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是在潯陽城內隨便找的,潯陽城在這蠻夷偏僻的北海以北,雖說氣候還算勉強,可是畢竟沒有什麼可以作為驕傲的特產,可以說是毫無特點的小城,外來的商旅自然是少之又少,故而城內的客棧其實並不多,多半在鬧市街頭左拐右折才能遇見一家,而且還是比較清冷的那種。

夜明十分,外邊的街巷很熱鬧,李默蘭向著剛剛被自己尋到的客棧走去,左右的街道兩側本來應該有很多擺攤小販,然而因為白天的雨水打溼了地面,導致青石板路上依然未乾,於是便看似不情不願的在家歇息,並沒有出來奔波掙錢,路上就比白天看著要趕緊寬敞了些,只有一些才子佳人和尋常路人。

酒樓裡的醉鬼,茶坊裡談笑風生的茶客,青樓裡的鶯鶯燕燕,還有那些為了生計奔波的小老百姓,這就是潯陽城內的情景,不同於那些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修道之人,這才是最為真實也是李默蘭看了整整三年半的凡塵景色。

進了客棧,裡頭沒什麼人,只有一個看似憨厚中年大叔似得老闆獨自一人在櫃檯對著外頭發呆,連小二似乎都已經睡覺歇息去了。

李默蘭獨自一人走入了客棧中,將那神遊天外的客棧老闆給驀然驚醒,老闆看著這個因為白天的雨水而導致身上溼透並且尚未完全乾燥的少年,有些疑惑。按理來說這樣的孩子總不至於一個人來客棧住下,總該有父母陪同,然而老闆左看右看瞧了半天,也沒看到什麼人跟著一道進來,才不確定的問道:“孩子……住店?”

“一間房。”李默蘭平靜道。

枯酒詩那老頭兒去哪兒混一晚上不再少年的考慮之內,反正這老頭兒怎麼著也用不到他擔心,就像老劍仙對於自己的這個徒兒也放心的很一樣,一點都不覺的放任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在潯陽城裡到處走有什麼不對的,雖然一般窮苦人家的孩子大多早熟,小小年紀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是十歲不到的孩子也從來沒有人可以像李默蘭這樣成熟冷靜的,不是人人都生而知之。

住一晚上價格是一兩銀子,李默蘭身上的錢財還有不少,只是他晚飯還沒有吃,便在一樓的幾張桌椅旁邊很隨意的坐下,又很隨意的點了一些酒肉,酒依然要的黃酒,肉則是熟牛肉,比較常見的搭配組合,一般是那些行走江湖的俠義人士最是喜歡,很少有這種年紀不大的孩子會這般點。

或著說,很少有這種十歲不到的孩子會獨自一人來住客棧,獨自一人在空蕩的廳堂內獨飲獨酌。

客棧老闆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這個渾身上下瀰漫著歲月滄桑氣息的少年,看著少年身上髒兮兮顯然是被泥濘妝點過的布衣,也沒有多問,前往廚房開始準備酒食。

李默蘭獨自一人看著客棧外的人間煙火景色,像一個百歲老人一樣滿心感慨又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酒已經呈上來了,畢竟酒是現成的,熟牛肉還要再燙。李默蘭沒有準備如同白天那樣酩酊大醉大口喝酒,而是把黃酒從壇中倒入了碗中,然後小口小口的抿著,品味著這被老頭兒李不爭譽為天底下僅次於槐花酒的好酒的味道,那自然和白天在城北小酒肆中喝到的味道沒什麼大的區別,只是動作不再那作死般豪邁罷了。

白天的那場春雨裡,借酒澆愁愁更愁的少年真正意義上做到了酩酊大醉,別看他神情平靜,那時候他的心裡早已經翻江倒海,跌跌撞撞的在潯陽城的街巷裡面奔來跑去,說是要去取書,卻又不知道那家書鋪的方位,故而跑錯了許多的地方,醉人醉語,也釀出了不少笑話,等到少年一跤跌在了水坑裡,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那種尷尬和窘迫真是難以言喻。

所以,酒量不行,就還是小口小口喝,把握有度的好啊。

晚風從客棧外吹來,還帶著潮氣,格外清爽,只是李默蘭身上溼答答在自然舒服不到哪兒去,不多時,客棧又有一客登門而入。

來著是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青年人,面容也算俊朗,掛著淡淡的笑意,最重要的是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

李默蘭正非常滑稽的把頭伸到小碗的邊上,一點一點的用舌頭舔著碗邊上的酒液,突然感覺到有人進來,頓時閃電般的把腦袋縮了回去,然後非常平靜的抬起頭,彷彿剛剛什麼都沒做一樣。

白色道袍的青年人也彷彿毫無察覺一般,驚訝的看了一眼無人的櫃檯,然後又扭頭看向了正在獨自品酒的少年,裝作很驚訝的樣子。

李默蘭的注意一下子就被這個白色道袍的青年給吸引了,倒不是因為他長的多麼帥氣亦或者說這人多麼眼熟自己曾經見過之類的,而是因為這個白袍青年的身後背負著一把鐵刀。

很少有穿著道袍的道士會帶著武器出行,當然那些修道者是除外的。

李默蘭眯起了眼睛,仔細的看著那柄露出了刀柄的鐵刀,然而和那些鐵匠鋪裡出售的尋常鐵刀好像沒有什麼區別,大概是因為少年還比較孤陋寡聞的關係,所以看不出什麼門道,畢竟當初第一次見到龍象劍的時候也只是以為是把普通的破劍,誰知道是大名鼎鼎的北海龍象?

“小兄弟。”白袍負刀的青年走上前來,非常禮貌的問道:“我想要住客棧,可是掌櫃……去哪兒了?”

“正在廚房裡忙活。”李默蘭驚訝於此人對自己的稱呼,三年半的行走紅塵自然遇到了不少人,但是基本上見面喊的不是“小孩”“孩子”“小娃娃”之類的稱呼,就是“小崽子”“小王八羔子”“小鬼”這樣帶著惡意的稱呼,從沒有人會以“小兄弟”相稱,如此有禮的人的確是不多見的,李默蘭尋思一下,大概眼前這人算一個,一年前那個帶著侍女名叫公羊御柳的白衣公子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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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白袍負刀青年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空曠無人的四周,然後問道:“小兄弟可介意我與你同坐一桌?”

李默蘭點頭道:“可以。”

白袍青年坐下後,微笑說道:“在下何醒歌,正雲遊北海四方。”

李默蘭輕聲說道:“我叫李默蘭。”

何醒歌微笑道:“好名字。”

“以前家裡的老頭問一個教書先生要的名字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李默蘭平淡道。

實際上就表面上來看,這分明是相當奇怪的一幕,兩個年紀相差很多的男子坐在一起平淡交流,無論哪一方的表現都很平淡,年紀小的一方不卑不亢,年長許多的一方沒有任何年齡層面上的優越感,說起話來像是兩個同齡人。

“你呢?你這名字也不錯。”李默蘭嘗試著繼續話題,以免落得無人說話的尷尬。

“我的名字是我的大師兄從書裡頭摳出來的字眼拼湊出來的,我很喜歡,就用了。”何醒歌眼中帶著一些追憶的神色說道:“我從小就在山上修行,無父無母,是被我大師兄撿回來的,大師兄當年年紀也不大,在河水裡撈起了一個菜籃子,我當時就在裡頭,然後大師兄他就把我帶到了山上,讓我一同跟著師傅修行,而名字我也僅僅知道自己姓何,僅此而已,取名字的時候,大師兄翻遍了樓閣裡頭的詩詞經書,最後給我取了這麼一個名字,我覺得很好聽,就用了。”

仔細看,他的脖子上的確掛著一個刻有“何”字的玉佩。

李默蘭微微一怔,先是瞥了一眼對方背後露出的刀柄,隱約明白了對方在修行些什麼,然後暗想對方竟然也是和自己一樣屬於無父無母的孤兒,又極為相似的被人給撿了回去撫養長大,頓時就有些感同身受,繼而生出一些好感來,只是對方顯然又比自己好運的多,至少他家是座山,一座山總不會和黃泥村一樣憑空消失吧?

少年看著青年,大概是因為頗有好感,於是說道:“一會兒,一起喝一杯?等掌櫃從廚房出來,再問他要一個碗。”

說著,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壇黃酒。

何醒歌微笑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

李默蘭想了想,問道:“你是修道者?”

何醒歌露出驚訝的神色:“的確如此,小兄弟你可真是眼力過人。”

李默蘭暗想這種眼力在木棉鎮上誰人沒有,尋常雲遊四方的遊俠兒那都是風塵僕僕,哪有你這樣氣度不凡的,只是猜測對方應該不是那青城派的人,又拿捏不準,萬一這人自稱雲遊四方,其實就是青城派的,那可不好了,於是帶著確認的口吻問道:“你不是青城派的人吧?”

何醒歌說道:“我雲遊北海,只是好奇北海之北到底是什麼模樣的,特地來此一遊,第一次來潯陽,也的確不是青城派的人。”

終於放下心的李默蘭問道:“那你是什麼境界的修道者啊?”

何醒歌一怔,暗想這種事情對於每一個修道者而言都可以說是秘密,畢竟個人境界算是個人隱私,不是可以隨便說出來的事情,哪裡想到眼下這個少年會這樣直白的問出來?一時間有些看不明白這少年的意思。

緊接著他忽然想到,眼前這個叫做李默蘭的少年只是一個普通人,並不是修道者,自然對於這種仙人人物只有好奇而沒有瞭解,會這樣似乎也是正常,於是說道:“我的境界,比較高。”

比較高,這是一種充滿自謙的說法,意思是自己的境界高,但是又不想要顯得太過驕傲,而特意加了比較二字。李默蘭也聽明白了,換了一個說法:“你就說你比起悟道境的修道者如何吧,我只是好奇。”

“悟道境?小兄弟知道的的確不少啊,雖然這修道境界也不是什麼大秘密,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很隱蔽而已。”何醒歌溫和的說道:“我的境界,比起悟道境,那是要高一些。”

李默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修道境界,悟道境,三項境,龍眼境,幽冥境,再往上更有傳說中的望仙境,道域萬年也只出現過一位誕生自北海的渝北仙人達到過這個境界罷了,包括三大修道宗門的宗主也只得望而生畏。

而望仙境往上,那就是長生仙了,也是所謂的修道極限。

比起悟道境高一些?那就是三項境了?

世間八成的修道者一輩子止步在悟道境。

所以若是三項境,那可真的是很厲害了,已經快要和武道中一品往上,也就是登峰造極這個大境界靠攏了。

李默蘭暗暗想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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