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陰雲慘淡。

因為靈株寶藥效用非凡的緣故,原本幾乎重傷垂死的少年項威,此間雖然談不上什麼生龍活虎,但也已經大致無恙,只是眼神氣息都帶著掩飾不住的萎靡罷了,尤其最近一段時間之內,最好不要再與他人出手爭鬥,避免血氣氣韻激盪,再傷臟腑,導致傷上加傷,就會如同雪上加霜一般,更加嚴重。

但許穗安畢竟下手自知輕重。

而在當時,少年項威之所以會呈現出一副重傷垂死的模樣,其實也是因為許穗安在出手之時,刻意照顧了一番少年氣府命橋所在,以使少年氣府命橋被走江石龍氣修復之後,多出來的許多龍氣不會平白浪費。儘管如今才終於動手,已經有些晚了,就導致原本十分濃厚的龍氣逸散了相當一部分,但時至昨夜也依然剩下的那些龍氣,依然數量龐大,就對於少年而言,可以說是一場從天而降的造化,使其氣府命橋能夠以更大的胃口接納龍氣加固,變得更加渾厚穩實。只是這一點,無論少年項威還是雲澤,甚至包括席秋陽在內,都並不知曉。

得在身體完全恢復之後,少年才能慢慢察覺到這其中的變化,只是其否能夠知曉,如此一場對於自身有著極大裨益的機緣造化,其實是來源於這一次看似莽撞的出手,那就只有天曉得。

許穗安可不曾在意過是否一定要讓少年知曉,然後依仗於此,得到少年一些算是還禮一般的報答。

身為補天閣閣主,許穗安真的什麼都不缺,也什麼都不差,便哪怕少年氣府之中藏有許多因為得到顧緋衣指點,就再也不會隨隨便便顯露於人前的珍稀靈株,珍貴寶藥,並且在某種意義上而言,還是出自近古人皇之手,許穗安也同樣看不上。相較於此,少年身上真正能夠被他放在眼裡的,也就只有那把鎮獄大劍而已,但少年卻也肯定不會因為這樣一場機緣造化,就將鎮獄大劍當作謝禮送出去。甚至是再大的機緣造化,哪怕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償還的人情,少年寧可以命相抵,也不會拿出那把項家人代代傳承的鎮獄大劍。

那可是比命還要更加重要的東西。

並且來頭極大。

只是少年項威卻未必就能知曉這把劍的來歷,畢竟項家代代傳承,迄今為止已經過去了整整十萬年,就必然會有很多東西在代代傳承的過程中,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或是被迫,或是不慎,從而遺失眾多。只是許穗安懶得多事,也就不曾問起過少年項威,是否知曉這把鎮獄大劍的來歷,畢竟無論知曉也或並不知曉,對於少年項威而言,都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最多最多,就是忽然知曉了自家祖上在十萬年前究竟是個何等威風的人物,僅此而已。

威風是很威風,甚至還是十萬年前天下人公認的,唯一一個能夠與那位出身青丘的絕世大妖,以及在證道成王之前的近古人皇相比肩的人物。

可再怎麼威風,如今也就只是黃土一抔罷了。

許穗安扯了扯嘴角,搖頭嘖嘖輕嘆,轉身離開,沿著已經破破爛爛的石階緩緩向下,在下方的石坪上見到了正盤坐在地,對著遠處奇山崑崙浩渺雲海出神的雲澤。

正午時分,陽光正好。

許穗安挑起眉頭,依然保持著離地三尺的高度,緩緩飄到雲澤身邊,繼而身形緩緩下沉,最終落在離地寸許的地方,又順便暗自算了算時候,這才開口說道:

“最多不過一時半刻,本閣主那學生弟子就可以將自身修為境界徹底穩固下來了,屆時,本閣主也就要將其帶往奇山崑崙。你是肯定不能去的,畢竟那地方三步一險地,五步一惡土,到處都是傷人性命的兇險,本閣主最多最多也就只能照顧到一人而已,可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照顧你。當然了,小楊子也沒本事能夠保證進入奇山崑崙之後還能活著回來,所以不管你在這裡怎麼看,怎麼想,最終的結果都是已經註定的,小楊子和本閣主那學生弟子,都不會允許你隨同一起前往奇山崑崙,就還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返回學院,繼續安心修行。更何況奇山崑崙這種地方,饒是本閣主也不願意多待。就三五年的時間罷了,等到本閣主那學生弟子修為境界足夠,最好是能夠提前接觸大道,明悟陰陽相生之理,就會立刻離開。”

雲澤動了動眉頭,看了許穗安一眼,只是不曾開口多說,而是始終沉默。

真正重要的,還是能夠提前接觸大道,明悟陰陽相生之理,否則顧緋衣的修行進境,就會在離開奇山崑崙之後,變得寸步難行。畢竟天下之間雖然惡土險地眾多,可一旦相對於整座天下而言,就會顯得十分稀少渺小,並且因為惡土險地殺人的緣故,就會導致所有惡土險地所在之處,甚至是方圓幾百裡幾千裡,都人煙渺茫,貧瘠不堪,就會對顧緋衣的修行進境,造成相當程度的麻煩。

也正因此,只有明悟大道,懂得陰陽相生之理,顧緋衣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與正常修士一般,依靠天地靈氣提升修為境界,只是會在修行速度上,就肯定會比直接吞食惡氣龍氣更加緩慢一些,並且會有相當程度的侷限存在。

但正常修士,哪怕是如同許穗安這般的靈族大聖,也是萬萬不敢將惡氣代替靈氣吸納入體,以供修行的。

大抵可以算是尺有所長,而寸有所短。

世間哪有兩全其美?

雲澤神情複雜,深深一嘆。

許穗安忽然繼續開口道:

“離開奇山崑崙之後,本閣主就會將她帶去補天閣,以特招為由,將其收入補天閣之中,成為補天閣的弟子學生,而不會任由她去隨意闖蕩。其中緣由,想必本閣主不去多說,你也能夠明白。也便是說,如果你在三五年後,想要第一時間見到她,就必須得在三五年之內就成功進入補天閣。”

許穗安斜著眼睛看向雲澤,忽然咧嘴一笑。

“以你如今的修為境界而言,可還遠遠不夠。畢竟我補天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來,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而本閣主也可以與你明說,先前我補天閣雖然已經對外宣稱,但凡學府弟子,都可具備參加我補天閣入學考試的資格,但第一輪初試,就是修為境界與骨齡的測試,得是二十五歲以下就已經突破靈臺境,才能有資格勉強透過,根本目的便是為了剔除那些資質不足,或是先天資質尚可,但卻不夠勤勉的學生。而越是往後,考試的難度也就會越大。按照如今天下形勢推斷,倘若只有靈臺境,就想要順利透過考試進入補天閣,難度可是相當大,你自己最好心裡清楚一些。而這種狀況,最少最少也會持續個三五年,也便是說,如果從此之後你在修行方面稍有憊懶,就很有可能會被接連刷下,直至骨齡超過二十五歲,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進入補天閣。”

許穗安伸手搭在雲澤肩膀上,湊近過來,格外輕佻地衝著雲澤的耳朵吹了口氣,嚇得雲澤激靈靈一個寒顫,連忙躲開,眼神之中滿是驚恐。

但許穗安卻並不介意,反而笑意更濃。

“已經十八歲了吧?才只是北臨城南域學院一年新生,明年十九,夏天過後就可以升入二級學員。後年二十,二級學員畢業,才有資格進入學府,再進修三年,到終於畢業擁有了參加補天閣入學考試資格的時候,就已經二十四歲。也便是說,哪怕再如何滿打滿算,你也就只有兩次機會而已。倘若本閣主那學生弟子,是時滿五年才終於離開奇山崑崙,而你又能只需一次就順利進入補天閣,那便最多半年,你就可以再次見到她了。”

說完,許穗安就直接轉身離開。

二九寒天,冷風刮面。

雲澤繼續獨自一人坐在這片十分開闊的石坪上,望著遠處猶如天柱一般的奇山崑崙繼續發呆,想著自己的事情。只是相較於許穗安來之前和之後,雲澤心裡在想的事情,就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不同,亦可說是南轅北轍一般,從一門心思想著應該如何才能隨同許穗安與顧緋衣一起進入奇山崑崙,變作回去之後,要如何才能儘快突破,從而趕在後年年終大考之時,進入學府,從而能夠在學府三年進修之後,於二十四歲之時,進入補天閣。

破破爛爛的石階上方,席秋陽將所有一切全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攔住了許穗安的去路。

“有事?”

許穗安眉頭一挑,笑意輕佻。

“是想要讓本閣主幫你將這滿頭白發變回原本模樣,還是感謝本閣主說服了雲小子,讓他能夠乖乖跟你一起回去學院?如果是前者的話,那就不必多說了,還得浪費本閣主一滴鮮血,得成百上千年才能重新修煉回到。但如果是後者的話...”

許穗安上下打量席秋陽,忽然變得興致缺缺,撇了撇嘴。

“還是算了吧,全身上下都沒有什麼本閣主能夠看得上的東西,不收顯得本閣主不近人情不給面子,收了又毫無用處,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許穗安連連搖頭。

而深知許穗安究竟是個什麼性情的席秋陽,則是對此充耳不聞,只是側身讓開道路,開口提醒道:

“時候差不多了。”

聞言之後,許穗安一愣,旋即暗自算了算時候,繼而咧嘴一笑。

“是差不多了。”

言罷,兩人便聯袂而行,去往山頂密林。

密林中間,顧緋衣一身浮動不安的氣機已經徹底穩固了下來,在席秋陽與許穗安聯袂而來時,也方才吐出修煉之後沉積在心頭的一口濁氣。只是此前修行之時,因為龍氣桀驁難馴,顧緋衣就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其中,不敢有分毫輕心大意,否則稍有疏忽,就會被四處亂竄的龍氣損傷自身,也便不曾知曉日升月落,更不知曉雲澤與席秋陽已經追至此間。

便在第一眼見到席秋陽時,稍稍愣了一下。

青山黛眉微微一蹙,雙眼微眯。

而席秋陽則是心中暗自凜然,對於顧緋衣過分兇惡陰沉的眼神有些不能適應,但也大致知曉是因其體內的那些慘淡惡氣影響所致,而其本身卻並未懷有任何兇狠之意。便在

略微吐納沉澱了一次心湖波瀾之後,席秋陽就直接開口道:

“雲澤在下方石坪,順著石階往下,很快就能見到。”

許穗安笑眯眯補充一句道:

“本閣主時間珍貴,只給你們一刻鍾。”

言罷,許穗安便率先轉身離去。

離開密林之後,許穗安就直接來到了正在入定調息化解藥力的少年項威,臉膛漲紅,一身血氣蓬勃,猶如熾盛火爐一般,以至於許穗安在靠近少年身旁丈許範圍之內時,就立刻感覺到了一陣灼燙的氣息迎面而來,猶似炎炎夏日的一股熱風,甚至是一旦換做尋常凡人在此,恐怕還會為此感到一陣窒息。

許穗安刻意帶起一陣風拍在項威臉上,讓其能夠知曉自己的到來。而直到少年終於隨著吐納之數撥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許穗安才終於咧嘴一笑,開門見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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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獄劍鞘,想不想要?”

少年沉默不答,目光死死緊盯著眼前之人。

許穗安並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畢竟少年沉默寡言的性情,許穗安已經體會過多次,就像最早時候,自己跟他說起一些有關奇山崑崙的許多傳說與故事的時候,往往自己需要說出成百上千個字,再刻意找個問題問一句,才能勉強換來少年惜字如金的一次回答。

但往往只是幾個字,或是十幾個字,絕不會超過二十字。

對於這種人,許穗安其實很不喜歡,但卻因為近古人皇的關係,就不得不放下心裡的那些偏見,繼續開口道:

“想要的話,就跟昨天夜裡一樣,自己動手來搶,但卻不限時間。而本閣主說過的話也始終作數,如今你已經用去了一次機會,就還剩兩次,第三次再來搶奪時,倘若還是不能從本閣主手中將劍鞘搶走,本閣主便會直接將你斬殺,而不會再給你更多機會。”

許穗安瞧見項威眼神微微一沉,知道他已經暗自記下,便繼續笑道:

“接下來,本閣主便要帶著那位新收的學生弟子,去往奇山崑崙,那地方可不是你如今修為境界就能去的,所以肯定不能帶上你。但你也大可不必一直守在這裡,擔心本閣主會故意躲你,不肯現身。少則三年,多則五年,本閣主便會帶著本閣主那位學生弟子,返回補天閣。畢竟本閣主好歹也是補天閣之主,更何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倘若你還是不信,就大可在此之後,跟隨雲小子與小楊子一起回去,先入學院,再入學府,最後、進入補天閣,甚至還可以在進入補天閣後,就一直待在補天閣中,而本閣主也隨時等你出手來搶鎮獄劍鞘。”

許穗安咧嘴一笑,衝著項威挑了挑眉頭,滿臉挑釁之色。

只是少年項威在沉默良久才終於輕輕點頭之後,又十分難得地主動開口提醒道:

“她有名字,叫顧緋衣。你是師父,得知道這個。”

許穗安臉上神情當即一僵。

正趴窩在一旁安靜修煉的小狐狸,睜開眼睛瞥他一眼,旋即便將腦袋換了個方向,繼續潛心修行。

許穗安立刻咬牙切齒,咯咯作響。

...

密林中,許穗安方才轉身離開之後,席秋陽略作沉默,就在顧緋衣即將與其擦肩而過時,忽然開口道:

“雲澤,大抵已經決定要返回學院了,不會跟著你一起深入奇山崑崙,具體原因,與許穗安有關。但畢竟你們時間不多,本長老便就不再過多贅述,你就只需知曉,不必再為此浪費時間即可。”

顧緋衣腳步稍稍一頓,扭過臉來看向席秋陽。

略作沉默之後,才終於輕輕點頭。

“多謝。”

說完,顧緋衣便腳步不停,走出密林,走下石階,很快就找到了獨自盤腿坐在那裡,對著遠處奇山崑崙與雲煙浩渺,正發呆走神的雲澤。

但顧緋衣卻並未直接走上前去,而是駐足在這條已經破破爛爛的上山石階上,遠遠看著。

一場已經醞釀了許久大雪,悄然而至。

雪滿枝頭覆青絲,何所似?

...

短短一刻鍾,轉瞬即逝。

直至許穗安在毫不客氣胖揍了一頓少年項威,使其徹底變成了一個鼻青臉腫的豬頭模樣之後,才終於算是出了一口氣,便轉身前來找尋顧緋衣,提醒她一刻鍾時間已過,需要啟程上路。而在聞言之後,顧緋衣則是不聲不響輕輕點頭,最後看了雲澤盤坐在石坪上的背影一眼,就再不遲疑,轉身重新返回山頂,就此不告而別。

只是顧緋衣與許穗安方才離開山頂,去往奇山崑崙之時,雲澤就立刻出現在了石階山路的路口,視線遙遙望向兩人駕馭長風迅疾遠去,變得越來越小的背影,不聲不響取出了一壺土窯燒酒在手中,一口接著一口。

雪滿枝頭覆青絲,何所似?

此後經年常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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