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聽著這輕喚，睜開了眼睛，動作似乎有些吃力，等看清楚來人了之後，發現自己並不認識此人，對於那身白衣，他卻記憶猶新，當年他也曾經有一套這樣的白衣，也曾把那套衣服視作寶物，只可惜那套衣服最終卻不能再穿在他的身上，彷彿是忽然來了一股豪氣，宋瘸子忽然挺起胸膛問道：“劍閣的？”
他本來想問的是劍閣的師兄弟，後來卻忽然想起自己並不是劍閣中人，而且距離自己離開劍閣七八十年了，這才慌忙住口，好似話只說了一半。
白衣人面容俊朗，看起來很是儒雅，不似劍客到更加像個書生，實際上他腰畔也的確沒有佩劍，輕飄飄的走到老宋身前，點了點頭，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上帶著淡淡微笑，讓人看了就心生親切，仔細看也無法分辨他的歲數多少。
“宋老先生，當初逐出師門六十年的懲罰，到限了。”白衣人輕聲說道。
宋瘸子渾身一震。
那個久遠得自己都忘了得上限，劍閣原來都還記得嗎？對於自己這個可有可無的弟子，劍閣居然一直記在心上？
老宋聽著這番話，忽然顫抖了起來，就像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孤寡老人在危難關頭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老伴一樣，他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聲音，過了許久，才“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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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回宗門了嗎？”換做年輕時候的宋瘸子肯定激動得能跳起來，然而此刻已經年過八旬的老宋卻只能胡亂得揮舞著胳膊，想要站起來，卻半天站不起來，最終又一屁股坐回了門檻。
白衣人微笑著看去，老人已經是老淚縱橫。
白衣人也不顧髒亂，就這樣一拂劍閣白衫前擺，坐在了宋瘸子身邊的門檻上說道：“師兄別激動，你可以重回師門的事情板上釘釘，誰也改變不了，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領走那一套屬於你的白衫和長劍。”
宋瘸子哈哈大笑，笑了不知道多久，又忽然收斂了起來，擦了擦眼角淚水，看著遠處弄堂口的街景，說道：“沒想到師門還記得我這個逆徒。”
白衣人靜靜不語。
宋瘸子說道：“這都過去多久了？逐出師門六十年？都六十年了嗎？那真的是太久了啊，久到我都記不得當年還有這樣一件事，久到閣主大人站在我面前，我都認不出他的樣子，久到那些年裡和我一起練劍的師兄弟們就算在來找我，我也叫不出名兒了。”
說著，宋瘸子低下頭看著青石板縫隙中那些爬來爬去的螞蟻，又輕笑道：“當初是怎麼來著？這位師弟你知道嗎？”
白衣人輕聲道：“瘸腿劍客宋光明的事情，在劍閣前輩弟子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便是在年輕弟子中也稱得上口口相傳，不會有人沒聽說過宋師兄當年的豐功偉績。”
老宋大笑道：“哎呀，沒想到六十年過去，都成了劍閣裡的名人兒了啊，當初不過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弄得滿城風雨的，老宋我慚愧得很呀。”
白衣人看他笑得開心，也大笑起來，目光中有些許寞落。
老宋感慨萬千道：“最遺憾的就是當初沒殺了那個混蛋，現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當年劍閣曾經出了一位天才弟子，名為宋光明，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就將劍閣總綱中的劍法融會貫通，堪稱一代奇才，然而那時候他的天賦還未被劍閣完全發現，又恰逢這個期間，他在劍閣中招惹了一位長老的親傳弟子，並且在切磋中將其傷得遍體鱗傷，結果惹得那位長老大怒，劍閣閣主雖然有心護住宋光明，卻奈何那位長老在劍閣中資歷太老，便值得委屈宋光明讓其登門賠罪，誰知道性子耿直如劍的宋光明卻死活不肯，甚至還言語衝撞了那位長老，被那長老打斷了腿，本以為打斷了腿事情便告一段落，結果宋光明卻當天夜裡提著劍將那長老的弟子給廢了！於是無奈之下，劍閣閣主只得廢去他的修為，將他逐出師門，同時又耗費劍閣中無數天材地寶給予醫治，才平息了那長老的怒火。
其實，當年那位長老和他的弟子在不久之後就被殺了，是劍閣老閣主親手殺的。
白衣人說道：“那人，死了。”
老宋一怔，低聲道：“死了？死了嗎？……罷了，都那麼多年了，什麼恩怨情仇都記不得了，他死就死了，再早幾十年興許會覺得痛快，現在就沒什麼感覺了。”
白衣人忽然站了起來，說道：“我把帶來的劍閣弟子服飾及佩劍丟在客棧裡了，我這就給你取來吧，你等我一下。”
說著，他起身離去。
宋瘸子點頭，等白衣人離去後抬起頭，看著天空，口中喃喃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碰過劍了？再摸一次，恐怕就不願意撒手了啊。”
接著他又低頭，目光落在了青石板縫隙中的螞蟻身上，落在弄堂窗臺屋簷的青苔上，落在遠處人來人往的街景上。
他輕輕自語道：“留戀那麼多，那還怎麼走得瀟灑，走得乾脆？罷了，罷了……”
“聽說劍閣老閣主已經走了，也不知道下幽冥之後能不能在奈何橋上見到閣主大人，如果遇到了，我肯定要揪著他的衣服問上一問，當初為什麼要幫那混蛋說話？”
“不過，起碼走的時候，又以劍閣弟子的身份，這就夠了啊。”
說著，緩緩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當年劍道奇才宋光明，在劍閣門口被廢去一身修為，狠狠得將劍砸在地上，於所有人目光中，鮮血淋漓搖搖晃晃得走出山門，一輩子不得回來。
如今，瘸腿老宋，再回劍閣弟子身份，與寒煙郡弄堂中，平靜逝世。
……
……
不遠處白衣人抱著衣服和劍快步走來，看到這一幕，忽然駐足原地，宛如雕塑。
然後輕輕一嘆。
其實，劍閣弟子們根本就不記得當年那位瘸腿劍閣宋光明；其實，當初逐出師門的時候根本沒有六十年期限；其實，他就是劍閣閣主徐仲文。
徐仲文帶著宋光明的遺體，離開了寒煙郡，在寒煙郡旁的雲煙山脈中，將新晉劍閣弟子宋光明埋葬，墓碑正對的方向，恰好便是劍閣所在之地。
完成這一切後，徐仲文扭頭看向山野，目光平靜，彷彿在尋找著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