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抱紅衣,少年提起那把跌落在泥水中的龍象劍,連同那根斷裂的紅繩一同攥在手裡,用力攥緊,一點一點的收斂著心中的悲慟,除了那些藉著雨水掩飾而可以悄悄流淌出來的淚水。

老青牛低聲叫喚,似在安慰,也似在悲傷。

……

……

李默蘭坐在老青牛的背上,手捧紅衣,和老青牛先了老劍仙一步入大山,在那漫山遍野的木棉樹林裡,將棠曦的遺體安葬在她那最常去練劍的那一片林子裡。林子是木棉樹林,又是這春意正濃的時節,火紅的木棉花在細雨中綻放,讓少年想起了五年前,在那個同樣是山花紅勝火的季節裡,在林子裡二人相遇的畫面。

那時候的棠曦才十四歲,那時候的他更是只有四歲,少女提著劍擺著花架子然後尷尬的看著闖入林中的男孩,這情景忘得了?

那自然忘不了。

三年前離開木棉鎮時候,已經勉強可以稱之為大姑娘的棠曦穿著大紅色的衣裳,負劍遙望,以眸光送自己離去,那回眸一瞥,然而二人視線交錯的感覺,難道就忘得了?

那自然也是忘不了的。

“棠曦姐,我將你安葬在你最喜歡的木棉花下,你應該不會生氣吧。”李默蘭喃喃自語,眼前的視線因為雨水流淌過眼睛而模糊一片。

“青城派。”少年的嘴巴裡重複著這三個字。

“青城派。”

彷彿是抓住了什麼,李默蘭原本近乎於宕機的眼眸中浮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殺意。

他從來沒有體會到這種情緒,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甚至包括上輩子在內,他都沒有過這樣刺心的悲痛,他很難想像世間的人真的能夠惡到這種地步,這種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地步,也許是因為那些悲劇從來都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過,所以在真正體會到的剎那,他心中的殺意無法阻止的洶湧而出,然後和尋常人那樣,開始滿心仇恨。

“青城派!”他突然放聲嘶吼,尖銳的叫聲像是女子撒潑時發出的那種尖叫,刺人耳膜。

他的突然舉動有些突如其來,老青牛沒有反應過來,開始被嚇了一跳,然後聽到了這三個字,隱約猜到了與棠曦的死恐怕有著直接聯絡,於是也跟著吼叫起來。

牛吼聲伴隨著人的嘶吼,此起彼伏。

“青城派!”聲音從尖銳變作沙啞,大概是因為嘶吼的時間太長導致喉嚨承受不住的緣故,隱隱約約有血腥味從咽喉部位散發出來。

牛吼聲依然不絕,人聲與牛吼聲一同鼓盪在這細雨如絲的山林間,蓋過了淅淅颯颯的雨聲,卻被緊接著轟隆作響的雷鳴聲蓋過。

“小青,你看,老天爺都在幫著我們喊呢。”李默蘭慘笑著回過頭去,看著老青牛,聽著天空中沉悶的雷聲,輕聲說道。

老青牛緘默不語,隨後低下頭去,輕輕的拱了一拱少年的肩膀。

“棠曦姐,我們走了……你放心,再等我三年,我一定替你報仇。”李默蘭突然又轉過身去,對著樹下葬有女子遺體的那顆木棉樹說道。

然後他把斷裂的紅繩系好,把龍象劍重新系在了自己的腰上,自言自語道:“下回換一根結實一點的線吧,太細了再斷了可不好了。”

做完了這一切,他再對老青牛說道:“走吧,小青,咱們到潯陽城去,我落在書鋪裡的那本書還沒取呢。”

老青牛擔憂的看著他,卻也沒法安慰,只是輕輕的低吼一聲,隨後被少年牽著,向大山外走去。

雨依然不斷。

春雨順著林中葉片滴落,啪嗒啪嗒啪嗒。

……

……

李默蘭行走在官道上,向著潯陽城走去。

老青牛跟在他的身邊,沉默不語,空氣中迴盪著的除了是雨聲,就是腳步聲,就是腳踩入官道上的水坑裡,迸濺出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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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無人,往前五百米,亦或是往後五百米,都無法看到人影,在遠處是雨幕裡悄然無聲的潯陽城,左右兩側依然是空曠無垠的田壟。

“吶,小青……”

李默蘭忽然開口,有點兒像是呢喃一樣的說道:“你說,三年後,我劍道修煉完畢,差不多就是枯老頭兒該把龍象劍真正的交給我的時候吧,我該怎麼殺,才能盡興呢?”

老青牛沒來由的一顫,大概是被少年口吻中那股莫名而來卻森冷無比的殺意所嚇到。

李默蘭以前從來都是一個不說古道熱腸,也算是一個讓人親近的男孩,更何況他還有一張可以討好整個木棉鎮鎮民的甜嘴巴,迄今為止,他從未表露過這樣明顯清晰的殺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老實人在憤怒的時候會比任何人都可怕,這個性子還算溫和的少年在心有仇恨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真正的恐怖與毛骨悚然。

更何況,他用的還是盡興這兩個字。

殺的盡興?

老青牛沒有回答。

何況它只是頭老牛,又不是真正的人,怎麼回答?

李默蘭似乎本來就不指望老青牛可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的說道:“那個什麼青城派的少主?該死,該死。那些幫兇?還有青城派的掌門?都該死……算了,殺光得了,本來風評就差,就會欺壓凡人,殺了就殺了,修道者……哼哼……修道者啊,修道就可以視凡人為豬狗牛羊了?就可以任意欺辱殘害了?天地生靈,不說眾生平等,凡是人,哪怕修道者自稱仙人,那也是人,卻沒有一丁半點人的道義德行,那還算人?我把這些修道中人當作畜生殺了,也無何不可吧?”

老青牛輕輕叫喚了一聲。

繼續往前走,便進了潯陽城。老青牛自然不會跟著進城去,雖然城口的軍士早已經沒了蹤影,也不知道躲到哪兒躲雨去了,李默蘭就是真的牽牛入城也沒什麼干係,但是老青牛顯然不喜歡這種人來人往的城市,在老青牛眼裡再繁華的大城也比不上鄉野間那些沾著雨水的山林,故而掉頭離去,它性情通靈,又懂得許多尋常人畜都不懂的一些奇怪法門,想來是不會丟的,等到出城再入大山的時候,自然而然就來了。

老青牛可是真正的妖物,沒準還是什麼絕世大妖。

至少這個挎劍而行的少年是這麼認為的。

再入潯陽,卻是進的北門,和剛剛進潯陽城的時候走的是截然相反,儘管沒有城牆,但是入了城那種進城的感覺依然在,看著四周高大連綿的建築群,李默蘭的心中尋思著先前去買書的那家書鋪到底是在哪個方位。

潯陽城雖然只是個窮鄉僻壤的小城,但是對於少年而言已經有些大了,街道上的人不多,半日之前雨未下的時候還算是熙熙攘攘,道路兩側都有攤販遊蕩,現在倒是顯得空曠清冷了許多,偶爾有人走過,也不是李默蘭這樣的落湯雞造型,而是悠悠然撐著一把碎花油紙傘,於雨中漫步,而且往往有佳人相伴。

模樣狼狽,但是到底還是個十歲不到一些的少年,李默蘭倒也不覺得如何,想來旁人眼中這身溼透雨水恐怕還是這少年郎自己蓄意弄的,也無人注意,只是書鋪在哪兒一時間記不起來,也沒什麼頭緒,心中情緒也不高漲,便隨便的走到了一旁的某家酒肆中,要了一壺黃酒。

酒肆也好,不遠處的那家茶館也好,在這細雨濛濛欲溼衣的日子裡也顯得清冷,沒什麼人。店小二在將那一罈黃酒取給這少見的少年酒客之後,便也偷得浮生半日閒去了,估摸著對李默蘭這溼答答的造型有些好奇,但是也沒敢問。

李默蘭拿著店小二給的小碗,將黃酒倒入了碗中,明明只是一個面容青稚的少年郎,卻偏偏生出了一股獨屬於文藝青年才特有的憂鬱氣質來。

若是那個喚作棠曦的少女在這裡,必然要笑話他和小老頭子一樣了。

“這種時候,就該喝酒哇。”李默蘭微微一嘆,老氣橫秋的舉起這碗酒,故作兇狠模樣的大灌了一口,然後被嗆的有點兒厲害,難受的咳嗽了起來,原本蒼白的面色也迅速開始變紅。

以前在木棉鎮的時候和棠曦都是就清酒而飲,畢竟當時的二人年紀都不大,沒那麼好的酒量去暢飲黃酒,而即便是如今,少年的酒量也並沒有多少的提升,只是這樣的大灌一口,就已經有些遭不住了。

黃酒到底是比清酒要烈上了太多了啊。

李默蘭心中感慨,然後輕輕的抿了一口,猶自品味一番,然後暗暗點評道:“確實比清酒好喝些。”

只是不知曉木棉鎮上那李老頭喝慣了的黃酒比起這潯陽城裡的黃酒,到底是高了還是低了。

槐花酒是無法比較的瓊漿,而且李默蘭已經青出於藍,可以說他釀製的槐花酒就是這北海的巔峰,因為難保不說九州或者是道域其他地方也有會釀槐花酒的,便只提這北海,他姑且算是槐花酒釀的第一人,而黃酒卻是很多地兒都有,味道也各不相同,想來木棉鎮上那被老頭兒李不爭誇讚了很多遍的黃酒,也與這潯陽城裡的稍有不同才是。

心情不好,喝酒居然也要小口小口的抿,這怎麼算得情緒上的發洩?又不是在品味自己釀製的槐花酒!李默蘭心中一橫,竟然是忘掉了剛剛被黃酒嗆口的窘迫,猛地端起小碗,將那些黃酒大口大口的灌入口中。

這畫面,像極了當年和棠曦坐在木棉鎮上的小酒館中,坐而暢飲,笑談天下事的樣子。

李默蘭面頰微紅,乾脆抱酒罈而飲,心中的積怨和悲慟盡數都伴隨著美酒入腹而發洩出來,待得他喝幹抹淨,丟下碎銀在桌上的時候,已然是滿身酒氣。

“借酒澆愁愁更愁啊……”李默蘭感嘆一聲,獨自一人走入雨中。

不過是少年醉酒離人愁,衣溼人不避,沐雨而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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