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不大不小的鬧劇,算是就此告終,沒發生什麼太大的意外,但最終的結果,也並非盡如人意。

半個小鎮不知多少戶人家,都跟著掛上了喪幡。

其實早在褚遼的父輩依然執掌褚家之時,整座劍氣小鎮不知多少戶人家,都曾多多少少受過褚家的幫扶與恩惠。劍氣小鎮地處偏僻,來來往往之人,又多為劍修,便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算得上一處世外桃源一般,而也正是因為劍氣小鎮上來來往往多為劍修,相對應的,行腳商人便就極少,平日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大多需要自給自足,便難免有些貧困落後的。尤其劍氣小鎮幾乎人人佩劍,多為劍修,所謂窮文富武,便越發導致小鎮中的很多人家愁吃愁喝,只唯獨依靠行商發跡的褚家,隨著祖祖輩輩的積累,家底越發深厚,眼見小鎮居民生活艱辛,褚遼的父輩人物便就動了惻隱之心,不僅常常開倉放糧,並且拉動了小鎮上的諸多人家一起行商,方才會有小鎮如今的局面。

其中也包括自從隱世不出之後便就身無長物老人衛熵,以及當時還是十分年幼的先天劍胚衛洺。

一指劍氣,讓褚陽魂消骨溶,卻留了褚遼一命,衛洺那所謂的感念舊情,指的便是這些。只是如今再看褚遼的模樣,無論衛熵也好,衛洺一把,以及小鎮上諸多人家,但凡知曉當初褚家諸多作為的,無不心情複雜,感慨連連。

褚家祖祖輩輩不知多少代人的積累,如今已經算是徹底毀在了褚遼父子二人的手中。

死者已矣。

劍氣客棧,門口同樣擺有三竿喪幡,白布迎風而動,獵獵有聲,甚至就連原本的大紅燈籠都已經換了白紙燈籠,畢竟當初褚遼父輩還在時,也曾對客棧出手相助,如此做一做表面功夫,就也算得上是念有舊情。

時正戌時,夜色漸濃,大堂依舊人滿為患,卻也難得沒有往日裡的吵吵鬧鬧,大多數人說話聊天時,都會下意識地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而口中談論之事,也無非就是小鎮褚家已經板上釘釘的沒落甚至徹底消失,以及先天劍胚衛洺當時所言,小鎮上的那道劍意傳承,已經落在了已死的褚陽手中。

是真是假,相信之人自然相信,不信者亦有之,大堂人滿為患,聲音雖然不大,卻也吵吵鬧鬧。

角落裡,雲澤幾人仍是固定在此。

寧十一依然端坐筆直,面前柳葉刀橫陳桌面上,手邊是三斤一大壇的綠酒,柳葉刀對面是三斤一大碟的牛肉。只是比起往日的不急不緩,今日的寧十一顯然已經放開了手腳,也不知是因為那道劍意傳承已經落入褚陽之手,還是因為多年以來苦苦追尋沒有結果,難得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整整三斤酒,三斤肉,不消片刻,便就已經消失了大半。

傻書生陳也看得面色發白,喉結連連滾動。

“慢點兒,十一姑娘,慢點兒吃...”

伸手欲攔又不敢。

寧十一大口吃喝,仍是面色清冷,瞧見傻書生陳也伸手過來,立刻眼神冰冷看了過去,直接嚇得陳也一個哆嗦,連忙收回手掌,繼續乖乖坐在原地。

直至最後一塊肉吃完,寧十一刻意留了一碗酒在面前,隨後吐出一口濁氣,抬頭看向坐在對面喝酒的雲澤,緩緩開口道:

“之前說好的十五滴異獸夔牛心頭血換你一旬時間,十五滴夔牛心頭血等你日後到了洞明聖地,我依然會給你,但一旬時間就不必了,劍意傳承已經被褚陽率先得手,哪怕沒有全部取走,也已經殘缺不全,便是再找下去,意義也不會很大,更何況我對那種殘缺不全的劍意傳承實在是沒什麼興趣。”

稍稍一頓之後,寧十一繼續開口道:

“明日一早,我便要啟程返回聖地,你們可以選擇與我同行,但也僅限於接下來的一千裡。我最初的時候已經說過的,可以保證你們接下來的一千裡一路平坦,不會再有任何山賊阻攔你們,雖然當時你也並未答應,但若你現在點頭,我依然可以說到做到,只是一千裡後,需要分道揚鑣。倘若你們願意如此,那便準備準備,也好明日一早動身,若不願,大可隨意。”

雲澤手指把玩著酒杯,聞言之後,一口飲盡,旋即搖頭笑道:

“還是算了吧,我們兩個身上還有靈紋烙印,她兩道,我四道,儘管現在已經十分習慣了這種壓力,但肯定比不了你的腳程。我不太喜歡拖累別人。”

雲澤笑得有些勉強,想起了一些並不值得回憶的過往,只是隱藏極好,不曾被人發現。

聞言如此,寧十一也不再強求,微微點頭道:

“既然如此,那就助你二人接下來能夠一路順風。”

說著,便就舉起酒碗,略作示意之後,先幹為敬。

雲澤同樣倒酒舉杯,一飲而盡。

傻書生陳也挪了挪屁股,來到寧十一旁邊,面露期許之色。

“十一姑娘要回聖地?位於何處?距離幾何?還要小生去準備些什麼?小生之前出門時身上藏了不少金子,只要十一姑娘開口,但凡小鎮上有的,給小生一個下午的時間,

保證一樣不差!”

寧十一瞥了眼陳也,沒有說話,擱下酒碗拿起柳葉刀之後便就直接起身去了櫃檯,找到客棧掌櫃結算了這些時日以來的酒菜與住宿錢,連同雲澤兩人以及陳也的一起,價格不算很貴,幾枚金幣罷了,對於寧十一而言當然不會覺得有什麼為難。

結賬之後,便徑直回去了房間。

一路跟了過去還在喋喋不休的傻書生陳也,利索當然被關在了門外。

穆紅妝忽然扭過頭來衝著雲澤挑了挑眉頭,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打個賭?我猜十一姑娘絕對提前離開,而且很有可能會是夜裡動身,十個腦瓜崩的,如果十一姑娘真是夜裡動身,那就二十個腦瓜崩,賭不賭?”

雲澤當即翻了個白眼。

“你已經贏了。”

見狀,穆紅妝撇了撇嘴巴,有些不太高興。

“可惜了,難得讓我聰明一回...”

雲澤忍不住笑了一聲,瞧見陳也去而復返,已經下樓,便繼續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咱們也今晚就走。”

穆紅妝學著雲澤之前的模樣,同樣翻了個白眼,只是瞧見陳也已經走到近前,便沒再開口,畢竟穆紅妝也是不太願意帶著這麼一個只是凡夫俗子的累贅一起上路,便將桌上的碗碟盡數拉到面前,一頓胡吃海塞之後,就直接衝著雲澤伸手要錢,然後出門買酒,以備路上之需。

...

深夜。

整座小鎮都已經徹底安靜下來,客棧大堂裡也僅僅只剩三兩桌好喝酒的外鄉劍修還在吹天侃地,聊著有關那道劍意傳承的事,畢竟白間那場鬧劇之時,先天劍胚的衛洺只說褚陽已經找到了那道劍意傳承,而具體位置又在何處,卻並未言明。並且客棧中許多外鄉劍修,其中不乏仗劍四方見多識廣的,劍意傳承未能完全落入褚陽之手一事,自然也就看得出來,訊息不脛而走,只短短一日,就已經人盡皆知。而但凡來此尋覓機緣的外鄉劍修,也大多都是平平無奇之輩,甚至其中相當一部分還是沒有師承的野修散修,便哪怕小鎮上的劍意傳承已經殘缺不全,卻也依然引來許多人的趨之若鶩,尤其先天劍胚衛洺口中所言,已經完全證實了小鎮確有劍意傳承存在,便越發激起了這些外鄉劍修的爭勝之心。

子時過半。

大堂裡最後僅剩的幾桌酒客,也已經全部散盡。

雲澤推門而出,來到隔壁房間,敲了敲房門,早已買酒回來的穆紅妝聽到聲響,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便直接出門匯合了雲澤,準備連夜趕路。

只是兩人方才下樓,樓梯對過的一個房間,便就忽然開啟了房門,寧十一瞧見了正在大堂裡的雲澤兩人,神情一愣,旋即抿了抿嘴角,一言不發,直接翻身越過欄杆,從客棧一躍而下,仍是一襲黑衣,器宇軒昂,除了手裡拿著一把柳葉刀之外,便再無其他。

穆紅妝咧嘴一笑。

“一起走?”

寧十一看了眼雲澤,後者無奈一笑。

“說實話,誰都不會願意帶著一個碎嘴子在身邊,更何況還是一身傻氣的那種。”

聞言,寧十一面露尷尬之色,旋即劍眉輕蹙,回頭望向自己房間的隔壁,似乎有些遲疑。

“接下來的一段路,雖然相對於別處而言還算太平,畢竟劍氣小鎮幾乎人人佩劍,人人劍修,所以山賊惡匪的數量不會太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咱們一走,陳也沒了去處,就只能返回文關城,只憑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寧十一有些苦惱。

老人衛熵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客棧門外,開口笑道:

“無妨,過段時間,洺兒恰好也要動身往東走,更何況陳也那小子是個有錢的,實在不行,小鎮上也有靠著走鏢為生的劍修,都是老夫門下弟子,修為境界可能對於你等而言不算很高,卻也多多少少有些真本事,並且小鎮上的大多數商人都會常去文關城進貨,來來往往的次數多了,就對這條路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哪裡有驛站可以歇歇腳,哪裡有強盜惡匪需要提高警惕,他們心裡全都一清二楚,並且對於文關城的陳大商人也算臉熟,只要花上幾個錢,保管那小子能夠安然無恙回去文關城陳家。”

聞言如此,寧十一立刻劍眉舒展,微微點頭。

“如此,便要勞煩前輩費心了。”

衛熵輕輕搖頭。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你這丫頭肯在心裡將老夫當作師父看待,一點小事罷了,自然無需這般。走吧,老夫送你們一程。”

劍氣小鎮背靠大山,繞過北側,有著一條大路存在,小鎮上為數不多的行腳商人,大多從此離開,可以一路前往文關城。走至此間之時,老人衛熵有些感慨,原來這條路原本並不存在,還是褚遼的父輩拿為了方便小鎮上自己帶出來的商人能夠方便進出,方才出了不少家底修橋鋪路,一直延續到了另外的一條官道,此間百里有餘,方才會有如今小鎮的安寧富庶。

只可惜,家門不幸,上一代人不僅兢兢業業,並且大發善心,可下一輩便就出了褚遼這樣一個中庸之人。

若只中庸也就罷了,畢竟褚遼在小鎮中的口碑,其實不算很差,怎奈何褚家人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褚陽這裡,更是比起褚遼還有極大的不如。

老人衛熵說起這些,一陣長吁短嘆。

沿著大路走出十里,路邊另外擺有一座方方正正的界碑。

其上“劍氣”二字,便是出自老人衛熵之手,鐵鉤銀劃,筆走龍蛇,勁力透入石碑內部三寸有餘,至今也是留有劍意暗藏。

老人衛熵止步此間,略作沉吟之後,還是開口道:

“日間,老夫與洺兒閒聊之際,說起了雲小友的經歷,以及外界傳聞和小友如今的境況一事。其實老夫深知不該被人討論他人是非,但洺兒在那之前曾與老夫言說,之前小鎮逢集那日,對小友與姑娘突下殺手的那撥人有些古怪。洺兒乃是煉炁化神境,神識之強,足以籠罩整座小鎮,因而哪怕煙沙遮人眼,也能算是見到了全部過程,說是那位煉精化炁境的殺手,曾經許多次想要施展其他手段,但卻不知為何,最終還是選擇的放棄,並且動作略顯遲鈍笨拙,顯然是不太適應這般攻殺之法,像極了勉強為之的模樣。因而老夫猜測,那些殺手,或有可能不是來自皇朝,亦或只是皇朝培養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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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澤一愣,旋即皺眉沉思。

然而當時深坑之中煙塵滾滾,許多時候,雲澤都無法清除見到那位殺手的動作,只是如今細細回想,也確如衛洺所言,煉精化炁境的殺手許多動作略顯笨拙,並且本身也與尋常最為講究“一擊不中,遠遁千里”的殺手有所不同。

倘若當真是個經驗老到的殺手,就不該不懂“一擊不中,遠遁千里”的道理。

皇朝培養的新人?

雲澤眼神忽的一沉。

“南城姚家之人。”

老人衛熵輕輕點頭。

“老夫亦是這般考慮,那南城姚家,乃是皇朝背後支柱,如今雖然已經近乎於人盡皆知,但姚家始終未曾鬆口承認,或是不太願意與你撕破臉皮?亦或是對小友身後牽扯到的許多人物有些忌憚?”

雲澤抿嘴不答。

只是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畢竟如今的雲澤,身後已經不僅僅只有烏瑤夫人,席秋陽,徐老道這些聖人,更有洞明聖地老秀才這樣的大聖。姚家雖為人族八大世家之一,乃是龐然大物之軀,卻也萬萬不敢忽視老秀才的存在,否則一旦撕破了臉皮,哪怕姚家有著大聖坐鎮,一旦真的招惹到了老秀才,哪怕不死,也會被老秀才活活拔掉一層皮。

尤其在這中間,還有著一個徐老道。

姚家的顧慮沒有理由。

雲澤雙手揣袖,緩緩吐出一口氣,有些煩悶。

穆紅妝與寧十一同樣眉關緊蹙,只是不曾開口多說其他。

老人衛熵同樣無奈,輕輕搖頭道:

“該說的老夫也已經與你說完了,小友如今身為洞明弟子,需要徒步趕往洞明聖地,還有差不多五千裡路要走,老夫便不再繼續耽擱小友的時間。”

老人衛熵忽然笑了起來,開口道:

“其實小友對老夫的印象並非很好,老夫心知肚明,畢竟第一次見面就險些大打出手,便哪怕老夫後來已經道歉,但已經差不多根深蒂固的壞印象,也不是那麼簡簡單單就能改變的,老夫亦無此奢望,只盼小友到了洞明聖地之後,若有時間,還能再來劍氣小鎮,屆時,老夫必定大出血一把,為小友擺上好酒好菜,以表歉意。”

言罷,老人衛熵退了一步,抬手抱拳。

“一路順風。”

雲澤頗有些意外的看了老人衛熵一眼。

其實最近幾日以來,雲澤對於老人衛熵的印象已經改善了許多,眼見耳聞於此,便連心底裡的最後一點成見也煙消雲散,同樣抬手抱拳。

沒再繼續客套其他,雲澤與穆紅妝、寧十一兩人便不再繼續耽擱時間,趁著月色正好,啟程上路,身形很快便就消失在道路遠處。

一陣疾風吹來。

先天劍胚衛洺的身影悄然出現在老人衛熵身旁不遠處,一身劍氣流瀉,無論如何都難以止住,將路邊荒草都斬斷了許多。

老人衛熵不曾回頭,只是依然望著幾人離開的方向,抬手伸出拇指食指,分別抹過嘴唇上方的八字鬍。

“百年將過,洞明聖地的那座古戰場,再有不到半年時間便要再次開啟,也不知雲小友與穆姑娘,又是否能夠趕得上?畢竟此一去還有四千裡路...或許也能來得及?”

衛洺搖頭笑道:

“最好還是來不及,否則老爹您口中的雲小友與穆姑娘,就要少了一次進入那座古戰場的機會了。”

聞言,老人衛熵動作一滯,旋即放下手來,爽朗大笑。

“年紀大啦,老糊塗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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