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寧家的五爺額角都是汗,跪在寧閣老的書房裡請罪。

“怎、怎地就傳到宮裡去了。”他喃喃。

寧家想推一個皇后出來,篩去年紀不合適的,篩去庶女,在剩下的中間比一比性情、才學,最後寧五爺的女兒寧菲菲被家族挑中了。打算集家族之力將她拱上後位。

這個事其實只是“打算”而已,但在寧五爺的心目中,自己離當國丈就一步之遙了。

誰知道他一貫端方乖巧的女兒,自見了小陸探花之後,就失心瘋了。跪在爹孃面前求姻緣。

她明明知道家裡對她的安排的。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十分乖順地接受了。

這都是……男色害人!男色害人!

寧五爺還是不甘心放棄:“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想辦法?”寧閣老睜開眼,看著幾個兒子裡最平庸的這個,“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辦法?”

寧五爺道:“就說,就說都是謠傳!”

寧閣老嗤地一笑:“你覺得這個謠是什麼人傳到宮裡去的?”

寧五爺呆住。

寧閣老道:“你以為陛下對立後的事毫無反應,就是幹坐著什麼都不做?你以為監察院是幹拿俸祿的?你以為又是什麼人從宮裡給我們傳了訊息?”

“這孩子!這孩子!”寧五爺氣恨交加,只能怨女兒不懂事。

“算了,她這腦子,幸好是現在就發現了。”寧閣老不氣也不恨,還很慶幸,“要真等事成了才發現,不知道哪天就把我們家拖到溝裡去了。”

寧五爺知道再無希望,不由頹然。

“陸嘉言。”寧閣老捋著鬍鬚,回憶,“他祖父與我也算是同門。我的座師,是他的房師。當年,我們同在鳳翔府做過官,頗為投契。後來,他已經做到了侍郎,卻掛印而去,歸田園鄉里,我也曾羨慕過。”

寧五爺心想,幸好您沒跟著去。

寧閣老回憶起了當年與陸睿祖父通的書信。

【最怕問初衷,大夢成空。壯志付西風,逝去無蹤……少年早作一閒翁,詩酒琴棋終日裡,歲月匆匆。】

少年都有壯志,奈何未遇明主。

當年的陸探花不願意逢迎權閹,辭官歸了故里,寧作一鄉翁。

自己蠅營狗苟,熬到了今日。今上有中興之相,自己卻已經垂垂老矣。

如今看,小陸探花的模樣不正是當年的他們。

“子華兄的兒子不怎麼樣,庸庸碌碌,不料生個孫子,有他當年的風采。”寧閣老手指輕輕叩著桌案,“陸睿陸嘉言……”

“去吧,”他道,“餘杭陸氏與咱們也是門當戶對,陸嘉言與菲菲亦可稱郎才女貌。既孩子一心只想他,安排一下,叫媒人去陸家探探口風。”

寧五爺垂頭喪氣:“是。”

休沐日,小安進宮伴駕。

他臉色不太好看,走路姿勢也不太對勁,被淳寧帝發現了。

“你怎麼了?”他忍不住問。

小安道:“騎馬磨破腿皮了。”

淳寧帝奇怪:“最近你沒有派外差吧?”

小安道:“我在家裡練騎射磨的。”

淳寧帝更奇怪:“你騎射一直不錯,這麼拼命幹嘛?”

小安道:“自然是為了報效朝廷,盡忠陛下。”

淳寧帝沉默了一會兒,在榻上摸了摸,摸到一個玉把件砸過去:“說人話。”

小安接住了,還是不肯說實話,堅稱:“我就是勤奮,瞎練。”

小芳卻是知道的:“陛下,小安哥槍棒、拳腳、立射都輸給都督的夫人了,如今只剩下騎射還稍強,生怕再輸了,天天勤練。”

小安惱羞成怒,敲他腦袋:“跟你說了,跟我在一起只帶耳朵不必帶嘴。”

小芳是個比旁人更遲鈍些,心思極其簡單的人。Μ.166xs.cc

無論是淳寧帝,還是小安,甚至霍決,都喜歡跟他說話。

放鬆。

他用力大了,小芳被敲得含了淚花。爬到淳寧帝背後貼著,下巴擱到他肩膀上委屈。

淳寧帝摸摸他的臉安慰,轉頭問:“連毅的夫人這麼厲害的嗎?”

小安道:“也沒多厲害,嗯,還行吧,反正軍戶之女嘛,總得有兩把刷子,要不然怎麼敢說自己是軍戶出身呢是不是。”

淳寧帝是知道小安的身手的,聽了,又驚訝又欣慰:“我大周軍戶人家,竟連女兒都這麼強。”

他又想起來問:“連毅今天怎麼沒進宮來?上哪去了?”

“呵。”小安冷笑,“還能上哪。”

“手把手地教,又按著頸,又扶著腰。”

“比當年教我認真一百倍。”

“哼!”

霍決自然是陪著溫蕙。

如今六月了,天氣熱起來,要跑馬得趁早。

他們二人一早便到城外跑了一圈,尋了偏僻無人的地方練騎射。

一如小安所說,霍決和溫蕙共乘一騎,手把手地教溫蕙。

“學得很快。”霍決誇她。

溫蕙道:“其實小時候也都學過的。只後來忘得差不多了。”

後來馬都不能騎,弓都不能摸,哪裡來的騎射。

霍決道:“以你現在的速度,贏小安,指日可待。”

很有信心。

溫蕙一笑,收了弓,待要換馬,霍決攬了她的腰:“踏雪承得住兩人。”

兩人便這樣共乘一騎,到了接近城門的地方,路上人多了起來,到底不成樣子,監察院的人又顯眼,溫蕙還是換了自己的馬。

這時才是上午,進出城也算是個高峰期。城門口排著長龍隊伍。

因隊伍進得緩慢,許多人受不了馬車裡悶,都下了車在車旁跟著緩緩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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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決和溫蕙一行人自然不需排隊,這一隊黑衣人過來,凡看到的人都紛紛避讓。只人太多,一行人也放緩了速度。

待接近城門,溫蕙忽然咦了一聲,道:“等一下。”

她韁繩一帶,朝著緩慢進城的隊伍過去了。那邊的人頓時緊張起來。

有輛車旁聚集了幾個中年婦人,她們都是五六品的官員之妻。若放了外任,五品在地方上也算是個人物了,一年不知道能撈到多少銀子。只在京城裡——俗話說,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

能聚在一起的,不僅丈夫的官銜差不多,連家境也差不多,都並不是什麼大富之家出身的。都是在京城這個物價昂貴之地靠著一份俸祿緊巴巴過日子的人。

既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又不是閨中小姐、年輕媳婦,幾個婦人都光著臉,並沒有戴帷帽。

見著那一隊黑衣人裡獨一個穿著緋色錦衣的帶馬過來,這邊的幾個婦人低聲道。

“是霍都督夫人吧?”

“她怎麼往這邊來了?”

“她這是衝誰來的呀?”

“好像是……我們?”

只其中一個圓臉婦人什麼也沒說,卻心裡打鼓。

霍都督夫人勒馬,矯健地下馬,與這個圓臉婦人打招呼:“宋夫人。”

婦人們都愕然,紛紛看向她們中間的宋夫人。

這圓臉婦人原來就是當初霍決溫蕙成親時作全福人的那位宋夫人。

宋夫人福身:“霍夫人。”

溫蕙問:“這是回城嗎?”

“是。”宋夫人道,“昨日裡去了慈恩寺參拜,今日回城。”

溫蕙向其他人頷首示意:“諸位夫人。”

溫蕙乃是三品淑人,品秩高。

婦人們忙行禮:“見過霍夫人。”

行完禮,一抬頭,俱都僵硬起來。

溫蕙轉頭一看,原來是霍決跟過來了。他也下了馬,牽著韁繩站在溫蕙身邊。

他還記得宋夫人,頷首:“宋夫人,諸位。”

他是個傳說中的人,能止小兒夜啼。婦人們都僵硬地給他行禮,只有宋夫人見過他婚禮時的模樣,還算好。

溫蕙道:“宋夫人她們剛從外面回來。”

霍決道:“今日人多,跟我們一起進城吧。”

大家其實很想說,大可不必,我們願意等。

只霍都督都說話了,誰敢說不,都僵著臉道謝,麻溜地都爬回自家車裡。幾輛車從長長的隊伍中牽了出來,跟上了監察院的隊伍,藉著特權先進了城。

進了城,溫蕙便與宋夫人道了別。宋夫人再三致謝。

只和溫蕙作別後,原就該大家各回各家的,不想夫人們卻有志一同地一起跟去了宋家,七嘴八舌地追問宋夫人怎地竟與霍決夫婦相識。

“不算相識。”宋夫人解釋了自己為溫蕙作全福人的事。

當時監察院的人找上來,把她和丈夫嚇壞了,事前事後,都沒敢聲張。

婦人們今天竟然與監察院都督霍決說上了話,也算是一趟奇遇了,個個都興奮得不得了。聽說宋夫人竟然參加了霍都督的婚禮,按捺不住好奇使勁地打聽那個從不露臉的霍夫人。

平時都聽說了,霍夫人出行會戴著面衣,今日裡是親眼見到了。

天熱了,也下過幾場雨,夏天裡沒有那麼大風沙了,監察院的人都不戴面衣了,霍都督也沒戴,獨霍夫人還戴著,只看到一雙水亮眼睛,看不到臉。

太可惜了。

宋夫人只道:“是個美人。”

那當然,大太監們娶妻,哪個娶的不是美人。

大家想知道的是霍夫人到底是什麼人。宋夫人瞪眼睛:“我怎麼知道。要不,下次遇到霍都督兩口子,你們上去問問?”

大家:“切~”

只有人道:“看眼睛就挺美的,可惜嫁給了內官。”

在外地,常有人用“閹人”這個詞,在京城,可沒人敢用。京城的閹人太多了,怕一個不小心被聽了去,都說“內官”。

這口子一開,婦人們便紛紛對霍夫人抱起了同情憐憫的態度。你一句我一句地同情溫蕙。

因她們都是文官的夫人,都是進士妻子。

士農工商,士在第一位。看溫蕙,雖然權勢、財富上比不過,可心理上有著天然的優越感。

只宋夫人想,可憐嗎?

霍夫人騎著一匹千金難求的御賜的大宛寶馬,每日裡到城外跑馬,霍都督若無事,便常陪著她一起。

閹人雖然腌臢噁心了些,但人的日子啊,都是冷暖自知的。

好不好,都要自己覺得才是。旁人覺得的,不算數。

宋夫人想起今日裡溫蕙跟她打招呼時的眼睛,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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