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靜謐,悄然拂面,儘管已經十分臨近隆冬臘月,一派天寒地凍的景象,但或許是因為秦川百萬山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化龍湖龍氣蒸騰的存在,再加上此間山峰並非很高,就在一陣寒風吹過之時,並不如何凜冽,反而格外輕柔。

便哪怕這陣寒風中暗藏的血腥氣如何微弱難以察覺,也仍是因為種種原因,讓對於血腥味十分敏感,方才擺開了拳架子的雲澤,立刻警惕起來。

山風繼續吹拂。

不遠處的灌木叢,忽然沙沙一陣響動。

雲澤立刻心神緊繃,但更多的還是源於深深刻印在骨子裡的莫名恐懼感,畢竟此間山林野地,哪怕山下不遠處就是龍氣濃郁的化龍湖,卻也依然免不了常常能夠見到鬼物邪祟。而這類鬼物邪祟,大多只有兩類,一類是俗世迴歸人間之前不幸慘死的尋常凡人,死後戾氣難消,便化身鬼物四處遊蕩,最終是在俗世迴歸人間之後,因為畏懼人流密集之所的陽氣濃重,就只能躲藏在注入此間一般的山林野地之中,終年不見天日,只在夜晚才會出來活動。倘若只是這類,雲澤固然也會覺得有些害怕,但卻依然能夠應對自如。可若這次出現的並非那些尋常鬼物,而是不知何時命喪此間的某些修士,就會因為生前身為修士的緣故,導致死後化作厲鬼也並非尋常可比,甚至很有可能會因為不受此間天道掌控,壽元漫長,進而導致修為境界極高,尤其精通熟稔於各種嚇人手段,就絕非雲澤能夠坦然面對。

暗暗深呼吸一次之後,雲澤略作遲疑,還是不聲不響取出了方才沉入氣府最深處的一尺雪光,懸在掌心之下,光輝朦朧,滿溢於劍身三寸之外,徐徐劍意暗中鋒芒畢露,已經相較於之前那次,更加得心應手了許多。

灌木叢繼續沙沙作響,而寒風中的細微血腥氣,也變得越來越濃郁。

直到雲澤心神完全緊繃,已經嚴陣以待,那片枝繁葉茂顏色黯淡的灌木叢中,才終於忽然衝出了一個人影,腳步踉踉蹌蹌,身形搖搖晃晃,滿身血跡也立刻灑得到處都是。所幸月光皎潔,可以看得清楚分明,並且這位由自灌木叢中衝出來的姑娘雖然滿臉血跡,卻也沒有落到一個面目全非的地步,金髮碧眼,膚色白皙,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讓雲澤在心跳猛然漏掉一拍之後,還沒來得及直接出手,就已經反應過來,立刻收起了一尺雪光,伸手把住此人雙肩。

是叫蒂娜,還是莉娜?

因為先前過分緊張的緣故,雲澤此刻的呼吸都已經變得有些沉重,帶著明顯的顫音,但也反應迅速,在扶住了這位不知是蒂娜還是莉娜的海外人之後,目光就立刻掃過其先前逃來的方向,過了許久也沒有見到任何異樣,方才終於松了口氣,放開了這位因為一直心神緊繃,在見到雲澤之後心神稍微一鬆,就立刻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的海外姑娘,任憑她橫陳在地,眉關緊蹙。

或許是因為依然有些不太放心,雲澤將手中兵刃換成了那把寒光映月刀,緩慢走向灌木叢的方向,在臨近三步開外之處,腳步忽然一頓,跟著便就猛地斬過一道雪亮刀光,將面前大片的灌木叢齊齊斬斷,也讓灌木叢後面的景象畢露無遺。

荒山野嶺,並無異樣。

雲澤小心謹慎走上前去,想著山下與山下對過的方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徹底認定確實沒有任何古怪之後,才終於完全放鬆下來,收起寒光映月刀,轉身回去那位海外姑娘的身邊。

究竟是莉娜還是蒂娜,雲澤並不確定,但這位海外姑娘的模樣確實是悽慘無比,一身金色盔甲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副破破爛爛的模樣,只勉強殘留了些許還掛在身上,而其內襯藍衣也已經大半損壞,暴露之處,皮開肉綻,流溢著格外慘淡的灰色煙霧。惡氣凜凜,已經侵入了這位海外姑娘的體內,就導致其面色格外慘白,唇瓣也已經不帶分毫血色,反而呈現出一副略顯烏青的模樣,像是身中劇毒一般。

雲澤沒有太過靠近,與這位橫陳在地模樣悽慘的海外姑娘保持著至少三步距離。

畢竟無論是這位海外姑娘出現的方式,還是其如今的狀態模樣與周身攜帶的慘淡惡氣,都顯得太過詭異。尤其這些慘淡惡氣,哪怕雲澤,也可以分明察覺到這位海外姑娘身上的慘淡惡氣,是與之前出現在顧緋衣身上的慘淡惡氣氣機相仿,也便是說,在那日那位絕世大妖一劍劈開了頭頂的厚重地面之後,這些海外人,並沒有就此逃離,而是賊心不死去而復返,卻不曾想竟會遭遇可怖兇險,甚至極有可能最終逃出生天的,就只有眼前這位海外姑娘一人。

而其餘的兩人,包括那位手持龍槍的,名叫羅德裡克的海外聖人,都已經喪命在那座古代妖城之中。

人心不足蛇吞象。

雲澤扯了扯嘴角,著實是發自內心地一陣厭煩嫌棄,便只在看過這位海外姑娘如今的境況之後,就立刻決定棄之不顧,轉身離開。

只是在方才走出不足三丈距離時,雲澤腳步就忽然一頓,神情複雜看了眼化龍湖

的方向,然後略作遲疑,最終還是頗為無奈地深深一嘆,轉身回去,在山野之間找到了一根藤蔓,再隨手系出一個活釦,將那位不知究竟是叫莉娜還是叫蒂娜的海外姑娘套了進去,以免自己會因為長久觸碰的關係,沾染了這位海外姑娘身上的惡氣。

儘管這種做法對於這位海外姑娘而言,著實有些慘無人道,但雲澤也是別無他法,只能如此。

一路輾轉騰挪,雲澤已經儘可能不讓這位被他拉扯在身後的海外姑娘繼續傷上加傷,但無奈於偶爾遇見山石嶙峋,就在最終終於下山之時,這位海外姑娘本就悽慘的模樣,已經變得更加悽慘了許多,不僅是身上一些原本已經不再繼續流血的傷口被重新撕裂,還更多出了許多傷口,尤其先前還因為一時不慎,導致這位海外姑娘額頭撞在了一個山石上,就立刻在臉上更多添了一道傷口,樣貌更加淒涼慘淡,頭破血流。

雲澤沒有什麼憐惜的想法,只是最終拉扯著這位海外姑娘來到小狐狸面前時,多多少少有些心虛,不敢正面對上小狐狸的眼睛。

而將所有一切全都看在眼裡的小狐狸,則是不曾多說什麼,只立刻動身來到那位海外姑娘身邊,細細查探其身體狀況。畢竟雲澤如今究竟是個怎樣的性子,小狐狸已經十分瞭解,而起能夠一改往日性情,沒有將這位海外姑娘丟棄山野於不顧,就已經是相當難得。但小狐狸也非常清楚,雲澤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擔心顧緋衣一旦知曉,哪怕不會因此多說什麼,但也會在兩人之間產生隔閡間隙,方才會難得善心大發,將這位海外姑娘帶了過來。

負劍少年隨手丟給了雲澤一隻枯黃顏色的酒葫蘆。

“我自己釀出來的土窯燒酒,算是,聊表謝意。”

負劍少年周身格外冷冽的氣息,要比之前時候更加柔和一些,不再維持著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而雲澤則是在略微挑眉之後,就順理成章接受了負劍少年的些許謝意。或許是因為確實有些感興趣,也或是因為覺得心虛不敢靠近小狐狸,雲澤在接受了這份謝意之後,就立刻拿著酒葫蘆轉身去了另一邊靠近水面的地方,方才坐下就立刻拔出了葫蘆塞子,仰頭灌下一大口。

酒水甘冽,獨有的黃土芳草氣息淡而悠長,唇齒生香。

“酒不錯。”

雲澤咧嘴一笑,舉起酒葫蘆示意一下。

負劍少年只輕輕點頭,便同樣上前去看那位海外姑娘的狀況。

只在別人口中聽說過海外人模樣的負劍少年,對於這位海外姑娘的模樣有些好奇,看了又看,一陣皺眉,許是覺得這位姑娘雖然樣貌不差,但終歸是與諸如自己這般的人族有著些許差距,便有些難以習慣。可負劍少年卻很快就放下了這些成見,在那位海外姑娘的身邊蹲下身來,並不介意其周身纏繞的慘淡惡氣,直接伸手按在了這位海外姑娘的氣府所在之處。

小狐狸想要出聲提醒,但卻已經為時已晚。

負劍少年周身厚重劍意橫生,甚至他按在那位海外姑娘氣府所在之處的手掌及手臂,都已經纏繞著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烏光匹練緩緩盤旋,深入到那位海外姑娘的氣府之中。

氣機相通,負劍少年原本平靜的面色忽然一沉。

而其身後所負大劍,則是立刻輕輕一震。

緊跟著,少年便張嘴吐出了一口十分漫長的氣息,其中夾雜著絲絲縷縷色澤晦暗的慘淡惡氣,隨後那名為鎮獄的大劍再輕輕一震,這一縷縷慘淡惡氣,就立刻灰飛煙滅。

小狐狸與一隻都在暗中觀望的雲澤,一陣愕然。

負劍少年收回手掌,見到小狐狸面上神情,心中當即明悟,便起身輕輕拍了拍背後所負大劍,開口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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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叫鎮獄,採自惡土鎮鬼石鍛造而成,對於這些惡氣,天生有著剋制之用。”

頓了頓,少年面上忽然露出些許歉意,指了指湖中的顧緋衣。

“之前跟那位姑娘打架的時候,就是因為鎮獄察覺到了她身上的惡氣,情緒忽然變得有些難以控制,才會讓我對那位姑娘生出了殺心。等那位姑娘潛修結束之後,我會與她明說,然後想辦法彌補當時的過錯。”

“此事倒也無妨,你口中的那位姑娘,不是什麼心胸狹隘之輩,更何況機緣造化無主,本來就是各憑手段,你也不必一直記在心上,她也不會為此介懷。”

小狐狸意有所指。

而聽得分明的雲澤則是當即別過腦袋,只當沒有聽見。

負劍少年略作沉吟,但最終還是輕輕搖頭。

“之後再說吧。”

言罷,少年便重新蹲下身來,以手掌貼在那位海外姑娘的氣府之處,牽引其體內惡氣盡數流竄進入自己體內,再以鎮獄渾厚無比的劍意輕易化解。只前前後後不出半個時辰,那位海外姑娘身上最為兇險的惡氣,就已經全部消散一空,臉頰重新浮現出

一絲紅潤,而並非先前那般慘白無人色,唇瓣也只是略顯蒼白,就連呼吸都逐漸變得平穩了許多。

負劍少年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滿帶著掩飾不住的疲倦,更在最後一口惡氣吐出之後,就忽然身形一晃,直接坐在了地上,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氣力能夠支撐少年刻意繼續蹲在一旁。

“只剩皮外傷了。”

少年不曾有過分毫猶豫,略微緩了一口氣之後,就立刻由自氣府之中取出了一截翠綠萵筍,靈光內斂,斷口處汁液晶瑩,帶著某種很是奇特的清香,交給了小狐狸。

“這是我家田裡種出來的萵筍,對於恢復血氣治療傷勢,有著不錯的效果。以前我跟父親練劍不小心傷到自己的時候,母親就會用這種菜的汁液幫我塗抹在傷口上,然後再炒熟了吃下去,只需要睡一覺,傷口就能全部癒合。”

說著,少年忽然有些遲疑,隨後低聲開口道:

“我不會炒菜,炒出來肯定很難吃,所以...”

小狐狸眼神古怪看了少年一眼,已經認出了這所謂菜田裡種出來的菜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更知曉哪怕只是這樣短短一截,也已經十分珍稀,而一旦放在外面被人得知,就必然會惹來無數修士爭搶。

暗暗輕嘆一聲之後,小狐狸尾巴一卷,接過了那小小的一截“萵筍”。

“生吃也無妨。”

言罷,小狐狸便直接起身走上前去,將那小小的一截“萵筍”,強行塞入了那位海外姑娘的口中。而小狐狸需要做的,也就僅僅只是幫助這位已經昏死過去的海外姑娘,將那所謂的“萵筍”徹底化開,變作一團十分粘稠的,色澤翠綠通體的液體,以便能夠滑入那位海外姑娘的喉嚨之中。

少年眼見於此,有些難以置信,然後暗暗吞了一口唾沫,一陣欲言又止。

直到所有靈液全部落入那位海外姑娘的腹中之中,小狐狸才終於轉身離開,將這位仍舊不省人事的海外姑娘交給了負劍少年。只是在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小狐狸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去看向那位滿臉複雜的少年,緩緩開口道:

“往後,儘量不要隨隨便便就將你帶在身上的那些菜拿出來。我不知道你口中那所謂的桃源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甚至你自己也並不怎麼清楚,但這些所謂的菜,在我們這裡,就是靈株寶藥。而且你方才拿出的那截萵筍,一旦被別人見到或是知曉,就已經足夠給你帶來殺身之禍。”

言罷,小狐狸並不理會少年滿臉驚愕之色,兀自轉頭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雲澤小口喝酒,眼神古怪瞄了一眼那位負劍少年,低聲開口道:

“剛才那個...”

“碧靈筍,能夠培育血氣根基,用在她身上這種傷勢,有些浪費了。”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不曾隱瞞。

“至於那所謂的桃源村,是項威家鄉的名字,就在太白巔上面,雖然項威自己不太明白,但想來也是一處古界,而且還是近古人皇開闢出來的古界,在十萬年前的時候,被用來關押一些罪大惡極的兇悍惡匪。但項威祖上就只是被人皇選中的守村人,雖然看起來是與其他犯人一樣,都被關押在那所謂的桃源村中,卻也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小狐狸回頭看了一眼仍是有些出神的負劍少年,眼神複雜。

“如果只是凡人的話,那獨屬於守村人的一畝三分地,就不會祖祖輩輩一直都是那一畝三分地,也不會在其中種出這些靈株寶藥,更不會讓一個才只是十五歲的小家夥,就已經擁有了這樣的修為境界。”

第一次知曉負劍少年真實年齡的雲澤,目瞪口呆。

畢竟負劍少年的眉宇之間雖然帶著一些稚嫩,但其實還是整體更偏向於成熟,尤其那格外冷冽的氣質,就讓雲澤一直以為這位負劍少年的年齡,應該要比自己和顧緋衣更大一些。

卻不曾想,才只是十五歲罷了。

並且六髒六腑十二橋,已經全部築成,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開始鑄靈臺。

雲澤忽然沉默下來,抿緊了嘴巴,不言不語,不聲不響。

小狐狸轉而看了雲澤一眼,晃一晃尾巴,就重新趴臥下去,不再理會。畢竟小狐狸確實是有意要告訴雲澤,這位名為項威的負劍少年,其實只有十五歲而已。但在知曉那位負劍少年的真實年齡之後,雲澤又會怎麼做,是就此自暴自棄,甘願落於人後,從而平凡一生;或是備受打擊,繼而發憤圖強,努力修行,小狐狸都不打算出手干預。

畢竟這也是一場有關於心性的歷練,過得去,就能夠在以那一尺雪光之中,所蘊生的殺性砥礪心性心境之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過不去,便就此跌落谷底,幾乎再無可能出現翻身之日。

有關於心性的歷練,從來都是如此的兇險難測。

並且,就只是一念之間,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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