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福寺大雄寶殿後堂之中,陸葉和傅柔嘉各坐一邊,盤腿運功修養真氣。

陸葉在剛才一戰中真元幾乎耗損一空,好在有天德八寶爐運作,又服食了小半葫蘆楊枝玉露,恢復速度反而超過了傅柔嘉。

兩人雖然在打坐,又都不敢入定,隨時保持著清醒狀態。畢竟誰也不能保證,羅嘉梁有沒有同黨,萬一樂極生悲就不好玩兒了。

傅柔嘉看陸葉一直帶著關切的目光瞧著自己,不由微微一笑。她當然不會往偏處想,可心頭湧出些些溫柔點點溫暖。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句話傅柔嘉曾經在書上讀過,當時也就是一翻而過,甚至嗤之以鼻,想那天下男子萬句甜言千般蜜語,都不過是垂涎女子的美色而已。

但今天對著陸葉,她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短短幾天的相處,她對這個黑面孔的少年從反感到痛恨再到信服,其中感受可謂一波三折。可究竟這天翻地覆是如何發生的,傅柔嘉低頭思量竟尋不到痕跡。

初次見面,便認定這是個多管閒事的傢伙。其後他居然為了一個小小的冤魂厲魄,要和懸天觀的嫡傳弟子翻臉。再後來他亮出宗祖敕令牌,狠狠打了自己一頓屁股!

念及於此,傅柔嘉將銀牙暗咬,耳根一時燒紅了。

再到白月江上藍蓮花海里,陸葉當先而行欲引著眾人走出花海,那時身著黑衣的他,竟似黑夜中唯一的一處光明所在。

然後,便是今晚。

“小祖師放心,我沒事兒的。”她微微笑道:“我身上雖流著羅家的血,可自小是懸天觀的師尊養育我更悉心教導我成材,我分得清是非恩怨。其實,該來的早晚會來,沒什麼可怕的。”

“嗯,我當然相信。”

因為我們都是背負著秘密的人,隱藏身世,甚至不能用自己真實的名字,沒有親人,無法傾吐,心中一塊巨石越壓越沉,不知何時才能放下。

傅柔嘉道:“雖然我一直不喜歡陳師妹,可今晚的事真得謝謝她。當然,如果這事發生在她身上,我也會像她一樣講義氣。小祖師,您現在應該能夠明白,為何昨晚陳法虎丟下我們和藍蓮妖姬走的時候,我會如此憤怒。”

“其實,我那時心裡不單單是憤怒,更多的是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羅華嚴也會像藍蓮妖姬一樣找上我。而我,是不是也會像陳法虎一樣將懸天觀拋在腦後跟他走,我、不曉得誒……”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眼中一片迷濛道:“這下好啦,他來了,我也就不用胡思亂想。奇怪,怎麼反而感覺不到害怕了呢?”

陸葉咳嗽聲道:“傅真人,拜託你件事,不要一口一個小祖師的叫我……挺彆扭,怎麼聽怎麼像是在罵我呢。”

“那我叫你小陸?”

“好!”

“那你叫我柔嘉?”

陸葉抓了把頭髮,遲疑道:“還是叫你柔姐吧。”

傅柔嘉的眸中閃過一絲笑,“就這麼說定了。”

她站起身來,“我去禪房找些筆墨來,陳師妹或許要給觀主寫一封信。你等等我,回頭她寫好了,我便來找你。”

傅柔嘉走在後堂門口,突然頓住身形回頭道:“小陸,被羅嘉梁害死的都是懸天觀門人,要抓的也是我,你非要拼死殺他做什麼?”

陸葉怔了怔,回答道:“他濫殺無辜,天地難容。這種惡人少一個,才有更多人能活。”

傅柔嘉短促地“嗯”了聲,再道:“我額頭上的那個不是胎記,將來若有機會再告訴你。”

然後她舉步走出了後堂。

陸葉微合雙眼運功調息,約莫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仍不見傅柔嘉迴轉,他驀地心中一動,騰地拔身而起走出後堂,穿過一道月亮門洞往禪房尋去。

劉八七打著燈籠樂呵呵奔上前來照亮道:“陸公子想去哪兒?這兒我熟,我幫你領路。”

“你可知道傅真人在何處?”

“傅真人?她剛剛出門了。”

“出門?”陸葉立知不妙,二話不說推開禪房虛掩的門。

禪房裡的桌案上,一根蠟燭還在燃燒,燭臺下壓著一頁薄薄的信紙。

“糟了!”陸葉心急如焚,一把抓起信紙轉身往外衝去。

劉八七提著燈籠忙不迭跟在後頭,直愣著眼問道:“咦,這信是寫給誰的?陸公子,你等等我,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陸葉騰身躍上房頂舉目四顧,茫茫黑夜無垠星空,哪裡還有傅柔嘉的身影。

他立刻展開手中書信,就看見上面寫道:“龍、陳、陸:見字如面。羅華嚴心狠手辣,乃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此番喪子必不肯善罷甘休,你我皆在其列,且禍殃師門。愚姐左思右想,唯有我前往天魔教面見羅華嚴。此事因我而起,必能因我而終。惟願眾位與師門安好。諸位切勿以我為念,愚姐身上有羅魔志在必得之物,此行無礙盡可放心……”

在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似乎是傅柔嘉最後加上去的:“不要追,不要來,放心,我沒事。”

陸葉胸口一悶,像是被塊壘堵住。這最後一行小字,分明是留給自己的。

但傅柔嘉到底握了羅華嚴什麼寶貝,能藉此保得自己平安而去,平安而歸?

小時候,陸葉總以為與父母與朋友會有許許多多次離別,然後就會有許許多多次的重逢。後來一次次的離別,卻等不來想要的重逢,他便漸漸明白,所謂重逢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機緣,也許很多,也許很少,也許不再有。

就像自己的爹爹,當他離去時,如何能想到是一去不返?

所以每一次離別,都可能是訣別。無論願不願意,自己都得照單全收。

但總希望,彼此有重逢之日。也正因為這希望,自己才守候在人間。

“小陸,你怎麼一個人站在房頂上看星星?有沒有覺得高處不勝寒?”游龍站在底下耍貧嘴,身後站著眉眼清淡的陳鬥魚。

陸葉飄身下房,道:“傅真人走了。”

陳鬥魚玉容變色,劈手奪過陸葉手中的書信,一眼掃過看完不語。

游龍把頭湊到陳鬥魚邊上,便看邊嘀咕道:“羅魔志在必得之物,是什麼?鬥魚,傅柔嘉身上帶著什麼寶貝嗎?”

陳鬥魚搖搖頭,盯著陸葉道:“你不是和她在一起麼?”

“她說,要到禪房裡找些筆墨,好讓你寫信給嚴觀主……”

陳鬥魚冷道:“這樣你就讓她一個人走了?”

游龍不滿道:“鬥魚,你別怪小陸。誰知道傅真人心眼那麼多,小陸可沒那麼多彎彎繞。哎,你可不準跑去天魔教犯傻。傅真人說得挺明白,他們父女重逢,咱們就別去湊熱鬧了。咦,最後這句話有點兒意思……”

他眨眨眼探手摟過陸葉的脖子低聲道:“你倆剛才在後面裡都聊了點兒啥?”

陸葉一把推開他,與陳鬥魚對視片刻徐徐道:“謝謝你忍住沒罵我白痴。”

說罷他轉身走回禪房,隨手關門將自己鎖在了裡面。

禪房裡的蠟燭還燃著,陸葉砰的一拳將燭臺砸了個稀巴爛。

他很不爽陳鬥魚的冷嘲熱諷,但自己也的確大意了。只要稍微動動腦子想想傅柔嘉前前後後說的那些話就該知道,當時她已經打定主意要瞞著自己瞞著所有人悄然離去,舍了自己一人,換得陸葉和師門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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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傅柔嘉的修為御劍飛行,陳鬥魚也沒把握能追上她,何況根本無法判斷她行走的線路,想攔是攔不住了。

然而按信中所說,她要扛下羅嘉梁之死的全部責任,這點無論如何陸葉都不能接受。什麼時候,他陸葉要一個女子為自己擋災消難了,他成什麼人了?

陸葉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瞬間變得心平氣和。

他將桌案上的筆墨收起打開門,劉八七和手下幾個兄弟正守在院子裡。

“劉大哥!”陸葉朝劉八七招了招手,低聲喚道。

“哎,陸公子千萬別客氣,喊我老六就成,都是自己人。”劉八七一路小跑奔過來,笑容滿面道:“您是想找陳真人和龍少?他們剛去了後院安置那幾個娃。我帶你去?”

“不必,你可知道羅嘉梁的屍首如今在什麼地方?”

“知道,都在偏殿裡,趙瘸子正帶人守著。”

陸葉跟劉八七問清楚了偏殿怎麼走,吩咐劉八七依然在這裡守著,獨自去到停放羅嘉梁屍首的偏殿裡。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領著六七個人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殿門口宵夜,雞腿狗肉燒酒花生,弄得一灘狼藉。

瞧見陸葉走來,一群人趕忙站起身衝他抱拳問好。瘸腿漢子笑著道:“陸公子,餓不餓,您坐下來一起吃點兒?”

陸葉道:“你們吃,我進殿裡看看。”

“裡面有啥好看的,就幾個死人。”瘸腿漢子可不曉得偏殿裡躺的三具屍首是誰,只按照韓喇嘛的吩咐帶人在這兒守著,所以也沒太當回事兒。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招呼手下的兄弟讓開條道,陪著陸葉走進偏殿。

偏殿裡只點了幾盞油燈,幽暗的光火中羅嘉梁和火山二侍的屍體被並排擺在一張草蓆上。

陸葉轉頭對瘸腿漢子道:“趙大哥,我要借這三個人一用,得罪了。”

瘸腿漢子尚未反應過來,脖頸處突然一痛瞬時暈了過去。殿門口的手下瞧見剛想喊,猛地腦袋一沉也全都昏睡過去。

黑夜中,陸葉走出偏殿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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