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錦衣華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面相憨厚的瘦弱少年,手舞足蹈的自大道上奔來。

看到這少年,寧峨眉與那二百鳳字營鐵騎,動作整齊劃一的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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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峨眉戟交左手, 右手握拳敲在左胸,喚道:“小王爺。”

南宮僕射見此,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微眯。

李飛看向老黃,卻見他此時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身為北涼世子的親兵,對世子不假辭色,卻對小王爺畢恭畢敬。

這不僅是在徐鳳年臉上啪啪的扇耳光, 其代表的意義, 更是十分深遠。

徐鳳年自己倒是沒什麼表示,只是看著少年露出欣喜的神色。

來人正是徐鳳年的親弟弟, 綽號黃蠻兒的北涼小王爺,徐龍象。

不管手下人是什麼態度,卻絲毫不影響徐鳳年和徐龍象的感情。

徐龍象的名字,取自“水行中龍力最大,陸行中象力第一,威猛如金剛,是謂龍象”。

這名字倒是威武氣派,可他自打出生起便沒哭過,讀書識字一竅不通,六歲才會說話,整個人憨憨傻傻,至今鬥大字不識。

可偏偏他看著瘦弱,卻是天生神力,銅筋鐵骨,力拔山河,生來便有一品金剛境的武力。

徐鳳年打小就十分寵愛這個弟弟, 徐龍象也跟這個哥哥最親。

他無視了跪一地的鳳字營鐵騎, 徑直奔進酒攤, 親熱的一把抱住徐鳳年的腰,歡喜的連聲叫“哥”。

徐鳳年拍拍弟弟後背,道:“來,咱們坐著聊。”

拉著徐龍象坐到桌旁,徐鳳年攬著他的肩膀,笑吟吟的道:“讓哥好好看看,我家黃蠻兒長大了。”

酒攤外的寧峨眉站起身,恭敬的開口道:“小王爺,末將是領著軍令,來接世子回府的。”

誰知他說完後,徐龍象依舊毫不理會他,此時他滿目滿眼都只有自家哥哥,哪裡會注意到其他?

徐鳳年也是自顧自的道:“我家黃蠻兒到了,哥累了,想回家了。”

徐龍象立刻道:“那現在就回吧!”

沒有人理睬寧峨眉,他站在那尷尬萬分。

徐鳳年笑道:“不急,咱們先吃飽喝足,再一起回家。”

“好。”徐龍象自然是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咧著嘴呵呵直樂。

徐鳳年指了指李飛,道:“哥給你介紹,這是哥的好朋友,他叫李飛,你可以叫他阿飛。”

李飛對徐龍象抱了抱拳,道:“小王爺好。”

徐龍象看向李飛,傻笑道:“你是哥的好朋友,那也是我的好朋友。”

李飛衝他展顏一笑,點了點頭。

徐鳳年招呼道:“來,都別光坐著了,喝酒吃肉,白狐臉,你要不要也來吃點?”

南宮僕射也不介意徐鳳年的稱呼,身子輕輕一縱,便落到桌旁。

此時徐鳳年和徐龍象坐於北面,老黃坐他對面,李飛佔據西面,南宮僕射便在唯一空著的東面坐了下來。

此時多了兩個人,桌上的酒菜便有些不夠。

徐鳳年如同方才李飛那樣,一拍桌子,大聲道:“小二,好酒好菜給爺端上來。”

……

幾人在酒攤內旁若無人的喝酒吃肉,那些成為俘虜的楚兵和寧峨眉等人,只得在外面直挺挺的站著等候。

吃飽喝足後,一行人這才起身進城。

徐龍象見哥哥疲憊不堪,便將他背了起來。

他步子十分平穩,絲毫不會顛簸,比騎馬可舒服得多,徐鳳年直接在他背上睡了過去。

“小王爺,您跟世子都上馬吧!”

寧峨眉騎著馬跟在徐龍象身後,怎麼都覺得不自在,便開口諫言道。

徐龍象一如既往的無視了他,只是傻呵呵的自顧自柔聲道:“哥,咱們回家。”

徐龍象是個弱智兒。

這不是罵他,而是實情。

所謂弱智,是指精神發育遲滯,臨床特徵為智力低下和社會適應困難,屬於一種精神障礙。

對於弱智來說,他的精神世界是很小的,思維也非常簡單。

所以他無視別人,並不是他對別人有意見或高傲,更不是沒有禮貌什麼的。

而是他的精神世界,根本接收不了外界的多餘資訊,他的思維永遠只處於自己的頻道。

李飛和老黃一起跟在鳳字營鐵騎之後,南宮僕射則是跟在他倆身後。

陵州城極大,一行人從南門進城,北涼王府卻是在城北的清涼山。

整個王府千門萬戶,極土木之盛,坐擁整座清涼山,猶如一座城中之城。

徐驍和他的四個兒女,各自有一處獨立的庭苑,徐鳳年的庭苑叫梧桐苑,取“梧桐棲鳳”之意。

到達北涼王府時,太陽早已完全落山,天色暗了下來。

進入王府之後,一名僕役迎上前來,伸手想要接過徐鳳年,口中道:“小王爺,世子讓我來背吧!”

徐龍象沒理他,只是道:“小聲點。”

僕役也知道自家小王爺的情況,見狀也不堅持,轉而輕聲道:“王爺說先把世子送到他的院子歇息。”

另一名僕役湊到李飛跟前,恭敬的道:“李公子,請跟小的來。”

李飛故作詫異的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李?”

那僕役道:“是上頭吩咐下來時告知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李飛不再多問,頷首道:“煩請兄臺帶路。”

僕役側過身子,伸手一引,道:“公子請。”

李飛心裡自然清楚,徐鳳年這一路上,其實都被北涼的暗探關注著,而老黃就是徐鳳年身邊最大的眼線。

所以從他與徐鳳年搭上線那一刻起,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怕是早已呈報到徐驍案上。

別的不說,就憑那一支催眠曲,便足以得到徐驍的重視。

作為一個橫掃天下的統兵大將,又怎麼會看不出這支曲子,用在戰爭中的巨大作用?

至於他的來歷,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徐驍自然也不可能查得到什麼東西。

而他一個失憶,便讓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在李飛被僕役領走時,南宮僕射也被一名丫鬟帶著,跟在了他們後面。

他們走的是同一個方向。

這北涼王府是出了名的百廊迴轉,曲徑千折,在王府內七繞八拐,走了足足盞茶功夫,終於到得一座獨立的庭苑前。

李飛一看門上的牌匾,正是徐鳳年的居所——梧桐苑。

梧桐苑雖只三進,但每一進的面積都是極大,房屋眾多。

李飛和南宮僕射,一前一後跟著僕役丫鬟進了大門,繞過照壁,順著抄手遊廊往垂花門行去。

垂花門是一進院和二進院的分界,進入垂花門便是二進院,出了垂花門就是一進院。

通常來說,僕役一般住在前院,也就是一進院的倒座房中。

女眷則是住在後院,即三進院的後罩房。

北涼王府是沒有女主子的,王妃已故,兩位郡主都不在王府,徐鳳年和徐龍象也尚未成親,是以王府內的女眷,全都是丫鬟。

二進院又稱為中庭,由正房、東西廂房及耳房組成,乃是主家的住所。

僕役既然帶著他進中庭,那就證明,徐驍沒有將他當下人看待,這一點還是讓李飛十分滿意的。

如果僕役真的把他帶到倒座房住,他也許會失去玩下去的心情,直接打破時空壁壘閃人。

畢竟他是來跟徐鳳年做朋友的,順便與真武大帝結個善緣,可不是來當下人給北涼王府效命。

徐驍的作為,也體現了他尊重人才,禮賢下士的態度。

梧桐苑的中庭,有一個足球場大小,東西廂房各有十數間。

李飛和南宮僕射一前一後進入中庭時,便見一名紅裙少女,帶著兩名丫鬟等在那裡。

這紅裙少女約莫二八年華,生得體態豐滿,肌膚白皙腴美,舉止優雅嫻淑。

見到幾人進來,她主動迎上幾步,隨著她的靠近,一股如蘭似麝的幽香便撲鼻而來。

帶李飛和南宮僕射來的僕役丫鬟,上前對少女行了一禮,道:“紅薯姐,貴客已帶到。”

紅薯,梧桐苑大丫鬟,實則是北涼王妃吳素,留給兒子徐鳳年的死士,身懷一品的武力。

紅薯點點頭,望著南宮僕射對那名丫鬟道:“帶這位去後院吧!”

“是。”

丫鬟帶著南宮僕射往後院行去,紅薯又對那僕役道:“你也去吧!”

“小的告退。”

僕役也退下後,紅薯這才看向李飛。

對待李飛,她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紅薯對李飛嫣然一笑,道:“李公子請隨我來。”

李飛抱拳道:“有勞姑娘。”

因為南宮僕射對北涼王府來說,暫時還不知是敵是友,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故而態度不冷不熱。

而李飛則是已經確認為自己人,徐鳳年將他當成朋友兄弟,徐驍也對他極為看重,待遇自然不同。

紅薯將李飛帶到西面離正房最近的那間廂房,此時房中點著燭火,屋中一片亮堂。

紅薯在門口止步,對李飛道:“李公子,房中已備好熱水和乾淨衣物。”

“若還有其他什麼需要,隔壁耳房有丫鬟侍候,公子可隨時吩咐。”

李飛微微欠身道:“多謝姑娘。”

紅薯掩口輕笑道:“公子不必如此,你是世子的朋友,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公子請。”

進入自己的房間,關好房門,李飛四下打量了一番。

這廂房的面積也相當不小,分左右兩邊,左邊是臥房,右邊是一個小廳堂。

他徑直走進臥房,將身上的一應樂器和隨身布包解下放好。

在床尾那邊,放著一個屏風,屏風後是一個大浴桶,桶裡已經盛好熱水,浴桶旁的架子上,放著洗澡用的胰子。

而在床上,整整齊齊的疊放著一套衣衫,是按他衣著風格準備的青衫,還包括了束髮的頭巾與髮釵。

李飛如今是在扮凡人,自然得按凡人的情況來生活。

正兒八經的洗了個澡,最多是洗完後直接以法術讓頭髮變幹,走到床邊,身子一轉,那身乾淨衣服便已穿在身上。

頭髮自行盤成髮髻,鎏金的髮釵也插到了髮髻上。

此刻的李飛,相貌俊挺,目若朗星,氣質卓爾不凡,形象絲毫不在捯飭乾淨的徐鳳年之下。

甚至他比之徐鳳年,還多了幾分瀟灑之意。

神識一掃,見徐鳳年也剛睡醒過來,正在沐浴更衣,李飛便暫時躺到床上歇息片刻。

等到時機成熟,他才開啟房門走了出去,到隔壁耳房敲敲門。

似北涼王府這樣的頂級權貴府上,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丫鬟侍候。

是以李飛一敲門,很快就有丫鬟出來。

只不過似紅薯這樣的大丫鬟,除了伺候徐鳳年時,其他時候跟大小姐也沒什麼區別,自然不會在廂房的耳房侍候。

就算要侍候,也是在正房的耳房,只為徐鳳年服務。

丫鬟出來後看到李飛,不由怔了一怔。

沒想到這位落拓的李公子,捯飭乾淨後竟如此英俊瀟灑。

“咳咳。”

李飛右手握拳放到唇邊清咳一聲,那丫鬟這才回過神來。

秀麗的小臉一紅,忙微微垂首,恭敬的詢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李飛道:“請姑娘幫忙通傳一聲,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面見世子。”

丫鬟聞言頷首道:“還請公子稍候,我去稟報紅薯姐,只有她可以直接帶公子去見世子。”

李飛頷首道:“有勞姑娘。”

說完他返身回到廳中,坐到桌旁靜候。

……

紅薯來時,見李飛眉頭輕蹙,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右手指節一下一下在桌上輕敲。

而李飛側臉顯現出來的顏值,也讓紅薯小小的驚豔了一下。

不過也僅此而已,在她眼裡心裡,惟世子徐鳳年一人而已。

“李公子。”紅薯一聲輕喚,讓李飛回過神來。

他連忙站起身,抱拳道:“紅薯姑娘。”

紅薯欠了欠身,道:“李公子不必如此客氣,不知公子何事要見世子?”

李飛正色道:“姑娘是世子院裡管事的,在下也不瞞你,是這樣,這幾日我與世子一路同行,遭遇了幾次刺殺。”

“那群刺客已在城外被拿下,但我方才細思之下,發現這其中還有重大隱患。”

“事關世子和王爺的安危,在下不敢怠慢,此事必須立刻告知世子,煩請姑娘為在下通傳一聲。”

聽完他的話,紅薯臉色微微變了變,當機立斷道:“既如此,也不必通傳了,我這就直接帶公子過去。”

李飛點頭道:“也好,煩請姑娘帶路。”

“公子請跟我來吧!”

當下李飛跟著紅薯出門而去,門外提著燈籠等候的兩名丫鬟,立刻跟在左右,給二人照亮。

離開梧桐苑後,紅薯帶著他往王府中央徐驍的居所快步行去。

王府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衛隊來回巡邏,守衛堪稱森嚴。

但看到是紅薯帶著人走過,卻沒有任何人上來盤問,可見她在王府的地位著實不低。

到得徐驍居所時,便聽見正房內一片雞飛狗跳,一群僕役正忙而不亂的在門口清掃炭火。

四名披甲帶刀的護衛,站在門外對正房內的動靜充耳不聞。

兩排丫鬟於抄手遊廊左右排開,同樣沒有誰過來看一眼。

一名身著藍灰色長袍,管家打扮的老者直挺挺的站在門旁,一動不動。

李飛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愕然道:“紅薯姑娘,這……這什麼情況?”

紅薯嘴角抽了抽,面不改色的道:“沒事,公子隨我來便是。”

李飛看著幾個僕役,手腳麻利的將散落一地的炭火清理乾淨,快速離開門口,恰當的表現出一副驚疑不定的神色。

兩旁提燈籠的丫鬟見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但願這位李公子不要被嚇到。

紅薯帶著李飛走到門口後,便示意李飛側身站到一旁。

而此時房內正傳出徐鳳年的呼喝聲,還有另一道中年男子的勸解聲。

“你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說……你剛回來……別別別……”

“你別跑……”

“你光著腳呢!你穿上鞋,別傷了自己身子……別動那東西,那東西貴著吶……”

“呀……”

下一刻,一道身著紫袍,身形高大魁梧,頭髮花白,腿腳有些微瘸的身影自門內奔了出來。

卻不是離陽唯一的異姓王,被天下人稱為人屠,兇名可止小兒夜啼的北涼王徐驍又是誰?

眾護衛與丫鬟齊齊跪倒在地,紅薯也雙手交握,置於腹間,微微躬身。

只有門口那管家模樣的人,依舊直挺挺的站著,沒有動作。

“那我這是要給爹賠罪啊!”

只見徐鳳年只身著潔白中衣,手中握著一根金包玉的如意,叫嚷著追了出來,以如意為武器,一傢伙砸在徐驍屁股上。

“哎喲……不賠罪不賠罪……哎呀,別別別叫爹,還是叫名字好,顯得咱父子親近。”

除了第一下被徐鳳年砸中屁股,之後幾下都被徐驍躲過。

“嘿……還挺靈活。”徐鳳年喘著氣,用如意指著徐驍叫道。

“徐少,你這……幹嘛呢?”

這忽然響起的第三道聲音,讓現場頓時靜了下來,現場數十道目光,盡數凝聚在李飛身上。

在北涼,稱呼世子殿下為徐少的,這還是第一個。

徐驍和徐鳳年齊齊扭頭看去,頓時看到了側身站在一旁的紅薯,以及瞠目結舌的李飛。

徐鳳年看著此刻的李飛,詫異的道:“阿飛?你怎麼來了?”

說完又展顏一笑,道:“你小子,捯飭清爽了挺英俊的嘛!”

李飛笑了笑,上前幾步肅然道:“我找你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說。”

一旁的徐驍連忙道:“兒子,既然你朋友來了,你氣也出了,今兒就這麼算了吧?”

“你看,外面天涼,你光著腳易感風寒,趕緊進去吧!”

徐驍話音落下後,李飛連忙對他抱拳躬身道:“在下李飛,拜見王爺。”

徐驍連忙上前將他扶起,樂呵呵的道:“賢侄快快請起,千萬別這麼客氣,到了這就跟到了家一樣,啊!”

李飛感激的道:“多謝王爺厚愛。”

徐鳳年橫了徐驍一眼,對李飛道:“走,咱們進屋說。”

隨後又對紅薯道:“你也進來吧!”

“誒。”李飛應了一聲後,對徐驍伸手一引,道:“王爺請。”

徐驍滿臉慈祥的對李飛道:“好好,走。”

誰知徐鳳年轉身往屋裡走時,隨手將那金包玉的如意往後一拋。

嚇得徐驍驚呼道:“哎……那可是三所宅子……”

李飛條件反射的一個飛撲,雖略顯笨拙,卻堪堪在如意落地前將之接住,徐驍這才松了口氣。

李飛也長出一口氣,爬起身把如意交還給徐驍,沒好氣的對徐鳳年背影叫道:“徐少,敗家也不是這麼個敗法吧!”

徐驍滿臉贊同的附和道:“就是。”

徐鳳年猛然回頭瞪向徐驍,徐驍立馬脖子一縮,不說話了,徐鳳年這才回身繼續回屋。

紅薯拾起地上徐鳳年的鞋子,跟著走進了房間。

徐驍則是把著李飛的手臂,慈和的道:“走,賢侄,咱們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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