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巡航無人機傳回來的畫面,內城控制大廈已被我方奪取,但中央政要大廈被敵方收回了控制。灰塵密度太高,無法看清敵方數量,敵方首領也不見蹤影。”

“以金門商業街為中心,周邊共三十七座大型建築中,起碼藏匿上千個敵方單位,如果直接衝進去,傷亡巨大。”

“能源負荷已超載,防禦罩供能不足,再打下去,就是血與肉的對撞。”

“所以,請各位做好戰死的準備。”

末日城,大型超商“沃爾茂”中,上百名身穿地下城制服的士兵聚集,蘇小碧的虛擬影像若隱若現。

“死了那麼多人,結果還沒有進展性的突破!最後居然還是要戰死?”聽了蘇小碧的話,審判所的拜爾德忍不住抱怨。他已經後悔參戰。

他不斷踱步,一邊走一邊唉聲嘆氣。一旁的將官們也眉頭緊鎖。

“現在訊號突然中斷了,聯絡器全部不能用——我們什麼訊息都傳不出去。只能靠那個不知名的‘穆隊’。這個人到現在連真身都不出現,就像個網路幽靈。”拜爾德繼續抱怨:“再這樣下去,我們所有人直接被分而擊破。”

蘇小碧不說話,只是澹澹地看著他。她頭上的顏文字變成了:(=。=)。顯然對他十分不屑。

就在十分鐘前,末日城的訊號突然全部中斷。拜爾德等人猜測,這是神明的手筆——她引君入甕,等待地下城的士兵全部登陸地表後,突然掐斷了所有人的通訊聯絡,導致他們摸不著首尾,甚至不知道自家同伴的位置。

他們聚集在這種密閉建築中,至於下一步行動,除了暫時還能傳遞信息的“穆隊”,誰也不知道。

“人類資源本來就少,又這樣打來打去的,雖說是消耗了不少人口,但撫恤金又是一大把開支,況且炮火、子彈、汽車,這些供能,都是取暖資源啊!全都浪費了。”安託法城的副城主博格搖頭道。他一向養尊處優,現在已經後悔,他覺得還不如待在自家城。

滿是汙跡和鮮血的超市裡,氣氛有些沉悶。

“我打這個仗,就是為了我的兒女活下去,為了我老戰友的下一代都活下去,結果現在告訴我,還是要死。那還有什麼意義?當奴隸至少還能活……”拜爾德還在抱怨。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人。

拜爾德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被“啪”地一聲打了一巴掌,打得他一懵。

“——戰中說這種喪氣話,你奶奶的,老子給你一巴掌!”山田町一收回手,他師從呂樹,罵得十分激烈:“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麼意思?要當奴隸你自己去當,在這裡擾亂軍心,若你是末日城隸屬士兵,我現在就殺了你!”

“是啊,大家好好說話,還有救的嘛。”旁邊的棕毛玩家安契看這情況,立刻打圓場。

“各位冷靜。要相信蘇明安。除此之外,我身為福爾摩斯,一定會幫大家找到線索。”打扮猶如偵探的玩家洛克推了推眼鏡,示意眾人安靜。

“我聽見了神的聲音,她指示我們,這場戰爭一定能夠勝利……”西歐玩家阿爾忒彌斯表情虔誠。

隨著世界遊戲的發展,這群玩家的第四天災特性愈發明顯,各種代入感層出不窮,沒幾個是正常人。人人分別以“法爺”、“教徒”、“魔王”、“神女”等詞彙自稱。

拜爾德冷哼了一聲,山田町一的聲望在他之上,他不敢再多說什麼。

“報告——我們發現了長官的蹤跡!”就在這時,一個士兵突然衝進超市大喊。

頓時,原本安靜的超市頓時爆發出聲浪,人們眼中開始出現光采。

“他在哪?”

“長官在哪?”

“蘇明安在哪?”

士兵謹慎地看了看周圍,附在山田町一耳邊,輕聲道:

“……長官在城裡唯一的教堂,周圍有結界的痕跡,諾爾統領叫我來喊您過去。”

“我知道了。”山田町一點頭。

他示意眾人在超商內等待,自己獨身一人衝入雨中,身形猶如一道遁影,沉入了黑暗之間,這是他的主要職業技能。

幾個玩家見此,一個金髮女孩低聲道:

“我聽說神明有一種裝置,叫情感共鳴裝置。蘇明安的狀態可能不太好。”

“你想怎樣?”晗國玩家柳恩皓皺眉。

“我想去保護他,說不定他能記住我。”金髮女孩說,她是一個治癒系玩家。

龍國玩家張道玄摸了摸他的山羊鬍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想幫就去幫吧,這年頭,真心的幫助很難得。只怕他不覺得你是在幫他,畢竟要害他的人太多。”

張道玄的徒弟張小奇說道:“師傅,為什麼那麼多人非要針對他?”

張道玄聞言哂笑。

“不是那麼多人非要針對他,是萬中之一討厭他的人,總會走到他的眼前,才讓我們覺得有很多人討厭他。”張道玄摸了摸徒弟的頭:“走吧,我們也去瞧瞧,說不定能幫上他的忙——畢竟古武的呂樹沒了,我們至少要換個人與蘇明安交好。雖然現在還不知道蘇明安的具體位置,但周邊總會有痕跡。”

……

晚上九點五十四分,內城。

山田町一趕到時,教堂仍然安靜,周邊沒有警戒聲與鳴笛聲,這裡還很安全。

他推開門,發現有幾個人已經站在這裡。

路、日暮生、瑞英等玩家還在前線,站在教堂裡的是諾爾、維奧來特和澈。三人沐浴在教堂的暖光下,就像一副金色的畫。

然而山田町一步入教堂時,第一句話是——

“怎麼就你們?蘇凜呢?”

他左顧右盼,發現最靠譜的人居然不在。

“你的腦子裡只剩下蘇凜有用了,是嗎?”諾爾略感無語:“他又不是神奇寶貝說到就能到,現在聯絡一斷,又沒訊息了。”

山田町一咳嗽了一聲,意識到自己失言:“蘇明安什麼情況?”

“我也……不知道。”諾爾說到這裡,表情痛苦了一瞬間:“我根本無法……為他分擔。”

他側了側身體,讓開了後室的門,山田町一輕手輕腳地進去,看見了一個面積極為狹小的房間。蘇明安坐在椅子上,複雜的紅藍連結線連通著他的額頭與太陽穴,像一條條糾葛纏繞的陰冷的蛇,他的臉色極為蒼白,眼皮緊緊閉著,冷汗佈滿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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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黑髮少女握著他蒼白的手,彷彿能將她的溫度傳遞過去。

“……噓,不要大吵大鬧。”夕聽到門開的聲音,朝山田町一“噓”了一聲。她的皓腕極為纖細,手腕上的絡子都卸下了會發出聲音的硬結。

山田町一看了這場面一眼,回頭冷然道:“這什麼情況?”

——為什麼又把蘇明安搞成這種痛苦的鬼樣子了?

——不是說好,蘇明安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嗎?

“我發現這裡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使用情感共鳴裝置了。我試圖和他一起共鳴,卻失敗了。我不適合接收別人的記憶,稍微幾十秒就頭昏腦漲。我討厭成為別人。”諾爾說:“他的決策是正確的,神明的手段層出不窮,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點資訊。他是最適合接受情感共鳴的人。”

“所以你就不阻止他了?”山田町一說:“看這時間,蘇明安已經開始兩分鍾了,十分鐘以上就會有不可逆傷害,十五分鍾就致死。你就不擔心?”

“……”諾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山田町一,像在看一個新奇的事物:

“為什麼要阻止。”

“這是蘇明安的選擇,”

“山田,你沒有權利替他放棄。你能做的僅僅是陪在他身邊,或者在他撐不住的時候終結他,避免他在臨死前痛苦。”

諾爾說完這段話,低頭擦拭著手裡的玫瑰柺杖。

這一刻,山田町一突然覺得,諾爾這位一直表現得熱情開朗的隊友,其實並非沒有冰冷理性的一面。甚至有的時候冷漠到殘忍。

“怪不得普拉亞那段時間呂樹看你不順眼。”山田町一低語:“你看誰都像看螞蟻,誰不生氣。”

諾爾聽了,表情沒變,就像他預設了山田町一的話。

小隊內一直存在矛盾,只是平時有蘇明安,並不明顯。一旦蘇明安無法決策,幾個尖頭的矛盾就會凸顯出來。

教堂一時很沉默。房間內,只有夕清淺的聲音:

“……小帥,最後一定要保持清醒。”

“……小帥,你要記得自己是誰。”

她一直握著蘇明安冰冷的手,低聲唸叨著。幾個人的分工很明確,夕負責輔助,諾爾和澈負責警戒。

即使兩分鍾前,蘇明安選擇孤身一人連結情感共鳴裝置。他的隊友們卻很快自發趕到,主動為他完成保衛與輔助的工作。

“山田,維奧來特,你們也有任務。”諾爾看向二人:“如今訊號斷了,麻煩你們去全城跑腿,通知擁有治癒系技能或者精神系技能的玩家,來這裡待命。記住要老實的。訊息也別大規模放出去,現在還沒多少人知道蘇明安在這。”

山田町一點頭。

他最後看了蘇明安一眼,在轉身時,突然說:

“對了。”

“諾亞怎麼樣了?”

他是個金毛控,當年穹地的金髮聖女就讓他瞬間心動,如今的諾亞也不例外。

他沒有得到答覆。

諾爾沒有說話,維奧來特也沒有說話。

直到山田町一將近走出教堂時,才聽到維奧來特富有磁性的聲音——

“他很好。”

“他會在城後的向陽花圃下,看見他與他的白鳥朋友們,用生命換來的春天。”

……

“卡噠”一聲,情感共鳴開啟。

蘇明安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

沙沙的,有細微的震動摩擦他的耳廓。緊接著,他的五感開始澹薄,就像沉入了睡夢之中。

一股奇妙的情緒從他的心頭湧起,他低下頭,視野也跟著下垂——就好像,他突然進入了阿克託的軀體之中,連視覺、聽覺、觸覺、湧現出的情緒,都開始類同。

原來觀看阿克託的回憶,是一種身臨其境的體驗。

【一切都是從世紀災變開始的。】

蘇明安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從他自己的嘴裡傳出。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是阿克託的手,比起他自己的手要寬大一些。他已經不再是旁觀者的角度,一股強烈的悲傷、後悔、絕望的情緒從軀體升起,揪住了他的心臟,這是阿克託的情緒。

他微微抬頭,全身心接納阿克託的記憶——他需要將完全共感地投入其中,體會阿克託當年的一切遭遇,確保不會錯漏任何線索。

只要最後,他自己能從記憶中脫離而出,就是一場完美的情緒共感。

……

【災變後第1年1月1日】

他的視野開始出現畫面,標誌著左上角的日期。

亞撒·阿克託,對蘇明安而言,變成了“你”,而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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