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秋陽將羅元明、老道人與景博文送回學院之後,儘管因為連番不斷的折騰,早已經心力心氣所剩無幾,卻也依然選擇了儘快返回,追著後來又在雲澤身上留下的一道神念,輕而易舉就找到了雲澤如今的所在之處。

席秋陽在已經許久不曾有人來過的樓頂落足。

灰塵滿布,其中相當一部分已經幹成了泥巴糊在樓頂地面上,積成了厚厚的一層,甚至還有許多不知是從何處吹來,亦或被人丟在此處的各種垃圾,如今都被堆在邊邊角角的地方。雖然沒有什麼令人作嘔的臭味,卻此間環境卻絕對算不上很好。

建成至今已經四十餘年的老式樓房,已經十分破舊,雖然稱不上搖搖欲墜,但在樓頂天臺上,卻也依然有著隨處可見的修繕痕跡——大多都是因為時間太久,導致屋頂漏雨滲水,就修修補補一次又一次,留下了一層又一層的瀝青。但在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是在十年前災變那天留下的破損痕跡,雖然已經修補完整,但卻依然可以看得出來,那些經過修補的地方,明顯有著不同於其他位置的痕跡。

無論樓頂樓下也或一層又一層房間,都與旁邊不遠處在俗世回到人間之後,新建的樓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也跟遠處在如今已經只剩下大片殘骸的廢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席秋陽在樓頂緩緩邁步,每一步落定之後,再到抬起時,就會留下一個鮮明的腳印。

直至走到樓頂邊緣。

席秋陽將目光望向小區周邊。

臭烘烘又亂糟糟的菜市場,垃圾已經足夠堆成小山,哪怕天氣已經十分寒冷,可菜市場有且僅有的兩條小道上,始終都是人滿為患吵吵鬧鬧的模樣。儘管人來人往的穿戴衣著還算光鮮亮麗,最起碼不會在衣服上打著補丁,但在某些方面而言,甚至還比不上那座木河鎮的破敗陋巷。

另一邊,則是一條花樣百出的步行街。

雖然此間並非入夜之後,卻也已經能夠見到,許多以販賣各種糕點小吃為生的攤販已經開始擺上了自己的攤位,煙火氣嫋嫋,看得到,也聞得著。只是相較於另一邊的菜市場而言,這條步行街也並沒有強在哪裡,同樣都是各種垃圾隨處可見,但置身於其中的許多凡人,卻對其視而不見。也就只有寥寥幾個還算講究的攤販,才會將自己攤位所在的地方稍作打理,不會顯得太過髒亂。

僅此而已。

席秋陽默不作聲,收回了望向遠處的視線。

在此之前,席秋陽並不知曉雲澤在去往學院之前的生活究竟如何,只能依靠過往的經驗勉強猜出一些罷了。就像這些凡人口中所謂的山上仙人一般,有些修士可以坐擁家財萬貫,從來不會因為錢財而發愁,便如世家子弟與聖地弟子,吃食有山珍海味,出行有馭獸車輦,穿戴有錦衣貂裘,修行有寶藥靈株。可除此之外的更多修士,則是會為自身修行所需的淬體液標價太過昂貴而發愁,會為一件靈兵法寶的修繕所需而苦悶。

雲澤在去往學院之前,大抵便就屬於後者,甚至還要排在後者更後方。

山上修士的生活,分成三六九等。

就像凡人的生活,也有三六九分。

沒什麼不同。

山上修士要想走出一條更加順利的坦途,大體說來,便是一看出身來歷,二看修行天賦,三看機緣造化,四看手段本事。只此四條,只需要稍微改一改,就在凡人身上也同樣適用。

而在除此之外的其他繁瑣之中,最為突出也是最為緊要的,則是心性。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這句話真的很有道理。

畢竟這個世界,一直以來都是人不狠站不穩,心不毒難立足的世界,倘若是連自己的性命都要丟了,什麼道德倫理,什麼正大光明,又能頂個屁用?!

席秋陽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眸之中冷光粼粼。

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一點兒也不!

便無論顧緋衣是否會因先前之事就與他分道揚鑣,又是否會因此影響到雲澤,席秋陽也絕不認為自己做的有哪裡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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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惡。

飢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

明心所見之本性也!

...

南城以東,偌大一座妖城,以火氏為尊。

窗明几淨的空中樓閣,持拐老嫗一身氣機湧動,喉嚨中陡然湧上一股逆血,從口中噴出大片的血霧。而在之後,老嫗一身氣息非但沒有衰弱分毫,反而變得十分雄壯,就連原本格外蒼白的臉上多出了幾分紅潤血色。

一旁畢恭畢敬等候在旁的年輕男子,立刻遞上一隻手絹。

男子皮膚泛黑,氣質不凡,尤其一身火熱高漲的血氣尤為熾盛,只是長相算不上出彩,尤其臉頰兩側生有火紅鱗片,就讓男子本不出彩的樣貌,更加不堪。

也就只有同族之中的一些女子,才會覺得這般模樣極其好看。

老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接過手絹,擦淨了嘴角的血跡之後,方才持拐起身,在桌旁落座。年輕男子乖巧跟在老嫗身後,在

老嫗坐定時,便立刻取來桌上超乎,給老嫗斟上一碗色澤火紅的茶水,隨後手掌之間有火光乍現,那原本早已涼透的茶水,就立刻變得滾燙,由男子雙手奉上,畢恭畢敬遞到老嫗面前。

“事情,辦得如何了?”

老嫗接過茶盞,並不介意茶水滾燙,喝了一小口。

“可曾找到那人蹤跡?”

“回老奶奶,已經找到了。”

年輕男子始終低著頭顱,不敢隨意抬起。

而言之後,老嫗眉梢一條,原本冷硬的表情立刻就變得柔和下來。這位坐鎮於火氏妖城的一代大妖,輕輕笑著點了點頭,擱下茶盞之後,輕聲開口道:

“坐下說話。”

年輕男子如蒙天恩,喜形於色,領命之後又不敢有分毫大意,邁步時也不敢弄出分毫聲響,悄無聲息落座,而後雙手落於兩膝,腰板雖然筆直,可頭顱卻是依然低垂,甚至從頭到尾都不敢抬起過一次。

老嫗是個什麼人,身為此間妖城麟子,又身為老嫗眾多四世孫之一的年輕男子,格外瞭解。儘管對於老嫗如此霸權早已心生不滿,可年輕男子自從懂事以來,也就只能在遠離老嫗時,暗自在心中腹誹片刻,卻萬萬不敢當著老嫗的面多做任何想法。畢竟早在很多年前就曾有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年輕男子只因心中多想了一些,暗恨老嫗過分強勢,就被老嫗察覺,而在接下來的整整一月之內,年輕男子都在一遍又一遍地經歷著某種生不如死的焚神之苦,讓年輕男子至今也記憶猶新。

而也正是那次之後,年輕男子就再不敢對老嫗有絲毫不敬,更在後來逐漸成為老嫗眾多玄孫之中,唯一一位能夠在任何大事小事的處理上,都可以做的面面俱到的獨一個,進而成為這火氏妖城的唯一麟子。

便是縱觀天下,天賦並不算是最為出彩,可卻依然能夠穩穩坐牢一方麟子之位的,也就只有年輕男子獨自一人。

飽受天下人取笑。

年輕男子一籌莫展,哪怕無心於麟子之位,更無心於日後成為一方妖城之主,卻也不敢違命行事,更不敢退位讓賢。畢竟那些曾經有意與他爭奪麟子之位的,如今都已經成了孤魂野鬼,更有甚者就連孤魂野鬼都沒能做成,被老嫗一把烈火,將靈魄也給焚成了虛無。

便是自家子嗣,又能如何?

老嫗坐鎮一方妖城,也是一方妖城之主,更是一方暴君。

苦不堪言。

年輕男子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強行穩下了有些悸動難安的新生,依然低垂著頭顱,緩緩開口道:

“畫像上的男子,孫兒已經確認無疑,正是如今身在北城的雲溫書之子,雲澤。”

老嫗手指撥弄茶盞的動作當即一頓。

“雲...”

老嫗眯起眼睛,只在道出這一字之後,便就再不出聲,直至許久之後才終於“赫赫”冷笑了一陣,聲音沙啞,像是喉嚨裡卡著一口粘痰一般。

老嫗呼吸聲忽然變得粗重起來,然後猛地咳了兩聲,方才終於覺得恢復一些,然後搖一搖頭,將茶盞重新端起,再將那滾燙的茶水送入口中。

年輕男子全身上下都已經冷汗淋漓。

上次聽到老嫗發出這般笑聲時,還是很久之前,年輕男子方才被立為此間妖城麟子的時候。於大庭廣眾之下,老嫗宣佈了此事,可年輕男子的親爺爺,也便是老嫗的親兒子,鼓足了膽氣當眾反駁,認為自己這位孫兒無論修行天賦也或修為境界和心性,都並不適合擔任麟子之位,希望老嫗能夠收回成命。而也正是因此,老嫗才會親自動手,將自己那位著實有些膽大包天的親生子嗣,送去了陰間。

已經許久都不曾再聽到過這般笑聲了。

年輕男子並不知曉當年那位縱橫天下,壓得整整兩代人都抬不起頭來的雲溫書,是否是跟火氏妖城有過什麼牽扯過往,就只能悶住腦袋不吭聲,戰戰兢兢,等待老嫗開口。

而直至許久之後,老嫗才終於開口問道:

“那只青丘狐,又如何了?”

年輕男子身體猛然繃緊,嘴巴也跟著抖了抖,直到老嫗極其有限的耐心即將徹底耗完時,才終於哆哆嗦嗦開口道:

“回老奶奶,還,還未找到...”

“廢物!”

砰!

一聲重響,伴隨著年輕男子格外淒厲的慘嚎,其身形就已經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內裡藏有靈紋陣法的牆壁上,發出沉悶一聲。隨後年輕男子身體緩緩滑落下來,雙眼圓睜,眼神空洞,已經徹底昏死過去,卻其四肢也依然還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著,而在眉心之處,更有隱隱約約有著一縷火光正在跳動不休。

等候在門外的老婦聞聲開門,先是瞥了一眼四肢抽搐不止的年輕男子,已經習以為常,隨後便走上前去,伸手攙扶作勢欲起的老嫗。而在回到床邊之後,老嫗便隨手擱下手中柺杖,隨口問了一聲:

“瑤光,和皇朝,最近可能有所動作?”

老婦側身施了一個萬福,輕輕搖頭。

“並無動作。”

“...姚宇

,還真是忍得住啊。”

狠辣老嫗冷笑一聲,將目光望向南城方向。

“想來也是姓陳的那個,又有什麼其他安排吧。”

“那咱們...”

老婦彎腰湊近了一些,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自幼身為老嫗貼身侍女的老婦,要比這整座火氏妖城中的任何人,在面對老嫗的時候,都更加親近也更加隨意一些。

而眼見於此,老嫗便立刻笑了起來。

“說話可得說明白嘍,你這是要去殺那姓陳的,還是要去殺那姓雲的啊?”

“自然是後者。”

老婦也笑了起來。

“若是要殺南城那位姓陳的,只憑奴婢,可是萬萬不能。畢竟那姓陳的身邊...”

“行了。”

老嫗輕輕搖頭,打斷了老婦還未說完的話。

“你且先去安排一下,瞧一瞧瑤光和皇朝是否會在近期有什麼動作。倘若他們仍是準備按兵不動,咱們就還得從長計議一番,畢竟那姓雲的小子,身邊可是跟了好幾個聖人修士,甚至就連楊丘夕,也都已經成了他的師父。最好是能在不會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將那姓雲的小子抓過來。畢竟,老身可還有一筆賬,沒跟他們姓雲的算清楚吶。”

言罷,老嫗又是“赫赫”冷笑了一陣,皺巴巴的臉皮都被堆成一堆,將她本就因為眼皮塌落從而變得格外細小的眼睛,擠得更加細小了一些。

眼神陰森森,哪怕是從小就陪在老嫗身邊作為貼身婢女的老婦,也覺得如芒在背。

便將身子彎得更深了一些,轉身去取那色澤火紅的滾燙茶水。

...

東海度朔山。

雲府偏僻一角的一間鍛房裡。

格外明亮的爐火正燒得火旺,灼浪騰騰,一層接著一層,讓整間鍛房都熱得出奇。而在鍛臺前,孟支離身著粗布汗衫,內裡則是用白布束胸包裹,手裡一隻千斤重的錘子正叮叮噹噹接連砸在一塊已經逐漸開始成形的劍胚上,每一次或輕或重的砸落,都會帶起火舌四濺而並非火星四濺,叮噹有聲。

聲音契合著某種奇妙的韻律。

只是孟支離這件由自雲老爺子親口傳下的錘鍊之法,在其手中施展出來的時候,實在顯得太過粗糙,就連距離登堂入室,都還有著相當遙遠的一段距離。

可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孟支離鍛造出一塊會讓她感到十分滿意的劍胚。

呂夢煙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鍛房門前,曲起一根手指敲了敲敞開的房門,儘管敲門聲在叮叮噹噹或輕或重的捶打聲中並不明顯,但孟支離卻也依然清楚察覺,只是手中動作依然未曾停下,而是接連將之後剩餘的一百三十六錘全部錘過之後,方才終於停下了手中動作。

千斤重的大錘轟然落地。

孟支離瞥了眼俏生生立在鍛房門口處的呂夢煙,忽的冷笑一聲,自顧自取來鐵鉗,將如今已經不知是被燒得,還是被砸得火紅的劍胚夾了起來,隨手丟道一旁的巨大石槽之中。

劍胚入水,立刻出現一片沸騰火光。

“有事?”

孟支離隨口問了一聲,瞧見火光始終不曾消散下去,眉頭一挑,便轉身走到另一邊,伸手時以火紅神光包裹手掌,從一排木頭架子上取了一隻瓷瓶在手中。

可即便如此,孟支離拿著瓷瓶的手掌上,也依然很快就出現了一層分明可見的冰晶。

然後轉過身去,在巨大石槽中滴了一滴瓷瓶中的寒靈水,以便能夠增加石槽之中儲水的寒性,可以更快完成劍胚的淬火,節省時間,進而繼續下一步的捶打鍛造。

呂夢煙一如既往擺著一張死人臉,瞥一眼石槽中火光散去之後,因為寒性凜冽,降溫太快,從而變作一副灰石模樣的劍胚,眼神之中露出了些許意外,卻也很快就收斂下來。

“有事。但我不想在這兒說。”

“不在這兒說,去哪兒說?”

孟支離將瓷瓶擺回原位,隨後轉過身來面朝呂夢煙,又將手肘擱在木頭架子上,面帶嗤笑。

“去鬼門那邊說?”

聞言之後,呂夢煙眼神當即一凝

而孟支離則是一甩高高豎起的長髮,已經轉身重新回去石槽旁邊,俯下身去細細看著水中劍胚的變化,直至確認了劍胚已經完全冷卻,方才終於拿來鐵鉗,將劍胚重新撈了起來,丟進了火光格外明亮熾烈的火爐之中,濺起大片的火星。

“我可不是雲鴻仁那個蠢貨。”

孟支離放回鐵鉗,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火星與灰燼,順便回過頭來,看向被人當面拆穿之後,就不再繼續藏藏掖掖眼神冰冷的呂夢煙。

“你的那些花花腸子啊,對我還是省省吧,有這些時間做這些破爛事兒,還不如靜下心來多煉點兒丹藥出來。這樣的話,可能我在親自動手宰了你之後,還能念在那些丹藥的份兒上幫你收屍,再順便給你立上一塊碑。”

說著,孟支離忽然展顏一笑。

“體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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