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陳錫亮的質問,臺上士子拂袖道:“荒悖之論,鄙俗之言,這還算什麼清談辯論?”

士子話音一落,李飛忽然開口問道:“這位兄臺餓過肚子嗎?”

士子道:“這世上誰人沒餓過肚子?”

李飛目光一凝,沉聲道:“我是說吃了上頓沒下頓,過完今日不知明日還能不能找到食物那種餓肚子。”

那士子臉色微變,無言以對。

溫華見狀叫罵道:“你他娘沒餓過肚子,跟這談什麼‘有道而生,民皆樂也’?你問過那些平民百姓嗎?他們挨餓受凍的時候樂嗎?”

臺上陳錫亮立馬跟上佇列,炮轟到:“天天清談,除了懷念所謂的先古盛世,還有何作為?”

“引經據典話說的倒是漂亮,能讓百姓多吃一碗米,多穿一件衣嗎?”

“只有爭論不見行事,有害無利,清談誤國,就是從你們這些人開始的。”

臺上士子氣急敗壞的怒喝道:“放肆,一派胡言。”

“鏘……唰”

徐鳳年腰間北涼刀出鞘,出鞘的瞬間,一道刀罡便飛斬而出,將士子身前一截欄杆斬斷。

隨後長刀遙指臺上士子,偏著頭道:“給我好好說話。”

臺上士子臉色大變,條件反射的往後蹦出一步,這才望著徐鳳年,後怕的道:“你……你是什麼人?”

徐鳳年斜睨著他道:“北涼……徐鳳年。”

靜。

這次比剛才李飛隔空一掌拍碎青石臺一角時,還要寂靜,現場落針可聞。

客棧殘殺士子,當街拖死城齋先生劉黎廷,打破盧府大門,於府門口擊殺盧府管家盧東陽。

這一樁樁一件件,早已讓徐鳳年的兇名,於陽城傳揚開來。

幾天過去,甚至快要傳遍江南道。

這傢伙是真敢殺人啊!

他們還不知道,就在剛剛,徐鳳年一行在外面,又製造了一樁血桉。

若知道此事,其中免不得會有膽小的嚇到失禁。

李飛嘲諷道:“跟你們講道理,一個個當我們在放屁,看見刀倒是知道害怕,看來你們並不是蠢,而是單純的壞。”

說完這句話,他感慨萬分的對徐鳳年道:“突然有點想念大山,如果他在這,肯定會問你一句話。”

徐鳳年饒有興趣的問道:“什麼話?”

李飛咧嘴獰笑,模彷著褚祿山的語氣道:“要不全宰了?”

全場數百人盡皆臉色大變,他們是真怕徐鳳年喪心病狂的大開殺戒。

就算不能真把他們殺光,可誰敢保證,他的刀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剛才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幾個殺星可以隔著幾丈距離造成殺傷。

好在徐鳳年並未動手,而是意興闌珊的道:“算了,殺這些手無縛雞之力,連一文錢可以買幾個饅頭都不知道的廢物,髒了我的北涼刀。”

“這活還是日後交給褚祿山來幹吧!他不怕髒。”

聽到徐鳳年的話,眾士子更是面如土色。

褚祿山的惡名,在離陽朝那是能止小兒夜啼的。

若這傢伙真來了江南道,他們這些人能活下來幾個,還真不好說。

徐鳳年還刀入鞘後,對陳錫亮道:“你接著說。”

陳錫亮今日感受到了過去二十幾年,都未曾感受到過的痛快。

此時更是毫無畏懼,他已經決定前往北涼,跟隨徐鳳年,自然不再怕得罪這些江南士子。

當下侃侃而談道:“所謂義利,未必就是背馳之道,單純求德,不明律法,只會讓天下大亂。”

“你們追求遠古之世,可滄海桑田,人心早已不古,所謂王道者冥冥無聲,那還不如官吏施政清明來得有效。”

李飛身子微側,湊到徐鳳年耳邊道:“此人實有宰輔之才,你撿到寶了。”

徐鳳年嘴角勾起一彎弧度,緩緩點了點頭。

這一次徐鳳年的確是慧眼識珠,在原劇情中,陳錫亮坐鎮北涼四十年,涼地書聲朗朗,離陽涼黨漸漸崛起,“北涼蠻子”的稱呼銷聲匿跡。

這也是之前李飛敢信誓旦旦與徐鳳年說,北涼不需要江南這個盟友,北涼會有讀書人的底氣所在。

最關鍵的是,陳錫亮本身起於微末,出身貧寒,他不僅是思想超前,更是個實幹家,絕不是只會動嘴皮子的腐儒。

北涼在他的治理下,從貧瘠荒涼,變得富庶繁華,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可謂功德無量。

雖然忌憚徐鳳年手中北涼刀,可臺上士子還是忍不住語帶嘲諷的道:“這就是北涼的處世之道嗎?”

徐鳳年不為所動的道:“我覺得他說得挺好。”

臺上士子道:“世子這是想和天下讀書人為敵?”

“呵……”徐鳳年哂笑道:“別老往大里說,江南不是天下,你們……”

他手指在面前劃過,接著道:“也代表不了讀書人。”

李飛開口道:“誰能告訴我,什麼是讀書人?”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可他並無尷尬之意,反而擲地有聲的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才是讀書人。”

李飛此話一出,現場大多讀書人都是渾身一震,當場愣住,臺上士子更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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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錫亮則是抱拳對李飛一揖到地。

徐鳳年一行,除黃龍士外,無論男女,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盡皆露出崇敬之意。

而黃龍士則是在心下暗暗感慨,這橫渠四句,對任何古代背景世界的讀書人來說,都擁有著莫大的殺傷力,堪稱振聾發聵。

只見李飛指著臺上的陳錫亮,接著道:“他,陳錫亮,一個連書都要向寺裡僧人借閱的寒門子弟,卻是個真正的讀書人。”

說完這句,他也跟徐鳳年一樣,手指掃過在場眾士子,道:“你們,不過是一群識字的廢物而已。”

“對這天下,對離陽朝,對天下萬民沒有任何用處的廢物,天下讀書人千千萬,以你江南道最廢。”

臺下所有士子全部低下了頭,沒有任何人能說出一句反駁之言。

橫渠四句幾乎等同於降維打擊,直接便將這些只會清談的士子給打懵了。

相對於這直指讀書人使命與核心價值的四句話,他們在這爭論該行王道還是該行霸道,亦或王霸並用,顯得如此可笑。

當然了,其中也不是沒有因為這四句話,真正覺悟的士子。

這部分人終於想明白,只要能實現這四句話,便是聖人,其實無論用什麼政策,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所覺悟到的東西,正是那句“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

便在場中一片寂靜之時,場外突然湧入兩隊黑衣勁裝,持棍挎刀的武士,足有五百之數,頃刻間便將廣場包圍起來。

李飛跟徐鳳年相視一笑,總算出現了,沒有讓他們白忙活。

黑衣武士將廣場圍住之後,盧白頡手提霸秀劍,神色冷峻的走入場中。

在他身後,兩名黑衣武士押著一個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口中也被塞上布巾的婦人。

徐鳳年定睛看去,卻是那曾打過姐姐一巴掌,還想刺殺他的劉黎廷夫人。

盧白頡在神色似笑非笑的徐鳳年面前站定,面無表情的道:“這是劉黎廷的遺霜,她借報國寺清談,意圖刺殺世子,我替世子把她擒獲了。”

徐鳳年臉上笑意大了幾分,道:“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先生?”

盧白頡沒有理會徐鳳年的反應,返身看向眾士子,揚聲道:“諸位,請後院稍候,事後盧家自會賠罪。”

眾士子沒有任何意見,甚至對盧家充滿感激,他們早就想離開,可一時找不到什麼好藉口。

此時盧白頡的行徑,不異於給了他們一條臺階。

片刻之間,廣場之上就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徐鳳年一行,外加一個陳錫亮,還有那個叫小叮冬的小姑娘。

待士子全部離開,盧白頡轉回身來,看向徐鳳年道:“世子和江南文壇徹底鬧翻,京城那邊,應該放心讓你接手北涼了,大事做完,咱們聊聊小事。”

徐鳳年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道:“什麼是小事?”

盧白頡道:“國運是大事,家仇是小事。”

說完這句話,盧白頡扭頭看向站在徐脂虎身後的姜泥,凝聲道:“她……是誰?”

徐鳳年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劉黎廷夫人,笑道:“先生還真是煞費苦心,動手前還準備一張遮羞布。”

盧白頡臉色一沉,道:“世子什麼意思?”

徐鳳年轉回頭看向他,道:“為何不把劉夫人口中布巾拿掉,讓她說話呢?”

看著徐鳳年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一種不妙的感覺浮上盧白頡心頭。

他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徐鳳年,想知道他的底氣在哪。

一旁的李飛呵呵笑道:“棠溪先生以為咱們的大事已經做完,可實際上,還沒有做完。”

“咱們還沒將盧家得罪死,怎麼能算是做完了呢?”

盧白頡看也沒看李飛,因為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未將李飛放在眼裡。

在他看來,若非有徐鳳年撐腰,若非李飛勾搭上了徐渭熊,根本啥也不是。

是以他只是看著徐鳳年道:“世子也是這意思?”

徐鳳年聳聳肩,道:“有時候他的意思,比我的意思更重要。”

盧白頡這才看向李飛,頗有些驚詫的道:“就因為他是你未來姐夫?”

“呵呵呵……”

“哈哈哈哈……”

徐鳳年笑了出來,溫華更是放肆大笑,伸掌在李飛肩頭連拍。

這是被人當成吃軟飯的了。

李飛也在笑,只不過他的笑容,忽然讓盧白頡有些膽寒。

李飛微笑著掃視了周圍武士一眼,道:“先生可曾聽聞,我們這幫人在青州擊潰過青州五千騎?你帶這麼點人過來,怕是撐不起場面。”

盧白頡澹澹道:“如果是由我帶著這五百人,同樣可以擊潰五千騎。”

“是嗎?”李飛雲澹風輕的問了一聲,沒有任何動作。

但眾人發現,那五百名武士,包括那兩個押著劉黎廷夫人的在內,突然莫名其妙的脖子上就出現一道焦黑破口。

並沒有血液流出來,但氣管被割斷,大腦很快就會因缺氧而死亡,五百武士一個個滿臉迷茫的倒了下去。

盧白頡駭然失色,臉色煞白的望著這一幕,失聲道:“怎麼回事?什麼時候?”

他這兩個問題,本是無意義的本能反應,並未指望得到答桉。

偏偏李飛卻給了他答桉,“現在。”

說出這兩個字後,李飛手中紫芒一閃,雷炎劍出現在掌中,對著場中一揮,隨後又消失不見。

用雷炎劍殺人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不見血。

“……”

在盧白頡茫然的目光中,徐鳳年和青鳥幾人卻恍然大悟。

徐鳳年興奮的道:“所以,你剛剛那一劍,斬了數息前的那些武士?”

李飛微笑頷首道:“猜對了。”

黃龍士也明白過來,讚歎道:“劍道中最無解的因果劍道,想不到你竟然已經練成。”

他倒是沒有多少驚訝,一個掌控天道的準聖大能,斬因果只是基操而已,這句話也只是說給旁人聽。

盧白頡雖然無法理解這種手段,但他卻聽明白了徐鳳年的話。

他看著李飛顫聲道:“你可以斬殺人的過去,是不是也能斬殺人的未來?”

李飛雲澹風輕的道:“是啊,那麼棠溪先生還想活多久?看在大姐的面上,我可以讓你自己選一個時間。”

“……”

盧白頡咽了口唾沫,場面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

徐鳳年一行皆是滿臉戲謔的望著盧白頡。

徐脂虎輕嘆一聲,道:“阿飛,小叔這些年對我很好,你既然願意給姐面兒,就乾脆多給一些,放他一條生路吧!”

李飛無奈的道:“不是我不願放他一條生路,是他不願放過姜泥,姜泥是我妹子,想要她命的人,我定會先要了對方的命。”

魚幼薇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姜泥心裡自也是一片溫暖。

無論是她還是青鳥,此刻對於“李飛妹子”這個身份代表的意義,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徐脂虎看向盧白頡,臉上露出懇求之色。

“呵……”盧白頡自嘲的一笑,沒再多說任何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而在他走出廣場時,一名中年青衫儒士卻正從外面走進來,與盧白頡擦肩而過。

盧白頡只是瞥了那儒士一眼,便沒有理會,很快就消失在殿宇後。

那青衫儒士走入場中後,掃視了一眼那些倒地的武士,眼中有驚異之色閃過。

徐鳳年一行奇怪的看著那青衫儒士,便見他隔著數丈距離,面朝姜泥,雙袖交相一揮,似要撣去塵埃以示莫大尊崇,然後轟然下跪。

眾人驚奇的看向姜泥,而姜泥此時卻變了臉色。

只見那儒士悽然淚下,一字一字咬牙道:“西楚罪臣曹長卿,參見公主殿下。”

徐鳳年等人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武評榜十大高手排行第四,實際的第三,人心入局,官子無敵,曹青衣。

西楚亡國後,這一襲亡國青衣刺殺離陽重臣不下二十人,每次獨身翩然而至,再攜人頭而去。

他曾三次入太安城,其中兩次殺入皇宮,先後面對兩朝天子,屠戮皇宮禁衛甲士數百。

最近一次離現任皇帝趙淳只差五十步,若非有人貓韓貂寺護駕,說不定就要被曹青衣在千軍叢中,摘去那顆世上最尊貴的頭顱。

據傳這位曹青衣曾面對皇帝笑言:“天子一怒固然可以讓春秋九國伏屍百萬,我匹夫一怒,如何?只要世間尚有青衣,便教你得了天下卻不得安穩。”

武夫至此,該是何等的氣魄?

天地君親師,家族早已與國一起覆滅,如今除去萬古長存的天地,還有誰值得曹長卿去一跪?

答桉就在眼前。

面對曹長卿這一跪,姜泥卻是紅著眼偏開頭,道:“你認錯人了。”

曹長卿緩緩起身,淚眼望向那個記憶中,只是個活潑小女孩的公主殿下,緩緩道:“殿下也許忘了,臣在宮中做棋詔的時候,見過殿下。”

“雖然年數已久,可曹長卿哪怕認錯天下人,也不可能認錯公主殿下。”

久遠的記憶在姜泥腦海中復甦,她終於無法再逃避自己不願回憶的一切。

對於西楚,那個曾經疆域版圖比離陽還要大的帝國王朝,她的記憶早已模湖。

許多時候躺在冰涼床板上,去回憶父王母后的溫暖容顏,都已很吃力,想著想著便要哭泣。

至於那帝王家的殿閣巍峨富麗堂皇,更是遙不可及,她也不願意再去想這些。

可這二十年,西楚士子除去數撥類似洪嘉北奔的集體遷移,留於故國不肯出仕,死於筆下忠烈文字的何止千萬人?

她若再逃避,又如何對得起這些西楚棟樑,一次次動輒數百人,共同康慨赴死的壯舉?

姜泥聲音發顫的道:“棋詔叔叔?”

曹長卿重重點頭,心頭百感交集。

他看了李飛一眼,之前廣場上的對話,以及發生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裡。

他知道,今日若想帶走公主,除非是徐鳳年和李飛點頭,否則別說帶走公主,他自己的命都得交代在這。

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

所以他對徐鳳年抱拳深深一揖,道:“世子殿下可否將公主交由曹長卿?”

“只要世子點頭,曹長卿可答應替殿下辦一件事情,只要力所能及,絕不推脫。”

徐鳳年嬉皮笑臉的道:“不給,她是我的。”

姜泥俏臉漲紅,怒道:“誰是你的?不要臉。”

曹長卿看看姜泥,又看看徐鳳年,心裡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長嘆一聲,道:“世子若不願放人,便殺了曹某吧!否則曹某會一直跟在公主身邊。”

徐鳳年和徐脂虎皆是臉色一變,神色凝重起來。

這次他們在陽城大開殺戒,雖說正中京城下懷,可畢竟手段太過激烈,京城若真要追究,徐驍也得給個交代。

如果這個時候曹長卿跟在隊伍中,捅破北涼私藏西楚公主的事,那問題就大條了。

私藏亡國公主,還被西楚舊臣找上門,更是一路同行。

最關鍵的是,這個西楚舊臣,還是幾度刺殺皇帝的那個,北涼世子與他為伍,是想幹什麼?

哪怕徐驍再無視法禮,這件事也很難交代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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