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邪扭頭看去，只見山林之中又走出一女子，女子穿著簡單樸素的平民服飾，不似修道者，但是他的眉頭卻忍不住高高挑起，像是要沒入黑夜的利劍。
看起來不像，但是那氣息之強，分明是知我境的超級強者，按照地理位置判斷，莫非是龍潛峰的大長老？不對，龍潛峰的大長老從來不是個女子，而龍潛峰只有一個女子長老，莫非？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起來有幾分成熟柔美的女子笑道：“老朽龍潛峰韓靈兒。”
君不邪這才回過神來，並沒有太多表示，聲音清冷道：“原來是龍潛峰的韓長老，何事？”
李默蘭眼中露出吃驚，看著歸來客棧的老闆娘，張了張嘴巴，然後沉默不語。
老闆娘微微一笑道：“北海劍仙傳人來我龍潛峰便是有事找我，雖然我不清楚他的來意，但是自然要問個清楚，帝子先留他一命如何？”
君不邪眸光寒冷，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然後說道：“韓長老不要妨礙我殺人，便可以。”
“那謝過帝子了。”老闆娘謝過，然後平靜看向李默蘭，走到了他的前方，巧笑盈盈道：“小公子，何事特來尋我？”
李默蘭說道：“你早發現我的身份了？”
老闆娘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神色忽然冰冷下來，問道：“你到底為何而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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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蘭平靜道：“你早知道我的來意，又為何沉寂這麼久？你早該出手。”
老闆娘搖頭道：“老孃怎麼能確定你的話是真是假？而且在帝子齋的少齋主前面救人？你把老孃當什麼了？我又為何來救你？”
李默蘭說道：“你看這是何物？”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白色玉簪子，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凡物，卻讓老闆娘瞪大了美眸，下意識就伸手想要拿過來。
這個玉簪子，是初入無盡雪原時，李默蘭從一個名叫韓桑的魔修老魔頭手中得到的，承載著韓桑與韓靈兒這一對兄妹之間的情誼，無論對於韓桑本人，還是對於韓靈兒而言，這一段情誼，都足矣百年而不忘卻。
李默蘭五指合攏，並沒有將玉簪子交給她，而是平靜道：“我若是不能活著離開這裡，又為何要交予你？我千里迢迢拼死拼活把這東西帶來給你，你卻作壁上觀，那不如讓這玉簪與我同歸於盡好了。”
老闆娘面色一僵，明白他是在憤怒於剛剛自己的沉默觀戰，於是輕聲道：“抱歉。”
李默蘭反問：“道歉有用？”
老闆娘咬牙道：“老孃幫你攔住他，你把簪子還給我！這是我的！”
這是我的。
擲地有聲。
這是她當年遺落在渝北墓中的飾品，無論過去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這當然都是她的，更何況，為了怎麼一個區區玉簪，她還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的兄長，所以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如何不能底氣十足？
這就是她的，誰敢攔著她取回來，她就跟誰搏命，無論是李默蘭，還是君不邪，她都毫無忌憚！
李默蘭平靜道：“你是知我境的強者，你有能力殺了他，殺了他，我給你。”
這是很直白的要挾，看似有些卑劣，但是韓靈兒先前明明猜到了他的來意，卻在他危難時刻不來相助，這是什麼？這是恩將仇報，那麼又哪裡能怪他挾恩圖報？
他們之間，都有資格憤怒，但是論對錯，還是韓靈兒有錯在先。
老闆娘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你憑什麼要我幫你殺了他？我還有龍潛峰難道平白無故為此得罪了帝子齋？”
李默蘭看著君不邪清冷的面孔，瞥了一眼風姿綽約的老闆娘，道：“你今日阻攔了他，便已經是與帝子齋結怨，除非你不要這簪子了，不然你不如直接殺了，反正也沒有旁觀者。”
老闆娘幽怨道：“你這小子，難道不明白像君不邪這樣的人物除非在渝北墓那樣的小世界裡，不然一旦死去，都會被天辰道人直接算出命數嗎？我殺了他，又哪裡瞞得過天機？”
李默蘭沉默不語。
這確實很棘手。
只是不知為何，他看著老闆娘幽怨的面孔，忽然覺得她眼中根本看不到任何沉重色彩，空餘輕鬆與平靜，這是他所完全不能理解的。
她為什麼可以怎麼平靜和輕鬆？
李默蘭把玉簪子遞給了她，說道：“怎麼選擇，都交給你，我已經完成了對韓老賊的承諾，接下來看你怎麼選了。”
老闆娘嘻嘻一笑，手上摩挲著玉簪，笑靨愈發燦爛濃郁，像是春日裡火紅的木棉花，妖嬈多姿。
她忽然露出認真神色：“李默蘭，他怎麼樣了？他還活著嗎？他在哪裡？”
李默蘭淡淡道：“他還在渝北墓裡，但是你知道，渝北墓要毀滅了，他現在差不多……要死了。”
她眉眼一顫。
笑容卻妖冶起來，風情萬種。
李默蘭怔怔的看著她的笑靨，卻聽見她繼續道：“老孃保你，你走吧，可別辜負老孃的好意。”
他咧嘴一笑，冰封神色驟然瓦解，輕聲道：“多謝。”
站在山麓之間，君不邪平靜的看著這一切，月光下，雪地裡，他的面龐清冷孤傲，對於這邊的變化並沒有任何反應，像是冰冷的雕塑。
他看著李默蘭起身遠去，看著韓靈兒笑眼看著自己，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山林之間響起無數爆鳴聲，無數光禿禿的樹枝抖動斷裂，伴著雪花而落，無形殺意一下子籠罩了四周的一切。
驚鴻一瞥，便是驚人的景色，山石炸裂，大地向下塌陷。
氣象驚人，彷彿有仙人顯化。
君不邪握緊了手中的帝槍，腰間玉佩隨風搖晃，反射月光，看上去瑩瑩閃爍，很是吸引人注目。
他望著韓靈兒，平靜的說道：“韓長老，這就是你的決定嗎？”
兩條粗數丈，長百丈的巨大黑龍拔地而起！
像是數條陸地龍汲水上天，將夜幕與幽冥全部攪碎。
天上兩條黑龍遊弋，星辰震動，雲霧因為恐懼而四散逃離，或者被狂風撕裂成無數碎片。
黑龍舞夜穹，君不邪的槍尖直指韓靈兒，彷彿一尊凜凜天地之間的殺神。
韓靈兒的神色很輕鬆，彷彿放下了一切，又很認真，沒有了過去眉眼間的撫媚，純淨的像是青蔥年華的少女。
她為何看起來如此反常？
她看著那兩條黑龍通天，想著這個後生晚輩竟然在自己面前也毫無懼色，不由的心中暗暗讚歎幾分，而且那兩條虛幻黑龍幾乎凝實，彷彿真正的天上真龍，讓她都隱約感受到了幾分威脅。
然而她摩挲著手中的玉簪，忽然一笑，道：“是的呢。”
笑容極美，美的不似人間之人。
聲音很清，清脆乾淨的不像熟女似少女。
韓靈兒低下頭，看著掌心中的玉簪，眼前浮現出了兄長的模樣。
百餘年前，她與自己的哥哥一同山上，然而她成為了龍潛峰的一代天驕，她的哥哥卻成為了最為普通默默無聞的尋常弟子，她替他心痛，卻無法改變什麼，那一日在渝北墓中，她的玉簪子被天上妖鷲抓走，那時候她說算了吧，她的哥哥韓桑卻說他一定要為她奪回來，為什麼？因為這是他們母親留給她的簪子，是她的寶貝，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小事兒了，他是兄長，他當然要為她找回來。
結果呢？結果是百年不見。
現在呢？你現在可好？
韓靈兒咬緊紅唇，心想等早上回去了，就把歸來客棧賣了吧，反正自己也不差幾個小錢，賤賣了就賤賣了，反正將來乾脆連龍潛峰也不留了，一個人挺好，等了兄長百餘年，現在無論是好是壞，終究是了卻了心中的那些執念，那還有什麼意思呢？乾脆覓地歸隱，找一個普通男人嫁了，普通一點的過完這一輩子，不也挺好？
她這麼想著，嘴角微揚，不知道是哭是笑。
卻悽美至極。
……
……
渝北墓中。
那一片山脈已經不見白雪，黑色的山石大多分崩離析，看上去好不慘淡。
山脈中無數山峰盡數斷裂，崖畔下那一片雪地早已經被山石淹沒，看不清原來在這裡的那一個石質小屋。
一個氣息衰弱的狼皮大襖老人坐在石堆上，風霜滿鬢，抬頭看著蒼茫的天空，雙目無神。
這裡的天空早已經四分五裂，碎片般割裂開來，暴露出來的是五顏六色的混沌。
那便是天空後面的景色嗎？
狼皮大襖老人怔怔的看著天空，看著那些碎片逐漸從天穹上墜落下來，墜落在地面上，平地起驚雷，將大地炸開，讓天地四分五裂。
他看著其中一片天空的碎片落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沒有閃躲的意思。
嘴巴無聲無息的動了動，也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也許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和執念，他看天地蒼茫。
漸漸的，老淚縱橫。
天空的碎片墜落在山脈之中，毀滅的氣息擴散開來，整片山脈霎那間湮滅在天光下。
狼皮大襖老人的身影伴隨著那些毀滅一同模糊起來。
最終消失不見。
最終沒有了任何生息。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