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山頭顱處,惡風環伺,捲起漫天黑沙。而在惡風之中,那頭顱面有七竅,似如天工雕刻,栩栩如生,當真如一惡鬼橫死此間,面容猙獰,不肯瞑目,而其七竅之中又皆有星月精華吞吐不定,化出一片鴻蒙星海在其中沉浮,萬千星辰懸掛高枝,似如天生地養的造化聖物,蘊有無盡神奇。而於其中,月華最甚,清如薄煙,白茫茫一片,將浩瀚星海盡都包裹在內,隱隱約約,便如天地之初,緩慢開闢。

雪姬一襲素袍破破爛爛,將將經歷過一場大戰,右臂帶傷,血跡順著指尖滴落在地。她一步步從遠處走來,最終停在當中那座頭顱近前,抬頭望去。

“饒他一命,如何?”

頭顱七竅有星月精華吞吐不定,未曾予以分毫回應。

雪姬眉關輕蹙,沉默良久,終歸是無可奈何,素手一翻,取出一件拳頭大小的羊脂白玉。卻說是羊脂白玉又不盡然,是其上分佈赤紅紋絡,僅有一道,卻將整塊羊脂白玉都映得猩紅一片。而光華吞吐之間,也似有真血在其中順著紋絡流淌,如同活物一般。

“以此作為交換。”

她將手中那塊烙印血痕的羊脂白玉輕輕丟擲,也似受到牽引,羊脂白玉兀自飛向鬼山頭顱,沒入七竅間星月精華當中。

...

雲澤沒有來的輕鬆了許多。

自打先前變故之後,雲澤便莫名覺得身體有些沉重陰冷,似是腦後總有一陣陰風吹拂,像是厲鬼纏身,不肯罷休。他嘴上雖然不說,卻感受得極為真切,也隱約已經猜到是與先前之事有關。卻那鬼山頭顱如何可怕,雲澤已經真真切切感受過了一回,更深知縱然自己說出,雲鴻仁也斷然無能為力,便無奈緘口不言,只待回去山前,或許雲溫章還有解救之法。

而至如今,那沒由來的沉重陰冷盡都消散,雲澤心下雖有疑惑,卻也不敢有絲毫放鬆。

“這鬼山究竟來歷如何,我也曾問過老爹,卻依著他的說法,大抵是真有絕世的強者隕落於此,卻真血不散,餘威恆在,加之天工雕刻,方才成了這樣一處險地惡土。可真相又是否如老爹說的那般,就誰都不知道了。”

雲鴻仁依舊走在最前,說起這些,連連搖頭。

“若是咱們修為境界足夠,在此地也能踏空而行,便可見到這鬼山全部的真容。我是沒見過,但聽老爹說,這鬼山模樣是三頭六臂,且背生雙翼,而若真要將其當做一尊死去的生靈,大抵就是遍體上下都已腐爛。咱們先前進來的地方,其實就是這鬼山的其中一翼,而那些地上的溝壑裂口,實際上也是如著先前說的腐爛一般,都是這鬼山側邊一翼的傷口,觸碰不得。”

“若是碰了呢?”

雲鴻陽眯著眼睛問了一句。

聞言,雲鴻仁忽的笑了起來。

“你可以去試試。”

說完,雲鴻仁便不再理會面如黑炭的雲鴻陽,在前帶路走上一座懸空的石橋。這石橋通體漆黑,其下深不可及,有黑煙滾滾,猶若虎跳浪濤,偶爾翻滾起來,撲上橋面,拂過後便留下一片森然黑霜,鬼氣蕩蕩,陰冷徹骨。

雲鴻仁腳下穿過一道黑霧,鞋面上頓時附著了一片厚重黑霜。

他腿腳一震,將黑霜震散,卻再看時,褲襪鞋靴都已被腐蝕得乾乾淨淨。無可奈何之下,雲鴻仁只得赤腳向前,偶有不能邁過的黑霧便停下,揮劍卷出道道靈紋,將黑霜盡都斬去,才帶著雲澤與雲鴻陽繼續向前。

此行兇險,這一路走過,險地惡土已是見過了無數。如著雲澤所學雖然粗淺,卻也能夠看出些許,便如白虎墳、落鳳坡、隕星沉棺地等凶煞地勢,已是數不勝數。而若非雲鴻仁帶路,將那些險地統統繞過,只怕是有多少條命也不足夠揮霍。而關於這些,雲鴻陽又是否知曉,雲澤未曾想過,尤其眼下正走在比起白虎墳、落鳳坡也絲毫不差的餓虎跳澗地勢上,就更沒有心思多想那些。

他眼觀石橋下方,見到黑霧洶湧,起起落落,似有數之不盡的厲魂怨鬼受困其中,在不斷掙扎,方才致使黑霧激盪不休。而若非雲鴻仁為其封閉聽覺,只怕還要受到鬼哭迷音的影響,稍有不慎,便會被攝取五感,跌落深淵,成為餓虎跳澗的口中之食。

而觀此地勢,是山形高瘦,黑煙化水,只是這般地勢本不該有石橋懸空其上才對,而餓虎跳澗的兇險亦似是被鎮壓了許多。若是放在尋常,真的遇見這餓虎跳澗地勢,便只稍一探頭,就得被下方猛撲上來的黑煙浪濤捲入其中。卻如今所見,這餓虎跳澗看似兇猛,卻著實少了幾分該有的兇惡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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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真正的原因便在這座石橋上。

雲澤低頭觀摩,隱約見到石塊拼湊的紋路似有玄機,

卻一時不慎,徑直撞在了雲鴻仁的身上。

“噤聲!”

雲澤還未能開口道歉,雲鴻仁就已經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拉著雲澤在橋面上彎下身來,而在更後方的雲鴻陽則是更早就蹲了下來,哆哆嗦嗦,滿身冷汗。

石橋對過,雖說看不真切,卻大抵可以依稀辨別,那是兩個活著的生命,而非此間不知是何生靈的怪異存在,卻其中一道身影正立身於翻騰而起的黑霧當中,兀自行走,將許多兇險可怖都視作無物,如這般修為手段,就端的可怕。而隨行在其身旁的另一道身影則是妖氣護體,周身環繞青光迷濛,若有星河璀璨,神光迷離,依稀可見熒光流溢位一朵青蓮模樣,花開一百單八瓣,天罡地煞之數上應星宿,是以演化萬種神奇。

可青蓮一族,花瓣自來有數,少則八片,多則十片,是為尋常,而曾有青蓮妖修異種,花開一十六瓣,便已是極為罕見,只一剎花開花落,便蕩平萬里青天。卻青蓮花開一百單八瓣,縱是望斷古今,也就僅只傳言一例,言說在上古時期主宰了一個時代的大道王者便是真真正正的天罡地煞青蓮花,花開一百單八瓣,接應星宿,花瓣烙印天罡地煞之星力,紮根虛空,妖氣滔天,堪得直入霄漢,足以漫卷星河,更以鐵血手腕平盡天下亂,殺得那一整個時代所有生靈全都抬不起頭來。

許是天下人見不得青蓮一族血脈非凡,亦或是上古妖帝太過兇殘,便在上古之後,青蓮一族就莫名大片大片地消失,直至後來再難見到真正的青蓮族人,方才罷休。而具體發生了什麼,如今已是鮮有人知,卻誰都不曾想過,在這度朔山的後山禁地之中,竟也能見到一尊真正的青蓮妖修,尤其還是花開一百單八瓣的天罡地煞青蓮花。

而其境界修為究竟如何,憑雲澤三人根本無法揣測清楚,卻他們也深切知曉,如這般只在上古傳言中才有的天罡地煞青蓮花,又可橫渡餓虎跳澗,便不算其身旁另一道身影,也絕非他們三人能夠與之相較。

縱然不及聖人,也得是入聖之境,否則又如何能夠橫渡餓虎跳澗?

而那青蓮妖修轉身看來時,雖不見其面容,可雲鴻陽卻恐懼更甚,面上一片慘白,兩股戰戰,身體也如篩糠般抖動不已,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雲鴻仁都難得面無人色了一回,而唯獨雲澤雖是心有懼意,卻又極為平靜,只是盯著那位青蓮妖修苦笑,又似釋然。

在這般兇險境地中遭遇青蓮妖修,後果如何,不作他想。

也誠如雲澤三人所料一般,那青蓮妖修見到人族,周身氣機立時一蕩,洶湧恨意便是隔著這般距離也能感受清晰,森然殺機亦是滔天而起。

上古之後,青蓮遭難,或許與人族有關。

“青兒。”

而其身旁,另一似人身影卻忽然開口將其叫住。

那一襲黑裙近乎與黑霧融在一起,初見時,雲澤還沒能認得出來,而這一聲過後,雲澤才終於記起這人究竟是誰。

“切莫莽撞。”

烏瑤夫人輕輕搖頭,生而妖媚的眼睛瞥了雲澤一眼,也似已經將他認了出來。稍頓片刻,烏瑤夫人低聲與那青蓮妖修說了些什麼,後者聞言,眼神中似有不甘,卻終究還是點頭,乖巧退到一旁,而烏瑤夫人則是徑直轉身,腳下踏著雲霧,不走石橋,卻其下餓虎跳澗翻騰而起的兇悍煙浪將之奈何不得,來到雲澤面前,一身戾氣壓得雲鴻仁與雲鴻陽喘不過氣來,卻唯獨雲澤無恙。

她眸光深邃,眼神掃過臉色蒼白的兩人,最終是落在雲澤身上,看著他的眼睛,許久才開口。

“你,來此作甚。”

“...尋太歲。”

雲澤一愣,旋即恍然,站直了身子之後才開口如實相告。

烏瑤夫人皺眉,目光再次掃過雲鴻仁與雲鴻陽,又似如不經意般掃過石橋另一端。卻這位烏瑤夫人也懶得多說,仿若生而厭世的面容波瀾不驚,只輕輕點頭,隨後指向石橋後東邊的岔路。

“從這裡過去,再有三里左右便是一處黑水潭,那裡有你要找的東西。”

言罷,烏瑤夫人隨手一拂,落下一道烏光在雲澤身上,觸體即溶,消失無蹤。

“可保你十二時辰不受鬼氣侵蝕。”

做完這些,烏瑤夫人便徑直離去,帶著那青蓮妖修走了石橋盡頭另一邊的岔路。

而直至那一人一狐消失在岔路盡頭,雲鴻仁與雲鴻陽憋著的一口氣才終於吐了出來,卻也已經滿身大汗。尤其雲鴻陽最為不堪,跪在地上大口喘氣,面無人色,像是剛從水池裡撈出來一般,渾身上下都已經完全溼透。雲鴻仁相較雲鴻陽要稍好一切,卻也在洩了那一口氣勁之後一屁股坐在石橋

上,氣喘如牛,又眼神古怪地望著雲澤。

“澤哥兒,先前那位大前輩,你認得?”

“算是,認得吧。”

雲澤還有些莫名其妙,聽聞雲鴻仁問話,方才回神。卻回答過後,就又盯著烏瑤夫人離去的方向滿臉狐疑。

他是記得,先前在千林古界崩塌現世時,就是這位烏瑤夫人最先趕到,卻隨後趕來的開陽聖主卻言說烏瑤夫人是鼎鼎大名的殺人不眨眼,便由此可知,這黑裙美婦絕非善輩。可如今前後兩次見到,烏瑤夫人從未出手殺人,就讓雲澤覺得有些名不副實了。

可開陽聖主這般人物,又豈會信口胡謅?

想了許久也不曾想通,雲澤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濁氣,不再多想。雲鴻仁也似猜出什麼,只多瞧了雲澤一眼,略作點頭,又咧嘴一笑,而後便對此事不再多提,領著他們過了石橋,走東邊岔路。卻雲鴻陽即便是險死還生也笑不出來,反而沉著臉,眼神陰毒地盯緊了雲澤走在前面的背影。

怕只怕,大器晚成,奪那一線生機。

...

西側岔路。

青蓮妖修氣機波動,跟在烏瑤夫人身後走在險峻山路上,心裡有話想問,有苦要說,卻始終沉默。

“那三人身後,有東西跟著。”

終究是烏瑤夫人率先開口。

“青鬼,雪女,先前還曾有過一隻山魈更快一步經過那裡,都是在百鬼錄上有過記載的鬼怪。尤其那青鬼雪女,修為境界已近入聖,雖說一旦動起手來,便是真的入聖也並不足以令妾身擔心他們會傷到你,可那三頭鬼怪卻盡是僕從下人的裝扮。”

“乾孃是以為...”

青蓮妖修愕然。

而烏瑤夫人只輕輕點頭。

“你身份特殊,乃妖帝後人,關係極大,萬不能冒險而為。世人只道青蓮一族易出變種,卻不知在上古之前並非如此,而上古妖帝強行奪天造化改青蓮一族血脈之事,更是鮮有人知。可鮮有人知,卻並非無人可知,若非如此,那位妖帝隕落之後,青蓮一族也不會落到如今下場。”

聞言,那青蓮妖修只是垂下腦袋,沉默不言。

烏瑤夫人輕嘆一聲。

“我先前說過,一旦動起手來,憑那三頭鬼怪的本事,妾身自是不怕,卻此間並非尋常,是在度朔山上,那三頭鬼怪便相較妾身更容易躲過許多未知的兇險,而他們真要逃竄出去,只憑妾身,未必就能追上。你修為尚淺,至今也不過十二橋境,尚未突破,瞞得了那三個小輩,卻瞞不了那三頭鬼怪。他們已經看出了你的來歷,我便只能如此,留下一個人情,換取他們守口如瓶。”

“人情?”

青蓮妖修不解。

“是那九品武夫?”

“暫時的九品武夫。”

烏瑤夫人駐足,回頭看向來時的方向。或許雲澤三人已經不能瞧見這邊境況,卻烏瑤夫人目力絕非他們可比,是將已經走上東側岔路的三人,與跟在他們身後的兩頭鬼怪瞧得清清楚楚。

也似有所察覺,青槐與雪姬同時駐足,回頭看來。

烏瑤夫人如古井無波,而青槐雪姬卻是輕輕點頭,大抵是如烏瑤夫人先前所言,承下了那所謂的人情,保證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這三頭鬼怪,或許就是他們的護道人,此番倒是極為少見。十二橋境的那個不錯,只是這般年紀就在靈紋一道有此造詣,未來可期,卻命橋境的那個...”

烏瑤夫人並未回應,轉身繼續上路,只在說到最後時輕輕搖頭。

那青蓮妖修聞言便回頭看了一眼,看不穿黑霧,卻也心下瞭然。

“那個九品武夫呢?乾孃似乎對他頗為在意。”

青蓮妖修又問一句。

卻這次,烏瑤夫人並未立即回答,反而沉思良久,方才開口:

“兩千多年前,這世上出了個名叫雲溫書的,不知來歷,卻意氣風發,驚才豔豔,壓了同輩中人兩千年。直到二十多年前,才終於被一些不要臉的老東西毀了命橋,託著重傷垂死之軀從天下人的眼中就此消失。再後來,我在東海之畔遠遠見過一次雲溫書,那時的他已經從雲端跌落谷底,身上再無半點兒山人氣息,更娶了個凡人女子為妻,身邊還跟著個孩子。”

“...我,沒懂。”

青蓮妖修輕輕搖頭,皺眉不解。

而烏瑤夫人卻難得笑了一回。

“那孩子頗有些男身女相的意思,隨他娘,生了一雙女子才能有的狐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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