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方圓千米的小鎮,霎那間人間蒸發,留下來的是血跡斑斑的殘骸,是無數建築物與塵土混雜在一起的廢墟,依稀可以看到斑駁的血液從廢墟的縫隙之中滴落下來,在空氣中留下了血腥的氣味。

像被洪流沖毀之後的村落,滿目蒼夷。

塵土飛揚席捲天穹,天幕都黯淡了幾分,好似一張灰紙。

李默蘭雙目失神的看著這一切,看著空蕩蕩的廢墟。

原本安寧的鎮子在自己的眼前化作廢土,露出了遠處的地平線與四周的荒草。

安逸的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悲愴的意味。

他眼中那些濃郁恨幾乎要化作黑色的墨汁淌出來,胸口彷彿堵塞了什麼,呼吸都無法順暢。

那兩個給他印象不錯的和善老闆夫婦死了,他們可是虎子的爹孃啊,李默蘭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去,看到的是呆滯癱坐在地上的兩個孩童。

虎子與木子傻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這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噩夢景色,眼中不斷有豆大的淚水流淌出來。

不過五六歲的孩童哪裡可以接受這樣的畫面,他們雙目空洞的看著四周的廢墟,看著老闆夫婦之前所在那片地方殘餘的血沫,眼中的淚水流淌的越來越多,兩個孩子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為什麼鎮子忽然就塌了,為什麼爹孃忽然就死了,而且一切的始末還都眼睜睜的出現在眼前。

無論對於虎子而言還是在這裡住了好幾年的木子而言,那個徐娘半老的婦女與那個憨厚的漢子便是他們家裡的整片天空,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們在這對夫婦的呵護下玩耍,遇到生人的時候他們在父母的身後躲藏,被欺負了也只需要回家說一說,母親總是會拎著鐵勺就殺出去,這對於屁大點的孩子而言,就是唯一的精神寄託。

然而這片天空忽然就塌了,他們怎麼能接受?於是只能不停的流淚,一邊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爹孃就還在身邊。

李默蘭看著這兩個幹坐在地上流眼淚的稚童,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心中彷彿堵了一塊石頭,悶在那裡,動彈不得。

他感到很是抱歉。

他眼中的赤紅逐漸消退,留下來的是宛若死寂一般的怨毒。

他沒有想到過像俞伯牙這樣的大人物也會做出遷怒於凡人的事情,或許這就和那些憤怒的人們在路旁隨手踩死一窩螞蟻一樣,對於他們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李默蘭還是無法接受。

哪怕他知道,這個老家夥已經真正的不要臉了。

高人也是人,這是枯酒詩當年解釋自己邋遢的一句話,放在這裡同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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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也是人,而是人,總有不要臉的人。

李默蘭咬牙切齒,幾乎將鋼牙咬碎,可他又怎麼能把自己的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

於是他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看著廢墟之中,那兩個淚流不斷的孩童。

塵土飛揚,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濃。

虎子沒有了最初虎頭虎腦的精神勁兒,耷拉著腦袋,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淚珠不斷的從眼角滑落,男兒有淚不輕彈是父親從小便教育虎子的,這一次男孩很不爭氣的哭了起來,他不知道後半句是只是未到傷心處,不然他現在或許能哭的心安理得一些,只是無論再怎樣收斂哭聲,哽咽都無法停止,連帶著涕泗橫流,混雜著臉上的塵土。

不像一隻小老虎,更像一隻哭花了臉的小花貓。

年紀更小一些的小丫頭木子卻是早早的收斂了哭聲,不是因為不傷心,而是因為她看到了李默蘭的視線。

此時她眼中浮現的不再是剛剛的好奇與怯意,而是一股濃濃的恐懼與恨意,看到眼前這個青衫少年看了過來,木子下意識的捂住了嘴巴向後掙扎後退。

小腿蹬地,小臉滿是驚恐。

倉惶無助。

在木子眼中的李默蘭無疑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因為他是仙人。

對於木子也好,虎子也好,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豺狼虎豹不是黑豹白熊,而是仙人,是修道者。

剛剛那個毀了這裡,殺死虎子爹孃的人就是仙人吧?

這個人也是仙人,他會不會殺了我們?

木子將心中所想清晰的表露在了臉頰上,而李默蘭看著她的神情,試圖說些什麼,但是最終化為嘆息。

坐在塵土裡的男孩終於站了起來,他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眼中除了憤怒仇恨之外也有揮之不去的恐懼,那些畏懼彷彿一種奴性深深根種在每一個凡人的內心深處,從數千年前便是如此。

“你還我爹孃!”虎子大叫著。

他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因為不敢,沒有揮舞手臂,也還是因為不敢,可是他眼中的仇恨,他臉上的憤怒以及淚痕,都是他最強大的防具與武器。

李默蘭無言以對。

“你還我爹孃,你還我爹孃!!!”

虎子重複著這句話,拼命的叫喊著,嚷嚷著,聲音尖銳,而且因為情緒太激動的關係,只是重複了幾遍,男孩便腦海嗡鳴神情恍惚,幾乎跌倒在地上。

嶙峋的碎石劃破了他的膝蓋,皮肉上是道道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可是虎子卻渾不在意,似毫無察覺。

只是他的叫喊聲微弱了下來,變成了哽咽。

像是一隻啼血哀鳴的小獸。

女孩看著男孩失魂落魄的模樣,終於鼓起勇氣,看著李默蘭,用盡了全身力氣,注入了內心之中的每一分恨意,喊道:“賊仙,把虎子的爹孃還回來——!”

聲音很尖細,叫人聽之便心如刀割,痛入骨髓。

木子從小父親便死在修道者的手中,只因為有一副不肯跪地的錚錚傲骨,那時候的木子也不太明白為什麼父親不願意跪下換來苟活一命,只是對修道者的仇恨卻已經早早的建立了起來,後來她母親選擇離開的時候木子既沒有哭也沒有反對,因為母親年紀還輕,姿容還在,怎麼可以和一個屁大點的女兒留在這麼一個髒兮兮的小地方守一輩子寡?她也不怨恨母親的離開,她年紀小,只會單純的想念母親和父親,繼而再度升起對仙人的恨意,最後將那些仇恨一點一點邁入心中那一堆算不得高的沙堆深處,深埋其中,僅僅在很多夜深人靜的夜晚,才會偶然想起,再細細tian舐傷口。

她不清楚這種仇恨對於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是多麼讓人嘆息的事情,只是覺得大概再過不久那些恨意也快要被歲月抹去稜角,差不多就記不得了,平日裡在虎子爹孃的照顧下與虎子一家住在一起,日子也算自得其樂,他們只是孩子,本來就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哪裡需要去思考那麼多的仇恨與煩惱?其樂融融的與為人和善的虎子爹孃一到過日子,也算彌補了自己爹孃不在的缺憾。

可是老天偏偏與她一輩子過不去,仙人走了沒幾年,又來了,這一次老天爺的玩笑更加殘酷了,虎子的爹孃沒了,鎮子門口那個牽著大黃狗的老大爺和黃狗一起沒了,街坊鄰里沒了,連平日裡欺負她的小朋友們也都沒有了,何況整個鎮子都不見了,一切都被毀滅了,只留下一團廢墟,與她,與虎子兩個人,這是玩笑嗎?這是夢吧?

如果不是做夢,又怎麼會有這樣匪夷所思的殘酷現實?

李默蘭不會不負責任的去做辯解,也並不想解釋自己與那個灰袍老人的敵對關係,因為這些都是藉口,他又怎麼能像一個懦夫一樣去推卸責任?如果不是他要在鎮子裡逗留,如果不是他要來這裡喝酒,如果不是他故意激怒了俞伯牙,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一切。

後悔並沒有用,李默蘭很清楚。

他把眼眸中那些情緒藏在了眼底,藏在了內心的最深處,然後換上了一副冷漠的面龐。

道歉並沒有用,贖罪更是無稽之談。

於是他看著兩個孩子,平靜的說道:“跟我走吧。”

虎子咬牙哭罵:“你這個賊仙,你還我爹孃!不是你,爹孃怎麼會死?鎮子怎麼會被毀掉?”

李默蘭對罵聲視若無睹,輕聲道:“這裡已經毀了,你們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不如跟我走。”

虎子淒涼哭罵:“跟著你這個王八蛋,又能去哪裡?我爹孃都死了,還要我跟著你走,我要等你晚上睡著了一刀捅死你!我要等你吃飯的時候下藥毒死你!我要在你把你的頭砍下來!餵豬餵狗!”

李默蘭靜靜說道:“你要能做到,也可以,至少你們在這裡要怎麼活下去?只會餓死,你們總不想這個鎮子徹底絕後,跟著我走,至少有飯吃,至少有客棧睡覺,至少能生活下去,而且不跟著我走,又哪裡來報仇的機會?茫茫北海那麼大,我如果一走,你們猴年馬月找上門來報仇?”

虎子收斂哭聲,沉默著看著四周的斷垣殘壁,默不作聲。

小臉上滿是茫然。

雖然他不得不出承認李默蘭說的並沒有錯,可是內心中的抗拒讓這個不過五六歲的男孩兒怎麼也無法答應下來。

木子淒涼的看著虎子,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現在是真正意義上的和這個男孩相依為命了,也許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只能算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在一切熟悉事物都被毀滅之後,他們之間便自然產生了一種類似親情一般的情感。

她對於李默蘭的這一番話很是猶豫,所以她才看著虎子,想要等他拿捏決定。

驟然遭到劇變之後的虎子眼中出現了一種過去從未有過的光芒,也許可以稱之為冷靜和成熟的雛形,只是他現在只剩下木子了,而木子無疑會將一切決定權都交給他,也就是說,虎子現在所做的決定關係到的不只是他自己,也有身旁的那個小女孩。

於是虎子僵硬的脖子機械性的動了動,看了一眼木子,接著看向那個面容俊美的不像凡塵之人的王八蛋,低聲說道:“請你收留我們。”

沒有再去喝罵,也沒有任何不尊敬的態度,男孩這一刻彷彿變了一個人,竟然向本來應該讓他無比怨恨的李默蘭低下了頭,露出了懇求的神色。

李默蘭怔了怔,有些意外這個男孩瞬間展露出來的成熟,驚歎於其心境成長的同時,心中的愧疚依然存在,於是用一種較為柔和的語氣詢問了一下他們的大名。

虎子的名字叫徐雲虎,木子的名字叫尤小木,都是不錯的名字,而且又有虎子木子這樣很好聽的小名兒,聽說這些名字全部都是尤小木的父親,那個傲骨錚錚的教書先生起的,難怪讓鎮上居民尊敬。

李默蘭望著他們,神情平靜,輕聲道:“以後你們便跟著我,衣食住行都不會虧待你們,可千萬別亂跑,因為我怕你們走丟了我找不回來。我知道你們很想要殺我報仇,有機會那就儘管來,做不到也沒有關係,跟在我後面總能學到一點東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實在不行等我老了,走不動路了,提不起劍了的時候,你們再來找我報仇,然後毒死我,砍死我,刺死我,怎樣都可以,只要你們願意等上那麼久。”

話語中充滿了淡漠的意味,聽上去彷彿沒有一絲一毫人的情緒起伏,然而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卻在心中嘆息了很久。

這樣,又哪裡能彌補他的過失?不過是說些好聽話,讓自己心裡好受一些罷了。

男孩徐雲虎咬緊嘴唇,沒有說話,眼睛裡滿是複雜神色,最多的便是那怎麼也藏不住的警惕與畏懼。

尤小木躲在男孩的身後看著自己,已經不是怯生生的表情,是一張複雜中飽含恐懼的小臉。

李默蘭心中一嘆,面無表情,背過身去。

他靜靜的看著廢墟外邊的地平線上緩緩走來的老青牛,青色的長衫幾乎與地平線上的青蔥草色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

……

(PS:收藏終於破00(殘念臉,均訂居然沒變化),今兒兩章字數會多些,近九千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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