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陰雨,雨勢越來越大。

隱藏著入骨嚴寒的水汽,在小鎮的街頭巷尾中緩緩飄蕩,陰森森,霧濛濛,無孔不入。

陋巷巷尾,忽然傳來轟隆一聲,是一間早已無人居住,年久失修的老屋,被格外沉重的雨珠砸碎了屋瓦,砸爛了房梁,整座老屋也就立刻塌了下來,在陰雨霏霏之中,掀起大片的煙塵瀰漫。

只不多時,便被朦朧水汽壓了下去。

平日裡最愛看熱鬧的陋巷泥腿子,沒有一人出門。

街頭巷尾,空空蕩蕩,只有雨珠砸落噼裡啪啦的聲音,伴隨著木河河水,緩慢流淌。

...

破屋中,雲澤心情沉重。

並非是虛偽作態,而是真正為顧緋衣如今的境況感到心情沉重。畢竟在很多方面來講,這位說話做事總是喜歡直來直去的開陽麟女,都對雲澤而言有著截然不同於其他人的意義,哪怕相識時間並不算長,而且最初相識的場景也並不怎麼值得再去回憶,但這些都不妨礙她在雲澤心裡佔去了很大的一片空地。

甚至要比多多少少有些為老不尊的老道人,與總是一副不苟言笑模樣的席秋陽,在雲澤心裡佔據的位置更多許多。

或許,就只在那位可以讓他完全信任的少女修士青竹之下?

雲澤從來沒有計較過這些,更從來沒有比較過這些,便一旦真的問起來,就哪怕雲澤自己都很難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顧緋衣在他心裡的地位,要遠在那精於算計、世故老練的姜北,與總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樣的景博文之上。

破爛老舊床榻上的顧緋衣,早已徹底昏死過去。

席秋陽手掌正懸於其氣府上方,掌心之中垂落下千絲萬縷的神妙靈光,緩緩滲透其中,已經過了足有半晌的時間。可即便如此,躺在床鋪上的顧緋衣,也就只有原本格外僵硬緊繃的身體已經完全舒展開來,可以順利平躺在床鋪上,與七竅之中不再繼續流出那些腥臭烏黑的膿血,而面色與氣息則是始終沒有絲毫變化,始終虛弱無比。

面容慘白,氣若游絲。

雲澤抿了抿乾裂嘴角,長長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從床邊起身,來到窗邊,望著窗外、陰雨雨勢越來越大,愁眉不展,眼神裡滿是陰霾。

水汽瀰漫,寒意也變得格外濃重,無孔不入。

所幸有老道人耗費了許多心氣心力佈置的靈紋陣法庇護著這間破屋,哪怕是破牆爛瓦之處,也不會有絲毫雨水與寒意能夠趁虛而入。臥房與前堂,都各有一座爐火點燃,是那位多愁善感的貌美婦人,一邊依依不捨抹著眼淚,一邊親自動手提了一把斧頭,將破屋裡留下的一些傢俱全都劈成了木柴點燃而成。可即便如此,屋裡也是暖和不起來,陰森森的感覺讓人心頭髮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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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長吁短嘆,與神情沉重的羅元明,一起呆在臥房外面的前堂,圍著爐火取暖。

身為陰鬼邪祟的貌美婦人,則是瑟縮在前堂牆角,望著爐火中逐漸被燒成灰燼的柴禾繼續依依不捨抹著眼淚。

臥房內外,一片死寂。

直至許久之後,臉色略顯蒼白的席秋陽才終於收手吐氣,卻在方才站起身來時,忽然就臉色微變,瞳孔也跟著變得有些渙散,身形搖晃,腳步踉蹌,若非雲澤眼疾手快,將其扶住,就免不了會直接摔在地上。可即便如此,席秋陽也將原本坐在身下的板凳不慎踢了出去,倒在地上一陣亂響,驚得原本還在前堂烤火的老道人與羅元明立刻衝了進來。

重新扶起板凳之後,席秋陽就在雲澤與羅元明的攙扶下緩緩落座,而老道人則是收攏大袖,就要伸手搭在席秋陽的手腕上,卻被他輕輕搖頭制止。

“不必了,只是有些勞神費心過度,稍作休息即可。”

席秋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等到眼前發黑的情況逐漸緩和之後,才終於由自氣府之中取了一枚用作安神補氣的丹藥出來,仰頭一口吞下,又閉上雙眼略作調息。到重新睜開雙眼時,席秋陽略微有些渙散的瞳孔就已經恢復正常,眸光也重新變得凝練起來,只是相較於先前,席秋陽仍是顯得有些懨懨無神,面色也依然格外蒼白。

甚至是較之為了佈置靈紋陣法,從而耗費了許多心氣心力的老道人,還要更甚許多。

貌美婦人小心翼翼躲在臥房門外,只露出半個腦袋一隻眼睛,小心翼翼檢視著臥房裡的情況,目光先從雲澤與羅元明的身上小心翼翼挪向老道人與席秋陽,最後再看向躺在床上早已昏死過去的顧緋衣,有些後怕。

倘若先前沒有老道人開口解釋,見識短淺的貌美婦人就一定會留在外面繼續淋雨。畢竟是苦苦經歷了百年修行,才終於從泥土塵灰之中略微抬起頭來,而如今日這般只在短短片刻就可以接連突破的事,則是貌美婦人生為陰鬼邪祟之後,想都不敢想的。如此一場突如其來的天降造化,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很難再繼續保持冷靜,哪怕換做是鬼,也依然如此。

倘若繼續留在外面,或許就會變成那位躺在床

上的姑娘一樣...

貌美婦人在心裡暗自試想了一番,隨後就忍不住激靈靈一個寒顫,悄無聲息重新縮了回去,繼續躲在之前那個角落裡,抱著雙腿蹲坐下來,格外慶幸。

卻相較於貌美婦人的躲過一劫,躺在床鋪上的顧緋衣如今狀況就顯然有些悽慘,不僅僅是淋了一場陰雨,而且還在路上遭遇了雨勢越來越大的情況,就導致了侵入體內的慘淡惡氣十分濃重。顧緋衣的氣府氣象,乃是霧海雲煙浩渺,而以天光射穿,直徑遼闊六百裡,在席秋陽先前為其鎮壓體內慘淡惡氣之時,已經暴露無遺。卻在如今再看,其氣府之中原本可謂雲蒸霞蔚的祥瑞氣象,已經變得天光黯淡,鉛雲流轉,更交織有顏色烏黑的慘淡惡氣不斷穿梭出沒,迴盪著隱隱約約迴盪著淒厲鬼哭之聲。

而在氣府最深處,則是三頭龍屍橫陳,龍首盡斷,龍血流淌,鬼氣森森,死氣沉沉。

異象都被直接斬去,就哪怕席秋陽手段著實非凡,也已經無力回天。

而異象被斬的後果又如何,就絕非此間幾人可以知曉。

畢竟從古至今,都不曾有過異象被斬的事情發生。尤其這所謂的異象,其誕生真相與本質本源又究竟是什麼,都至今也沒有一個足夠讓全天下人都能信服的說法。建立在此之上,就哪怕見多識廣的席秋陽與老道人,也著實無法。

簡單說明了情況之後,席秋陽轉而望向哪怕早就已經徹底昏死過去,卻也依然還在瑟瑟發抖的顧緋衣,有些愁眉不展。

“陰雨之中惡氣太重,神識受限,延展不出。若非如此...”

老道人長籲一聲,上前兩步來到床前,伸出兩根手指併攏起來,以一身雄厚元炁貫通指尖,顯現出玉質靈光,輕輕按在顧緋衣眉心之處。其面上神情凝重,許久之後才終於在籠罩著顧緋衣眉心靈臺之處的慘淡惡氣之間,強行開闢出一條通路,再以神識探入其中。

如此便是尋常可見的窺探之法,只是若在往日,就根本不必這般大費周章,是直接以神識探入其中即可。但如此厚重的惡氣已經侵入體內,就不只是針對氣府異象,更將其靈臺未建、混沌不分之處,生於靈魄本源之中的一縷神識也圍困起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顯然是要徹底斷絕其性命。

而在老道人神識探入其中之時,也能分明見到,在那片混沌不分之處,顧緋衣源自靈魄本源之中的一縷神識,正手持那杆席秋陽未曾在氣府中見到的十字重槊,以其中凶煞凜凜的可怖氣機絞殺惡氣,艱難固守方寸之地。

小小一個朦朧剔透的人兒,英武不屈。

以旁邊而見其中景象的老道人,看了許久,終究還是只能退了回去。

畢竟顧緋衣如今方才只有十二橋境,而未曾築建靈臺,眉心神識所居之處,就依然還是一片灰濛濛,如同天地未開般的混沌景象,甚至就連那一縷源自靈魄本源的一縷神識,也尚未完全凝練成形,看起來就是小小一個,如霧朦朧,如玉剔透,虛虛實實亦真亦假的奇妙模樣。可即便如此,老道人也依然能夠看得出來,顧緋衣這一縷神識雖然是在仰仗那看不出真實來歷的十字重槊,以其中蘊生而出的凶煞氣機在不斷絞殺逐漸圍籠上去的惡氣,暫無性命之憂,但那十字重槊之中蘊生的凶煞氣機卻也絕非尋常,對於顧緋衣這一縷源自靈魄本源的神識也會造成極大壓力,就必然會有一天堅持不下去。

甚至只需稍有倦怠,就會被那些如同群狼環伺一般的惡氣,一齊鋪上,將其這一縷本願神識滅殺得乾乾淨淨,分毫不留。

人力有時窮。

或許三五天,也或三五年。

可終有一天,顧緋衣的這一縷本源神識會堅持不住,屆時,就哪怕還有那杆凶煞氣機格外強大的十字重槊庇護在其左右,也會就此魂飛魄散,再無來世。

老道人能夠在無數神識之中開闢出一條路來,卻也只是做到了勉強驅逐罷了,而完全不能將其滅殺。

較之那不知來歷的十字重槊遠遠不如。

甚至就連席秋陽嘗試了如此之久,也始終無法做到真正滅殺其中哪怕只是一縷細如髮絲的惡氣。

惡氣根源的恐怖,難以想象,甚至會讓席秋陽的神識也受困於屋內,而無法延展到雨水所及之處。而這也是席秋陽在終於察覺到這場陰雨之中潛藏著許多慘淡惡氣時,就立刻讓老道人去到屋簷下將雲澤與羅元明叫回來的原因所在。只是當時老道人還沒能來得及出門,雲澤與羅元明兩人就已經回到了屋裡,才終於讓席秋陽松了一口氣。

可對於早先時候受命外出採買陳年幹艾的顧緋衣,與不知去向的景博文,席秋陽就無計可施,只能暗自祈禱他二人能夠在察覺到雨水詭異之後,能立刻找到地方避一避這場來意不善的陰雨,而不是冒雨返回,遭遇不測。

景博文是個聰明人。

但顧緋衣...

席秋陽大致能夠猜出她為何一定要冒雨返回。

畢竟之前的雨勢太小,可鉛雲卻又太厚,而方才險死還生的

雲澤也一直都在等著那些陳年幹艾回陽補氣...

席秋陽覺得有些愧對顧緋衣。

且不論這位總是喜歡直來直去的開陽麟女究竟是因何外出,又因何才會冒雨返回,就只是其身為開陽麟女的身份,都讓席秋陽萬萬不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只是雲澤心中的愧疚,卻是要比席秋陽更甚許多。

顧緋衣定要冒雨返回的理由,他又怎會不知,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愧疚。畢竟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身為開陽麟女早已見多識廣的顧緋衣,在察覺到雨水古怪之後,就斷然不會再冒雨返回,就不會被惡氣侵入體內,也就更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忽然察覺到這些的雲澤,愣了片刻,然後轉過頭去眼神複雜地看著床上唇色發青,臉色蒼白,甚至是至今也還在因體內慘淡惡氣環繞,陰寒濃重而瑟瑟發抖的顧緋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她跟別人不太一樣?

是先前還在古代妖城,見到她紅著眼眶又咬著牙關,抱緊了自己的“屍首”往外逃的時候?

還是這趟南方大墓之行前幾天的那次相談?

又或是更早之前,方才拜入席秋陽門下,於深夜之時在弟子房中的那天?

那天的她,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好看...

雲澤變得渾渾噩噩,任憑心湖之中大浪滔天也毫無所覺,忽然就眼前一黑,兩眼一翻,噗通一聲栽倒在地,直接昏死過去。

臥房裡一片大亂。

被驚動的貌美婦人,不再繼續暗自慶幸遇到了好人,起身之後輕輕挪著步伐,不光是沒敢發出任何聲音,也儘可能遠離了那座爐火,然後重新在臥房門外露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看著臥房裡的情況。

正悄無聲息待在臥房角落裡的小狐狸緩緩坐起身來,幽冷雙瞳望著被羅元明與老道人慌慌張張攙扶起來的雲澤,又望了望躺在床鋪上,已經等同於命懸一線的顧緋衣,略作思忖之後,便一躍跳上床來,蹲坐在床頭的位置低頭看去。

顧緋衣的情況確實已經糟糕至極,體內被陰邪惡氣入侵,不光異象龍首被斬,更牽連整座氣府氣象都變成了一副陰森森的模樣。尤其惡氣遊躥四肢百骸,走遍了全身經絡血管,更已經完全包圍了靈臺所在之處的本源神識,若非是那不知來歷的十字重槊以凶煞氣機暫且抵擋了惡氣,只怕現下就已經魂飛魄散,甚至就連轉世來生都不會擁有。

小狐狸眯起雙眼,又一次看向被老道人與羅元明架在板凳上的雲澤。

本就是重傷之軀,又偏偏心湖不定,而且還沒能來得及將心湖之中的波瀾起伏平復下去,就難免要被一口悶氣堵住心頭,會如此昏死過去,也是理所應當。

只是最讓小狐狸覺得意外的,還是雲澤對於顧緋衣的在意程度,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往日裡,可從來不曾有人能夠看得出。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忽然注意到臥房門外只小心翼翼露出了半張臉來的貌美婦人,因為一場陰雨天降,帶來了格外濃重的陰氣與惡氣,就與這位身為河婆的小小鬼祟的自身氣機十分溫和,反而得到了一場造化機緣,將之前被那老嫗打散的百年修為重新彌補了回來。只可惜,這位貌美婦人生前時候只是尋常凡人,便在死後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既不懂修行之法,也不明修行之理,只能依靠遠在西方萬里之外的那條大龍脈延伸而來,又潛入地下極深處的細枝末節慢慢修行,方才會在百年修行中,只突破到六品境界。

六品境界的陰鬼邪祟,似乎不太足夠...

但也只是萍水相逢罷了。

儘管小狐狸有些不太願意傷害無辜,畢竟它本身就曾身為無辜之一,卻因他人一時貪念,就被殺盡全族,只留小狐狸獨自一人勉強逃出。可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席秋陽與老道人已經指望不上,就無論小狐狸如何不情不願,也仍是需要作出一個必要的決斷。

是哪怕希望不大,也要傷及無辜嘗試一番,還是就此放棄,任憑顧緋衣身死魂消?

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晃了又晃,有些遲疑不決。

幽冷雙瞳在雲澤與顧緋衣和那貌美婦人之間看了又看,直到許久之後,小狐狸才終於垂下眼簾,輕輕嘆了一口氣,一躍跳下床頭,來到幾人身旁,在床沿處蹲坐下來,尾巴圍在身邊。

老道人與羅元明轉頭望來,眼神疑惑。

席秋陽目露精光,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而小狐狸也不再繼續隱瞞自己,畢竟老道人與羅元明早就知曉它並非凡獸,席秋陽又是一位足以堪比聖人存在的大能,便無論束音成線也或其他神識傳音,都不可能瞞得過去,便直接口吐人言道:

“我有個法子,不敢說肯定有用,但也可以嘗試一番。”

小狐狸轉而看向那位忽然見到一隻凡獸口吐人言,被嚇得目瞪口呆的貌美婦人,晃了晃尾巴,緩緩道:

“需要她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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