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無意邂逅的海上日出,讓陸葉回味了很久。陸博則一直飄立在兒子的身後,微笑看他如痴如醉的樣子,一聲催促也沒有。

直到太陽昇起來老高,陸葉才心滿意足地隨著父親繼續趕路。

約莫中午時分,父子二人接近了珍珠灣海府。海里的蝦兵蟹將漸漸多了起來,陸博不閃不避,帶著陸葉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海府。

那些蝦兵蟹將迎面遊過,好像壓根沒看到父子二人似的,繼續該幹嘛就幹嘛。

珍珠灣海府坐落在海嶺之上,佔地遼闊,府門高深,上面有塊黑色匾額用金字書寫。

門前站立兩排海府小嘍,一個個挺胸疊肚威風八面,陸博父子閒庭信步般走進府門,很快鎖定房書平所在的位置,輕車熟路在海府中長驅直入,來到一處大宅子前。

此處加了法陣守護,但對陸博完全不起效用,攜著陸葉穿牆而過進到裡面。偌大的房間裡,夜明珠高高懸掛照得亮如白晝,房書平正醉意盎然在床榻上鼾聲如雷睡得香甜,四名侍女手打小扇在旁侍奉。

突然四名侍女嚶嚀昏倒,陸博父子現出身形。見房書平毫無所覺依舊睡得天昏地暗,陸葉淘氣地從旁邊果盤中拿起一個毛桃子丟到房書平的腦門上。

房書平哼哼了兩聲,也不睜眼隨手抓過桃子塞進嘴裡啃了一口,又呼呼睡去。

陸葉委實服了這位巡海夜叉,拿了酒壺往房書平的臉上澆落。

房書平聞到酒香,砸吧砸吧嘴,張開血盆大口“咕嘟咕嘟”一邊打鼾一邊吞酒。

幾口酒落肚,他終於有了反應,迷迷糊糊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見一個黑臉少年站在床榻前,正在給自己喂酒。

“好酒,好,再來幾口……”他神志不清含含糊糊地道,似乎將陸葉當做了海府裡的人。

猛然間房書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酒醒了一大半總算想起為啥看這黑臉少年如此臉熟。

他瞪圓眼怒視陸葉道:“你……你們是怎麼進來的,誰讓你們進來的?”

陸博溫言道:“不要緊張,我們父子二人冒昧來訪,只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忙?幫什麼忙?”房書平說著話突然抓起三股烈焰叉直朝陸博扎去。

陸博赤手空拳抓住三股烈焰叉中間的那根鋒刃,稍微運力便劈手奪過。

房書平一屁股坐回到床榻上,酒勁徹底過了,雙腿發軟滑倒在地砰砰磕頭道:“上仙饒命,上仙饒命!”

陸博見狀好氣也好笑,隨手將三股烈焰叉扔給房書平道:“你擔任此處夜叉有多少年了?”

“兩百三十一年……還是兩百三十二年?”房書平一面答話一面繼續砰砰磕頭。

“別磕了,好好說話。”陸博取出懷中的海圖,道:“既然你做了珍珠灣兩百多年的巡海夜叉,對周遭的地理應該瞭若指掌。你看看,認識這個地方麼?”

房書平戰戰兢兢接過海圖,睜牛眼端詳半晌,遲疑道:“這圖是不是畫的有點兒問題?”

陸葉沒好氣道:“你拿倒了!”

“哦,哦!”房書平趕忙翻轉圖紙,醉眼惺忪地瞅了又瞅,嘴巴張了張,再張了張,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陸葉忍不住問道:“房大爺,你什麼毛病?”

房書平打了個酒嗝道:“這地方,這地方叫做臥龍原。不巧,小人別號臥龍,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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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臥龍先生當面,失敬失敬。”陸博笑道。

“不敢當,不敢當。”房書平胡蘿蔔般粗的手指頭點住海圖上的那處紅點道:“這地方假如本尊沒有弄錯,應該是一座海眼。別看圖上只是個小紅點,實際有方圓百多丈,我當初便是在那裡得道的,嘿嘿。”

陸博聽房書平說的言辭灼灼煞有其事,心下一喜道:“從貴府如何前往臥龍原?”

“從我這貴府嘛往東南方向約兩百裡就是臥龍原。進了臥龍原再走二十多裡地便是那座海眼。”

陸博收起海圖道:“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的美夢。”

房書平忙搖頭道:“沒事兒,沒事兒。不過……臥龍原海眼周遭荒涼得很,兩位跑那兒去幹嘛?”

話剛說完,不等陸博回答他猛地甩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道:“叫你多嘴,叫你禍從口出!”

陸博啼笑皆非,拍拍房書平的肩膀道:“睡吧。”

房書平頓感睡意上身,懵懵懂懂地打了個哈欠仰面倒在床榻上重新呼嚕聲如雷。

陸博將手指點在房書平的眉心,默運神功,搜尋到方才那段記憶,意念直透而入。

房書平在睡夢裡痛苦地叫了聲,隨即又呼呼睡死。

陸博和陸葉離開珍珠灣海府後,一路往東南行去,按圖索驥來到了臥龍原。

陸博站在臥龍原西北面的山嶺上,俯瞰四周地貌再與海圖對照。

陸葉探著腦袋一邊看圖一邊眼巴巴地問:“爹,就是這裡,對麼?”

他的功力遠不如父親,在海底最多只能看到百餘丈的距離。

陸博抑制激盪的心情,微笑道:“我們,找到了,那邊就是海眼!”

陸葉一聲歡呼跳了起來,在海水裡連翻了三個筋斗,往山嶺下衝去。

二十多裡的路轉眼就到,遠遠地就看見前方的海域之中。波濤動盪水聲隆隆,海水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又浩浩蕩蕩注入到下方一座百餘丈的溝壑之中。溝壑深不見底,彷彿是張開血盆大口的饕餮,無休無止地吞食著湧來的海水。

陸葉漸漸感到周圍的水流中蘊藏著一股巨大的推力,硬推著自己向海眼衝去。他全力運轉二十一經掌步法穩住身形,在父親的身旁亦步亦趨往前靠近。

“就是這裡了!”陸博在海眼的邊緣站定身形,澎湃的大潮沖刷而過,他的身軀就似一座磐石紋絲不動,注視著海眼下方的情形。

海水衝入海眼飛流直下,黑洞洞溝壑裡面也不知有多少深。以陸博的眼力,也只能看到十餘里遠的地方,卻不知其幾多深遠。

陸葉站在邊緣往海眼中觀瞧,只覺得驚心動魄,不由道:“爹,這地方倒有幾分像傳說中的歸墟。”

陸博點點頭道:“我越發可以肯定當初你孃親就是從這裡步入人間。小葉子,你還記得《山海誌異》裡關於歸墟的那段記載麼?”

陸葉不假思索道:“東海之外有大壑,實惟無底之谷其下有通靈地。”

“不錯,通靈地指的就是天界。實際上,歸墟就是自鴻蒙初開以來,人間與天界的一條通道。我們眼前的這口海眼,極有可能是另一條不為人知的天地通渠。或許,是你孃親早年的手筆也未可知。”

陸博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許多事情就有了解釋。”

陸葉驚異道:“你是說孃親當年是從天界來到了人間?可是,她為什麼突然會丟失了記憶,還受了很重的傷?”

“我現在也僅僅只有一個猜測而已。那日你孃親離開得匆忙,也從不曾對我提及過任何天界之事。”

他觀察須臾,轉頭對陸葉道:“小葉子,海眼裡吉凶未卜,需要做好萬全準備。我們先到海面上換一口氣,稍事歇息。”

於是兩人緩緩上浮,準備做好休整再闖臥龍原海眼。

忽然陸博神情有異,道:“海面上不太平,你小心隨我來!”

他伸手攬住陸葉的腰,身形如離弦之箭朝上射出,轉瞬間化作了一道若有若無的水線。

兩人越往上走,海水就越是鼓盪洶湧,宛如無數發怒的巨獸在咆哮肆虐。海面之上,天地一片昏暗無光,數十丈高的巨浪像山巒一樣層層疊疊此起彼伏,濃重的黑雲低垂下來催壓海天,呼嘯的狂風卷裹著巨浪衝向高空。

陸博攜著陸葉漂浮在海面上,四周狂暴的龍捲風掀起一道道巨浪,飛速旋轉扶搖直上,刺入黑沉沉的雲層深處。

數十裡外的海面上,閃爍著一圈金色的光環,隨著狂風巨浪載沉載浮卻始終沒有崩潰。金色的光環裡風平浪靜,停泊著十幾艘出海打漁的漁船。漁船的桅杆早已被大風折斷,所有的漁民都躲在船艙裡哭喊呼救聽天由命。

金色光環的上空,廣法大師布衣芒鞋手握一柄黃銅禪杖迎風屹立,胸前的那串金色佛珠已然消失不見。

他左手執著那只紅色的酒葫蘆咕嘟灌了口酒,一雙醉醺醺的眼睛看向東方天際,呵呵笑道:“黑潮霧妖,你是不是這些年縮頭王八做慣了?灑家在此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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