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山惡土,陰風悄然。

落雲崖畔,已經多了一具屍體,兩眼圓睜,滿是血絲,至死也不肯瞑目,其脖頸上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還在流淌鮮血,卻落在地上時,那些血跡都被這片黑土吸入吞噬得一乾二淨,著實詭異。而本就人丁並不怎麼興旺的雲家,也就此宣告著後輩子嗣中再少一人。卻在其側,雲開正神情詭譎地坐在一塊頑石上,掛在脖頸上的金剛杵掛件在染血之後便光華流溢,熠熠生輝,震懾著蹲坐在對面像是一隻猢猻般的山肖。他身旁有雪姬在為他細心敷藥,包紮右邊肩膀上那個前後通透的血窟窿,儘管雲開有意反對,卻雪姬也就只是不輕不重地跟他說了一句“這身子不光是你的,還是澤哥兒的”之後,雲開就任其施為,再不反抗。只是敷藥包紮時難免觸動傷口,將雲開疼得面色發白,額頭上也滿是冷汗,卻始終沒有吭聲,就連眉梢眼角都不曾動過一下。

雲鴻仁也在處理傷勢。

否極泰來之地,鬼蟲照夜清數不勝數,兇殘好噬,儘管雲鴻仁手段極多,卻也受傷頗重,遍體上下都是血跡,衣袍更是破破爛爛,不像樣子。可話說回來,雲鴻仁的身上也有不少隱秘,便就手段而言,是除了那柄七尺來長的玄玉長劍和靈紋玄術之外,其手裡還另外藏著像是鬼物才能施展的手段一般。那驚鴻一瞥之後,或許雲澤未曾注意,更不曾深思,可雲開卻是心下分明,大抵是跟雲鴻仁曾被丟去鎮守鬼獄的那段經歷有關。

活人修鬼道?

雲開斜著眼睛看向坐在一旁也不言語的雲鴻仁,見他面上那道斜切縱貫的灰色疤痕已經變回原本該有的模樣,而先前那如蛛絲網布的血管紋絡卻彷彿從未出現,便禁不住心下思量,神情詭譎,越發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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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朔山上真正算是雲家人的並非很多,便掰著手指頭挨個兒算下來,也就七個,這還不把自己也算進去,而時至今日,更是又少一人,最小的一輩兒孫則是只剩三個。可話雖如此,這雲家人丁稀少,卻仍是讓人看不通透,大抵是這其中還有許多秘密,或許就連雲溫章雲溫河他們都不曾知曉,更不曾接觸。

直到兩人全部處理好了身上傷勢,雲開方才起身,卻是徑直走到雲鴻陽的屍首跟前,一彎腰,便直接抓住了他的頭髮,拎了起來。

“走吧,去取太歲。我與雲澤日後突破十二橋境的時候,還得用呢。”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雲開就一直盯著山肖。

可後者卻只是面帶笑意,不帶二兩肉的臉上,臉皮都皺在一起堆了好幾層,一雙眼睛也跟著彎成縫隙一般,對雲開的那般行徑視而不見。

“那你們可得小心點兒了,否極泰來之象,可絕非只有鬼蟲照夜清這一種兇險。而真要說起來,鬼蟲照夜清也只是被那紫金太歲吸引,方才在那兒停留。這東西不算活物,卻也不算死物,可以無視否極泰來的兇惡險煞,但你們不行。怕只怕,仁哥兒的本事稍微差了那麼一點兒,破不了那否極泰來之象的兇惡險煞。”

“不勞費心。”

接話的並非雲開,而是雲鴻仁。

他將青槐帶來的繃布纏在肩上最後一處傷口,藉著牙齒繫緊之後方才起身,面上神情是自打雲開代替了雲澤之後,就一直頗為冷硬。

“走吧。”

言罷,雲鴻仁便率先轉身。

但雲開卻刻意拎著雲鴻陽死不瞑目的屍首從山肖面前經過,半個身子都託在地上,沙石嘩嘩作響。

雲鴻仁自是注意到,暗下皺眉,可山肖卻仍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瞧著雲開緩步走過,未曾有過分毫不滿。

“人死如燈滅,更何況是死在了這種鬼地方,進不去輪迴,到不了陰冥,陽哥兒就連下輩子都沒了,只剩這麼一副空殼子。開哥兒,暫且就叫你開哥兒吧,你也不必再想著什麼斬草除根之類的,而且我也從沒說過已經把寶全部壓在了他的身上。陽哥兒死就死了,跟我的關係可真的不大,大不了就另外找個人押寶便是。”

聞言,雲開立時駐足。

“押寶,就是押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賭你們之中的一人,能爭來天道將塌之下的一線生機。咱們都是雲家的僕從下人,當然只能將寶押在你們身上,而

度朔山外的那些家族聖地,之中或許也會有此。”

山肖直起身來伸個懶腰,仍是一臉笑眯眯的樣子,指了指雲鴻陽的屍首。

“給我帶回去?畢竟也是雲老家主的孫子,風風光光也好,一切從簡也罷,總得入土為安不是?你且放心,若你日後也有這麼一天,便是萬里之外我也會儘量趕到,讓你也能跟陽哥兒一般的入土為安。”

“哦?那還真是要多謝你了。”

雲開忽然笑了起來,像是真的撿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又順手便將雲鴻陽的屍首丟給了山肖,被後者隨手接住,同樣是抓著頭髮,託在地上。

“可山下有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若有朝一日你死在了我的前頭,我也會儘量早點兒趕到,好讓你,入土為安。”

聞言,山肖面上笑意愈發擴大了許多,頗為爽快地低聲應承下來,可他臉上的笑意卻莫名讓人覺得一陣森然。

一如雲開一般。

“兩個混蛋!”

雲鴻仁暗啐一聲,面色難看。

用青槐的話來將,雲澤是一人兩面,無論是原本的澤哥兒,也或現在的開哥兒,在本質而言都是同樣的一人。而相較之下,哪怕往日裡的雲澤如何性情軟弱、逆來順受,可終歸也是有著自己的聰明,懂得安分守己,而且性情深處還藏著一股倔勁,能讓雲鴻仁覺得稍有安心,不必擔心他的未來如何,更不必擔心他會因為一些狂妄之舉就惹火上身,莫名夭折。可雲開的想法和行為卻總是讓他覺得無法揣度,似是不計後果般,總喜歡任憑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在常人而言,又有幾人能在九品武夫之境時,就有膽量對命橋境的修士大打出手?尤其還是生死之爭。而但凡心中對於修行一道尚且留有些許敬畏之心的,也決然不會對前輩修士如此說話,哪怕山肖的身份不過雲家僕從,可終歸說來,那也是大能級的鬼怪。

雲鴻仁自問是斷然不敢。

且不論雲開也或雲澤如何,到底說來,他們也就只有一條命,而如雲開這般不計後果的行徑,說作過剛易折,怕是稍有出入,卻也大抵沒差幾分,就讓雲鴻仁覺得有些不安。

尤其雲澤至今也不知雲開存在,更枉論壓制雲開。

半刻鐘後。

山肖已經帶著雲鴻陽的屍首回去,而雲鴻仁雲開一行兩人兩鬼則是回到了那座石坪。

否極泰來之象,惡土凶煞,絕非尋常,縱是表面看來風平浪靜,卻其下深處,端的波濤洶湧,惡煞滾動。雲鴻仁修有天眼通,尚未臻至大成,卻也依稀能夠看出幾分,尤其那座黑水潭,在雲鴻仁的眼中看來又哪是什麼黑水,是依稀間有著腥光浮動,分明是一潭血水才對。而在水潭深處,更是沉著許多屍首,人族也有,妖族也有,更有一身紫色甲殼卻形體近似人族的古怪生物,便只單看著裝,其中甚至還有古時王朝的皇子,但更多屍首則是來歷不明,亦不知如何喪命。

雲鴻仁眉關緊鎖,掃視周遭,過了許久也仍是有些拿捏不定此間凶煞究竟出在哪裡。

可轉頭再看時,雲開卻已經自顧自走上了那座石坪,此時更是已經站在黑水潭旁,手裡握著佛光璀璨卻依稀帶著些許隱晦腥光的金剛杵,稍稍一頓,便對著紮根在水潭中間的紫金太歲猛地跳了過去,舉杵便砸。

“雲開!”

雲鴻仁一張臉被嚇得慘白,大叫一聲,以期制止雲開。可後者此時卻已經落在黑水潭中那座頑石上,金剛杵猛地便砸中了那件紫金太歲紮根的位置,一時間佛光大作,腥光亂閃,而那金剛杵上更是隱約間浮現出道道古老梵文,猶似靈紋勾勒而成一般。

石坪轟然震動,黑水也緊跟著沸騰起來,一股接一股的陰風也莫名而來,森然之意,直入骨髓,讓雲鴻仁禁不住激靈靈的一個寒顫。他早已經被嚇得面無人色,而回過神來之後,只咬了一咬牙關,就猛地衝上去要將近乎被沸騰黑水淹沒的雲開救回,卻他最終也只是將將邁出不到兩步,就被青槐一把拽住。

“放開!”

雲鴻仁心下急躁,強衝了幾次卻都是沒成,被青槐死死拽住,逼得他險些就要破口大罵,可終歸還是留了一些冷靜,只是語氣極為不善,眼睛

更是充血,佈滿了血絲。

青槐穩如泰山,便連雪姬也是如此,只眉宇間稍有些困惑。

黑水潭中,血池沸騰,便連許多原本沉在潭底的屍首都跟著漂了上來。人族,妖族,鬼怪,還有些認不出來歷的生物,盡都隨著血池中沸騰的血水一起晃動,像是活了過來。可雲鴻仁卻面色更差,只覺得一股冷意從背後猛地直竄頭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是在天眼通下,那些不知來歷的屍首盡都睜開了眼睛,一個個死氣沉沉,像是活人,卻更像死人,緊盯著被血水掩蓋的雲開,乃至於其中一些生物動了動手指,有了即將活過來的跡象。

雪姬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腳下有黑霜開始蔓延,所過之處,草木凋零,便是這般否極泰來的的惡土死地也阻擋不住,小半塊石坪都被黑霜掩蓋,冷氣森森。

卻此時,黑水潭中忽有梵音大作,有猩色佛光釋放偉力,轟然震碎了沸騰而起的血水,便連那許多浮游而起的屍首都被鎮住,動彈不得。

雲開一隻手裡託著伴生在一起的紫金太歲和翠羽太歲,另一只手裡握著金剛杵,可他這條手臂卻莫名變得極端枯瘦,血肉精氣像是全被抽走了一般,手臂已經完全乾癟下去,膚色泛黑,纏繞死氣,彷彿稍一觸碰就會化成灰燼。卻其站在黑水潭中頑石之上,還在頗有興致地打量著周遭詭屍與手中法寶,就連手臂異樣都不曾太過在意,看一眼便罷。

而於其身後,則是隨著梵音轟鳴,緩慢顯化出一尊疑似怒目金剛的虛影,震懾此間兇險惡煞。卻隨著那虛影逐漸凝實,青槐與雪姬臉色都是莫名變得有些難看,而至虛影終於依稀看得清楚時,那兩人神情更是立即大變,轟然間便抽身退後至十里開外,懸空而立於遮天枝杈之下,只敢遠遠觀瞧。

就連雲鴻仁都被青槐帶來,被他庇護在一片鬼氣青光之中,以免其承受不住遮天枝杈上流轉的森森鬼氣,魂消骨溶。

“我原本還以為那東西只是單純來自大佛寺的法寶,只是佛力受損,方才不顯不露,卻沒想到竟是走了眼。”

青槐難得面露凝重之色。

便在十里之外,憑幾人眼力也可清楚瞧見,那怒目金剛分明與尋常不同,是如鬼物一般,通體流轉猩色佛光,滿身凶煞戾氣,更遍體上下許多地方都可見得血肉腐朽,露出與佛色神光截然不同的烏色玉骨。尤其那張臉,是半邊怒目獠牙,半邊鬼骨猙獰,分明一介鬼煞兇物,又哪裡是什麼佛門密宗的怒目金剛。

雪姬轉而望向青槐,對於外界之事,她所知甚少,遠不及尚且算是經常下山的青槐。

“數千年前,原本鼎盛已極的大佛寺忽然在一夜之間就全寺死絕,卻其中因由如何,誰也不知。隨之,寺中佛器法寶被洗劫一空,可再後來就傳出了大佛寺遺址中有夜半鬼哭哀嚎的怪事,而自那之後沒多久,大佛寺就莫名變成了一處生靈禁地,入其內者,更是十個得死九個,獨獨剩下的那個,也非瘋即傻。”

青槐眯著眼睛,打量那尊鬼金剛,如是解答。

“可尋常修士去不得,卻並不代表誰都去不得。上一代的開陽聖主就曾親自前去,雖是安然歸來,卻沒過多久便莫名暴斃。如其生前所言,大佛寺裡許多密宗僧人雖是全部身死,卻不知為何,盡都成了兇戾鬼物,就連大佛寺的佛主聖人都沒能躲過。而且事情也遠不止於此般,是那大佛山的龍脈也被人斬去龍頭,成了一頭鬼龍,方才致使大佛寺變成了一處險地惡土,蘊養鬼煞,但話至此間,那位聖主就忽然暴斃身亡,該是還有沒說完的。而此事一出,再加上聖人之境的開陽聖主都不知因何暴斃,變莫說尋常修士,就連入聖強者,自那之後都是對大佛寺避之如虎。畢竟大佛寺的東西都早已被洗劫一空,許多佛器法寶更是流落各方,就再沒人去,更無人關注。可大佛寺究竟為何落到這般境地,而那位聖地之主又如何暴斃身死,也就全都成了解不開的謎團。”

說著,青槐忽的冷哼一聲。

“先前時候,那瑤光聖主曾將這只金剛杵拿在手裡看過,卻也沒能看出什麼,只道是佛力受損的尋常法寶,這才不曾理會,將之棄還。可如今再看,那瑤光聖主根本就是有眼無珠,而數千年前的大佛寺之事,恐怕是跟這只金剛杵脫不開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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