遠遠砸在茂林之中,一連撞斷了四五棵古樹,方才終於堪堪停下。再細看,那新生學員身形已經完全嵌入一棵粗壯古樹的樹幹當中,兩眼翻白,眉心焦黑。

這是已經下了死手。

至於理由如何,似乎並不重要。

所以緊隨其後,那位新生學員腰間懸掛的界字牌,就忽然憑空飄起,應聲而碎,化出千絲萬縷的靈紋白光,將其身形包裹,送回北中學府。

雲澤雙眼虛眯,果然在極遠處的一個隱蔽角落裡找見了那位身形瘦弱的佝僂收屍人。

後者亦有所覺,抬頭看來,終於能夠瞧見真容,是個鶴發雞皮、眼窩深陷的模樣,好似街頭巷尾最好趕在閒來無事的時候,搬上一把椅子坐在角落曬太陽的尋常老人一般,沒有半點兒出奇之處。

雲澤微微點頭,以作示意。

後者點頭還禮,隨即消失不見。

而這收屍人既然已經出現,也就意味著,方才那位眉心焦黑的新生學員,已經切切實實變成了屍體。

雲澤略作思忖,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你先上去吧,儘可能去找修為境界更高一些的,無論成與不成,至少不會對你痛下殺手。”

鍾婉遊輕輕一笑。

“你覺得這裡面能有幾個人敢對我痛下殺手?”

言罷,便已起身上前。

雲澤啞然,隨即扭頭看向還在山路上的鍾乞遊,高大壯碩的身材,相較於身旁的幾人而言,顯得十分突兀,並且眼見鍾婉遊已經登上高臺,鍾乞遊一身雄渾立刻逸散出來,將下方隨之起身的幾位學府老生壓得一陣踉蹌。有人愕然回頭,瞧見鍾乞遊滿臉殺氣,立刻脖頸一縮,雖然不明真相,卻也已經開始後悔,不該起身想要捏一捏臺上這個方才只有命橋境的“軟柿子”。

再回頭,原來此間起身的學府老生,算他在內,統共也就只有三人罷了。

鍾氏麟女鍾婉遊,但凡能夠進入學府的,哪怕不曾見過這張臉,也會或多或少有些聽聞,加上山路上那位壯如蠻牛一般的鍾乞遊,倘若還是不能猜出這位看似只是軟柿子的命橋修士究竟什麼來歷,便是得罪了鍾氏妖城,得罪了鍾乞遊,最終落到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那也活該。

放水?

這些學府老生又有誰敢?

丟了臉面不說,還要得罪北中學府,鍾氏妖城也未必看得上這個人情,畢竟鍾氏麟女鍾婉遊善文不善武,天下皆知,哪怕進不來北中學府,那也無關緊要,更何況鍾氏

妖城這一輩真正的鳳毛麟角也並非此女,而是那早已透過這最後一關,卻遲遲沒有離開的鍾乞遊。

所以說到最後也還是那句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混跡江湖,擦亮眼睛很重要。

就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倘若沒有一點兒眼力見,說得直白一些,就會走到哪裡,死在哪裡。

更何況誰又說說過學院學府就不算是江湖了?

一群人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才不理會高臺上的鍾婉遊究竟要選誰。

也正當那位方才回過頭來的學府老生正在暗暗不忿之時,鍾婉遊已經抬頭看了過來,目光再不偏移。另外兩人立刻松了口氣,再不遲疑,慌忙重新盤腿坐下,而鍾乞遊一身氣機也隨之盡數壓在這人身上,殺氣沉重。名喚管睿的學府老生,當即臉色一白,肩頭一沉,感受鍾乞遊滿含殺氣的目光如芒在背,險些就要癱軟在地,自知已經躲不過去,只能咬緊牙關硬抗壓力,轉身走上山道,緩步下行,來到高臺之上。

壓力隨之一鬆。

鍾乞遊神色微微一變,目光陡然轉向遠處茂林深處,眼眸當中精光四溢,看了許久,卻也依然沒能找見究竟是誰,只在不聲不響之間便將他這一身氣機盡數破去。

無奈,只得放棄。

高臺上,鍾婉遊微微頷首,就已經算是打過了招呼,並不在意眼前這位不知具體姓甚名誰的學府老生是否已被提前“敲打”過,抬手捏出蘭花指輕輕一捻,指尖交錯之餘,立刻綻放靈光浮動,化作一朵五瓣奇花,帶起香風絮亂,花落三千。

鍾氏妖城獨有的《五氣結花術》,以臟腑五行之氣為根本,所以十二橋境之前稀鬆平常,甚至比起下品古今也有不如,卻在十二橋境之後,各個方面都會迅猛提升,屬於厚積薄發的那種,不僅本身是為一部十分難得的上品古經,並且另外記載了以之作為基礎的諸多搏殺術以及一部搏殺大術,僅在形式而言,似乎已經具備了相當程度的真解之形。

但搏殺真解畢竟不是修行之法,所以這部《五氣結花術》,到底也就只是雛形罷了,從最開始的地方就已經走了偏路,能成今日之法,已經算是得天眷顧,卻也僅限於此,無論如何都成不了諸如《雷法》那般真正的搏殺真解。

鍾婉遊天賦平平,可修行之術的來歷,卻是極大。

真名管睿的學府老生,臉色奇差,身形立刻後退飄飛出去,遠遠落在高臺邊緣的位置,腳下輕輕一跺,就立刻蕩起一層肉眼可見的虛空漣漪迅速擴散,將那片片飛花接連斬碎,而後劍指一點氣府所在之處,立刻去了一隻小鼎出來,懸於面前,滴溜溜轉動,當中噴薄烈火熊熊,陡然衝出,盡數湧去。

鍾婉遊輕輕一嘆,終究還是本事差了些。

手指捻動,五瓣奇花立刻飛散開來,暫且阻了火焰片刻,而其身形同時後退滑出,旋即大袖一拂,摺扇、醒木、方巾三樣鬼物靈兵立刻橫於面前,一字列開,一時之間鬼氣大作,陰風陣陣,吹起一片黑煙滾滾,隱約之間帶有厲鬼嚎哭之聲,又有女子低聲啜泣相伴。黑煙之中一張張面孔悄然浮現,面目猙獰,與那迎面而來的火焰撞在一起,糾纏不休。

眼見於此,管睿臉色更差許多。

因為對方的身份來歷,管睿確實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張狂狠辣,再加上登臺之前,已經受過鍾乞遊的一番“敲打”,意味何在,已經不言而喻,可若當真不盡全力,暗中放水,也必然無法瞞過學府長老與府主,雖不至於直接被人丟出學府,卻最少也要被關一個月緊閉,真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就等同於還未出手,就已經處處掣肘。

所以趕在出手之前,管睿就已經打定主意,做做樣子即可,畢竟比起得罪鍾氏妖城,得罪鍾乞遊,被關緊閉反而顯得微不足道。

可偏偏三樣鬼物靈兵的出現,又讓管睿不敢大意。

一旦稍有不慎,被那鬼氣汙染了小鼎,再要將其完全修復,需要花費的靈光玉錢,至少對他而言絕對算得上是天文數字。

管睿暗中咬牙,憤恨不已。

只是來頭大了一些,就能這麼欺負人了?

說到底,還不就是一個命橋境的小修士而已!

管睿神色變換,眼見黑霧滾滾,陡然撲上,已經壓制了鼎中火焰,忽然眼神一獰,再不留手,雙掌左右一拍面前小鼎,立刻傳出鐺的一聲,原本已經被那鬼氣黑煙完全壓制的火焰,立刻洶湧而起,轉瞬之間便就化作滔天巨浪,一瞬間就將鬼氣黑煙完全吞沒。

鍾婉遊面上神情變了一變,大袖一攏,收起面前三樣鬼物靈兵,立刻縱身一躍,凌空而起,腳下虛空輕點,每一步落下都在憑空之中綻放五瓣奇花,將其身形一步步拖起,隨後蘭花指一捻,香風絮亂,花落三千,如同一場滂沱大雨傾盆而下,片片如刀,卻被火焰一卷,輕易破去,無法構成半點兒威脅。

終究還是差距極大。

鍾婉遊抿了抿唇角,幽幽一嘆,再次取出三件鬼物靈兵。

陰風大作,黑霧滾滾,猙獰面孔嘶吼咆哮,從半空壓下。

管睿面色更加陰沉,咬牙切齒,雙掌再拍面前小鼎,層層火浪翻湧而出,迎風見漲一般,滔天而去,與那黑霧糾纏廝殺在一起。小鼎本身乃是上品

靈兵,而三樣鬼物靈兵卻只中品下品罷了,也便小鼎本身已經佔足了上風,只是摺扇、醒木、方巾三樣,卻是長久沾染同一道鬼氣所成之物,也便一氣相連,就反而能夠與那小鼎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眼見於此,管睿反而松了口氣。

倘若能夠一直如此,最好不過。

但兩人的修為境界畢竟有著相當的差距。

才不多時,鍾婉遊就已經面色虛白,額頭見汗,一時後力不濟,原本還是僵持不下的黑煙烈火,陡然局勢一變,被那赤火熊熊翻卷上來,將黑霧煉化,一張張猙獰面孔發出刺耳尖嘯,卻是再難抵抗,已經無力繼續抵抗烈火熊熊。

鍾婉遊與那真名管睿的學院老生,都是神情一變。

烈火翻湧,將那黑霧滾滾絞殺殆盡,撲向鍾婉遊。

山路上的鍾乞遊,亦是眼神一沉,幾乎就要控制不出飛身上前,卻才只是邁出一步,就忽然臉色一變,猛地抬頭望向茂林深處,已經滿身冷汗。

只短短片刻遲疑,高臺上,火焰就已經盡數斂去。

鍾婉遊身形落在高臺邊緣,併攏雙指點在一張復文書寫“太平長安”的黃紙符籙上,符籙激烈搖盪,由上而下,寸寸成灰,為其撐起一道妖氣滾滾的氣弧,任憑烈火熊熊,如同一道火龍迎面絞殺而來,也依然可以如同中流砥柱,不動如山。

真名管睿的學院老生,松了口氣,隨之大膽出手,十指一張,護住小鼎左右,鼎爐滴溜溜迅速旋轉,噴吐赤火熊熊,掀起陣陣熱浪翻湧出去,驚得臺下眾人連連後退,驚呼不斷。

而在臺上,鍾婉遊卻是仗著一張太平長安符,牢牢固守於高臺邊緣,裙袂搖盪,髮絲飛揚,眼神格外凝重,死死盯著指尖下方一寸一寸不斷化成灰燼的太平長安符,愁眉不展。

一盞茶時間,也便約莫一刻鍾左右。

倘若只靠這張太平長安符,肯定不夠。

卻又別無他法。

鍾婉遊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雲澤,面露無助之色,後者亦是無奈搖頭,旋即看向茂林深處,已經第三次瞧見那位收屍人出現。

第一次是為收屍而來,第二次第三次卻是為了制止鍾乞遊。

雲澤略作思忖,不再原地盤坐不動,站起身來,迎著火浪熊熊走到高臺跟前,默不作聲,只是冷眼盯著高臺另一側正在盡力催動鼎爐的學府老生。

太平長安符,最終還是盡數成灰。

鍾婉遊緊咬牙關,趕在太平長安符徹底化成灰燼之前,便已重新取出三樣鬼物靈兵,於間不容髮之際將其催動,於赤火迎面的瞬間,掀起一陣陰風咆哮,捲起三道黑煙各自綻放出一朵五瓣奇花,而後花瓣緩緩收攏,包裹花蕊,形似三朵倒扣下來的的黑色大鐘,將鍾婉遊身形覆護在內。

只是即便如此,烈火熊熊咆哮而來之時,鍾婉遊依然跌跌撞撞倒退幾步,險些就要一腳踩空,墜下高臺。

雲澤站在臺下,已經注意到茂林深處的那位收屍人盯住了自己,當然不敢隨意放肆,只悄然挪動腳步,來到高臺邊角之處,以便那位學府老生能夠看到自己。

不聲不響,殺氣暗湧。

那學府老生忽然激靈靈一個寒顫,一時間如墜冰窟。

鍾婉遊隱有察覺,立刻咬緊牙關,舉步上前,隨後身形一縱,腳下連連點出五瓣奇花一閃而逝,身形掠上高空,雙手捏出蘭花指,輕輕一捻,嬌叱一聲,而其周身裡外三層黑煙鍾花就隨之立刻解體,化作統共一十五片漆黑花瓣,先後有序,方才落下就陡然加速,接連化作一道道烏光向下斬去。

管睿只眼角瞥見了高臺角落下方的雲澤,心驚膽戰,卻也來不及理會這些,雙手一拖,面前小鼎立刻迎風見漲,化作一丈大小,將那烏光盡數阻攔下來,叮叮噹噹前後一十五聲,黑霧流溢,火光熠爍。

那學府老生抽空瞥了一眼眸光森然的雲澤,又是激靈靈一個寒顫,實在有些想不通這不知具體姓甚名誰的新生學員,究竟從哪兒來的一身可怕殺氣,卻也已經顧不得許多,口中暴喝一聲,一掌拍在那座巨大鼎爐上,將其祭出,身形隨後殺至鍾婉遊面前,抬手併攏雙指向下一拉,虛空之中,立刻由上而下顯出靈光一線。

竟是不帶半點兒聲勢。

可鍾婉遊卻是俏臉一變,素手一拖,便將醒木丟了出去,被那靈光一線一分為二,卻也堪堪將其阻擋片刻,隨後身形擰轉,迅速離開原地,只不曾想,竟是一時不查,被那先發而後至的巨大鼎爐倒扣出一道赤紅霞光鎮壓其下,如同揹負山嶽,寸步難行。

管睿身形轉過,雙腳左右踩在倒扣鼎爐的上方,雙掌一拍,腰身下沉,鼎爐立刻隨之下沉些許,其中噴薄而出的赤紅霞光亦是隨之濃赤如火。

這真名管睿的學府老生,抽空瞥了眼山路上睚眥欲裂的鍾乞遊,又瞥一眼高臺下方一雙眼眸寒光流溢的雲澤,忽然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沫,終於還是不堪重負,只將鍾婉遊鎮壓在鼎爐下方,而萬萬不敢再起真火。

萬一真將這來頭極大的新生學員煉化了,哪怕學府,恐也無法護其無恙。

便只得色厲內荏大喝一聲:

“自己認輸,捏碎界字牌離去,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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