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王朝,舊城址,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陰冷的罡風還在呼嚎怒嘯,席捲過這片蒼莽土地,吹來無盡的悲哀與蒼涼,吹走了歷史的塵埃與痕跡,最終留下的,只有這些就連殘垣斷壁都算不上的“土雞瓦狗”,一觸即碎。

“陳也”肩上扛著那杆鋼槍,一路走過,腳下踏著這座舊王朝的歷史,緩緩而來。都說酒是越陳越香,但歷史越是越陳越淡。所以時至今日,還能知道這座舊王朝曾經存在過的,便是放眼整座天下,恐也並無一人。但這所謂的陳淡歷史,卻於“陳也”而言,無論最初的興盛,後來的繁華,還是最終的隕落,至今也依然還是歷歷在目,刻骨銘心。

所以他一身殺氣,幾乎凝為實質,將黑龍翻墨法袍鼓盪起來,獵獵有聲,以其所在之處為中心,方圓百丈之內,虛空扭曲,粘稠無比,一道道細微裂縫悄然生出,隨後悄然湮滅,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之中緩緩進行,哪怕迎面而來的罡風,一旦吹入這百丈方圓之內,也會立刻化為無形。

所以他背影悲涼,獨自走在這座舊王朝的遺址上,形單影隻,左右無依靠,像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又像烈烈風中的一根殘燭,曾經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卻是搖曳殘喘幾欲熄滅。

“陳也”一路走過,一邊看向歲月長河的那一邊,一邊看向歲月長河的這一邊,最終走到一座最高不過十丈左右的矮山上,方才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腳下的這座矮山,曾是內王城的城牆,如今卻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座光禿禿的矮山,不毛之地,寸草不生。而在矮山那一邊,百丈開外處,則是靈霧迷濛,罡風散亂的景象,呼嚎之聲猶如鬼哭一般,縈繞在一座“至今猶在”的學堂周遭。它像一座堅韌不拔的頑石,紮根在歲月長河中,任憑河水滾滾而過,也始終留在那裡,儘管早已灰飛煙滅。

“陳也”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是學堂中那位兩鬢斑白的先生。

他從歷史長河的上游走來,出現在最下游,來到這裡,一如往常般唇角帶笑,給人以春風拂面的儒雅隨和之感,笑望學堂中那位方才讀了沒有幾頁書,就再也沒有耐心可以繼續讀下去的稚子學童,望著他重新趴在案几上,找來一張乾淨的宣紙,繼續揮毫灑墨,執筆的動作十分難看,只以稚嫩小手握住筆桿,很快便就完成了一副粗陋難看的“大作”,也不知具體是個什麼,同一根線條卻是粗淺不一,甚至斷斷續續,所以整副“大作”看起來奇奇怪怪。只是即便如此,那稚子學童也依然笑得格外開心,然後伸手在鼻孔裡掏了些鼻涕出來,抹在宣紙背面,假裝想要請教問題,伸手拍了拍前桌的學生,順便將那宣紙也貼在了人家背上。

這兩鬢斑白的先生,看到這裡,嘴角笑意便就更濃了許多。

而其身旁的“陳也”,卻是早已死死咬緊了牙關,方才勉強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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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鬢斑白的先生,忽然轉身看向“陳也”,想要伸手幫他擦去臉上的淚痕,只是這位先生的手,卻在觸碰到“陳也”的時候,就立刻化作無數流螢一般的灰塵,隨風飄散出去。先生眼神微微黯然,卻也早便知曉會是這個後果,便無奈只能重新收回手掌,也恢復原樣。

“以前的時候,學堂裡許多學生當中,就只你最為頑劣,仗著出身極好,天資極高,經常欺負其他同學,也被我以戒尺打了最多次手心,卻你每次都是咬著牙關忍了下來,怎麼都不肯認錯,也不肯哭,我問你的時候,你還總說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哪怕腦袋掉了,也覺不會輕易服軟,更不會掉淚。怎麼如今長大了,反而將曾經說過的那些也忘了?”

“陳也”扯了扯嘴角,自己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我原本還以為今日再見,已經不能聽到你的聲音了。沒曾想...果然,

先生還是先生。”

兩鬢斑白的先生輕輕搖頭。

“當日的我,卻是已經靈魄潰散,如今也就僅剩一縷殘魂罷了,只是因為知曉你未死,所以還想再見你一面,還想與你說些話,才能維持殘魂不散。如今心願已了,就也該塵歸塵,土歸土。”

“陳也”抽了抽鼻子,又一次抬手抹去了眼角溢位的眼淚,轉身看向這位先生,神情凝重,開口問道:

“我想知道,他們到底從何而來,又為何要滅我武朝。這件事,我於最初之時,就已經問過朝中眾官,卻無一人知曉,只左相言說,倘若世上當真有人知曉他們的來歷,他們的目的,就必然會是先生。可若先生也不知,那便舉世之間,再無一人能夠知曉其中真相。”

聞言之後,那兩鬢斑白的先生忽然低頭沉默下來,許久之後,方才輕聲言道:

“有關這些生靈的具體來歷,我也並不知曉,只大致曾在一座古代遺蹟之中見到過一段十分有限的記載,依其所言,這些生靈自稱主人,而將我等妖族與人族視如外來之敵,並且每一個時代的興起,與每一個時代的終結,總會與他們,或是它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像是時代的號角,一旦吹響,便會新舊更迭,自有歷史記載以來,總是如此,無出其外。”

先生話音一頓,胸膛深深起伏,眉關緊蹙。

“他們,或是它們,不計代價,以命相搏,迫使一個又一個時代滅亡,其背後真正的目的,必然是要將人族與妖族這些所謂的外來者全部屠殺殆盡,使之徹底滅亡。然而人族妖族畢竟勢大,雖然每逢此際便會傷亡慘重,但這些所謂的主人,也不會十分好過,所以這些波及整座天下的大戰,往往是以兩敗俱傷而終,誰也不能輕易便將對方完全剿滅。尤其這些所謂的主人,每每見到事不可為,就會暫且退去,躲藏起來休養生息,直至實力恢復,才會再一次現身,重新掀起一場波及整座天下的大戰,也正因此,這世上才會有這一次又一次的時代更迭,才會有這一次又一次的禍亂之年。”

“陳也”張了張嘴,有些不服,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又忽然想到武朝之滅,便最終還是保持沉默。

兩鬢斑白的先生當然看出這位曾經的武神,心有不服,並且極為不甘,卻原本舉世之間最為鼎盛的武朝也已經落到了如今的這般田地,便哪怕名頭再響,心氣再高,又能如何?

武朝早已淪為歲月長河中的一粒塵埃,被滾滾河水沖刷殆盡,前人不知後世之事,理所應當,而又因為每一個時代的落幕,與每一個時代的興起之間,往往有著那些自稱主人的生靈存在,便往往後人不知前朝之名。所以,哪怕這位兩鬢斑白的先生從未離開這座“迄今猶存”的學堂,也依然能夠大致猜出,如今世人,恐早已不知這世上曾經有過一座以“武”之一字作為國號的王朝。

這位兩鬢斑白的先生看得極開,只是見到“陳也”依然有所不甘,便下意識想要伸手揉一揉他的頭髮,卻到半空,又悻悻收回,隨後輕聲言道:

“武天子這個名字,對你而言,我還是認為有些太大了,倘若能夠改一改,或許對你而言,會有一定的好處。”

“陳也”問道:

“能讓武朝重新回來?”

先生輕輕搖頭。

“不能。”

隨後微微一笑,繼續開口道: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又何必這般拘泥於過去死咬不放?你是武朝唯一的武神,擔有護朝之任,這點不假,卻也不必因此便將自己困死於武朝,既然還有機會再世為人,何不好好珍惜?倘若此間正值盛世,還能求個人間最風流!”

“陳也”沒再繼續反駁,低著頭,沉默不言。

這位兩鬢斑

白的先生,說完之後,便就不再繼續逗留,面帶儒雅隨和的微笑,繼續邁步向前,像是迎著一陣狂風,大袖飄搖,並且每走一步,身形就會更加飄渺一分,所以這位兩鬢斑白的先生身後,自然有著一條流螢沙塵的尾巴隨風飄散,最初時方才只有丈許,而到後來,便只剩丈許,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連同百丈開外的那座學堂,也一併化作風中塵沙,不知何時便就沒了蹤影,好像從不存在。

“陳也”的胸膛高高隆起,一口涼氣吸入肺腑之中,憋了片刻,方才徐徐吐出,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始終跟在自己身後的雲澤與穆紅妝兩人,略作沉默之後,忽然咧嘴一笑,原本扛在肩上的那杆鋼槍忽然飛起,槍桿在其手腕繞過,挽了個冷光流溢的槍花,隨後一手猛然拿住,槍頭去勢不止,劇烈搖晃,發出嗡的一聲,直指雲澤。

真名武天子的“陳也”,高高在上,俯瞰兩人。

“看在這傻子借我軀體暫住的份兒上,今日我可暫且饒你二人性命,但方才所見所聞,你二人若是有誰膽敢對外洩露任何一個字,便是天涯海角,我也必會一路追殺而去,決不輕饒!”

雲澤雙眼虛眯,望見那杆鋼槍槍頭直指而來,雖然心中惱怒,卻也知曉自己絕非此人之敵,畢竟那所謂的武神名頭,並不僅僅只是響亮和唬人,尤其還是一座古代王朝中的武神,哪怕只是一縷殘魂也罷,都絕非如他這般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能夠匹敵,便唯有強行忍耐下來,冷哼一聲,扭頭便要直接離開。

至於陳也是死是活,雲澤已經懶得繼續理會。

然而穆紅妝卻是依然逗留在原地,眼神陰沉,面露怒容,卻不待其開口說話,那高高在上一般的武天子,就忽然神情一變,一個哆嗦便就丟開了手裡的鋼槍,任憑其落在地上,發出轟的一聲沉悶重響,直接砸爛了堅硬地面,深深嵌入其中。

方才正要離開的雲澤聞聲一愣,扭頭看去,正見到陳也站在那裡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遲疑許久才蹲下身來,想要將那鋼槍重新撿起,卻是努力了半天,那杆鋼槍也依然嵌在地面之中,哪怕陳也已經憋得臉紅脖子粗,也無法將其撼動分毫,又不甚手滑,直接仰面摔了一個仰面朝天,慌慌張張起身之後,就只能頗為尷尬地縮著脖子咧嘴一笑,衝著雲澤兩人投來求助的眼神。

雲澤眉頭微皺,原是打算不去理會,然而穆紅妝卻只無奈搖一搖頭,便就徑直抬腳走上前去。

無奈,雲澤只得轉身返回,同樣來到這座矮山上,卻也並無出手相助的打算,只抬眼眺望,看向眼前這片巨大骸骨零零散散落在各處的骨林。而其身旁,穆紅妝已經重新拿起了那杆鋼槍,只是同樣需要卯足了力氣才行,並不輕鬆,甚至扛在肩上時,還要時時刻刻小心謹慎,否則稍有不妥,便會被這鋼槍壓得腳步踉蹌。

倘若只論自身氣力,其實穆紅妝還要更在雲澤之上,但這看似除了冷光流溢之外便再無任何特殊之處的鋼槍,卻連穆紅妝也耍不起來,就著實有些駭人聽聞。

雲澤面露意外之色,看了一眼穆紅妝,後者唯有滿臉苦笑。

“這槍,也不知具體多少斤,反正是,沉得要死。”

雲澤微微皺眉,卻也沒有伸手嘗試一番的打算,只是覺得有些為難,倘若陳也不是武天子,又該如何才能將其妥善帶走。

只是一旁的陳也,卻顯然已經注意力不在這邊,正用力眯起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的一座百丈骸骨,也不知具體是在看些什麼,已經顧不得因為之前摔了一跤,到現在還是滿身疼痛,伸長了脖子就像一隻烏龜一樣,許久方才終於看清,當即瞪大了眼睛,臉色一變,再也顧不得因為武天子的事跟雲澤穆紅妝道歉,連忙提起黑龍翻墨法袍的下襬便就跑下山去。

“十一姑娘!十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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