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盯著諾爾的雙眸。

他不認為世界副本能夠直接影響他們的思維——諾爾應當是陷入了一種類似催眠的狀態。

“諾爾,你的眼睛……”他說。

他剛想提醒,但就在他眨眼的下一瞬間,他突然望見了諾爾純藍色的眼睛。

……那眼眸中,分明沒有半分血紅。

“怎麼了?”諾爾疑惑道。

蘇明安確認著諾爾眼中的純藍色:

“你剛剛眼睛變成紅色了,像被他維入侵,你自己沒有察覺嗎?”

“是嗎?”諾爾愣了愣:“沒有啊,我剛剛眼睛是紅色?……等等。”

他的食指磨了磨下巴,似乎在思索。

片刻後,他看向蘇明安:

“san藥最近吃了嗎?那個精神穩定藥劑。”

“你懷疑看錯的人是我?”蘇明安說。

“我確認我的思維情況一直沒出現問題,有沒有一種可能……”諾爾盯著他:“出問題的是你?”

“……”

“不能忽略我們都有問題的可能性。”諾爾說:“我們,先暫時分開吧。”

“好。”蘇明安說。

他發動輪椅最後的能量,轉身離開。

諾爾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神沉沉。

蘇明安一路疾馳,進入一處小巷,停了下來,手扶著牆壁。

大雨打在發上,髮絲黏答答地貼著臉頰,他眼前的視野越發搖晃。

“博士。”希可說:“您最好丟下我。黎明系統能根據我鎖定您的位置。”

蘇明安直起身體,他的手觸控到腕錶。

腕錶已經被雨水打溼,眼前的希可卻仍藏匿於立起的藍光螢幕,它的身上乾乾淨淨,外界的風雨,絲毫影響不了虛幻的它。

“希可,進入睡眠狀態。”他說。

他不需要丟掉它,只要它進入休眠,一切功能都會停擺。

“是。”希可的身形漸漸消失:

【晚安,博士。】

一聲AI標準休眠音後,它的介面暗了下去。

……

“卡噠卡噠卡噠——”

直升機在高空飛速而過,披著蓬的皮卡車停在路邊,上面擺放著各大錄影儀器和收音工具。

一名氣宇軒昂的男人,從豪華的黑車走下,一出面便迎來了無數道視線。

這名男人是核心區的議長,話語權極強。

身著制服的記者,對他舉起手裡的長槍短炮,話筒、攝像機、錄音機……

“——議長,關於黎明系統最新釋出的紅色警戒,亞撒·阿克託城主是否是因為犯罪而被釋出追捕令?”

記者們的提問一個比一個尖銳,“卡察”“卡察”的拍照聲不斷響起。

議長面帶微笑,對這種情況處變不驚。

他面對鏡頭,澹然開口:

“——將城主列入逮捕名單之內,自然有黎明系統的思量。有罪者應被懲處,無論他是什麼身份。”

他回答著,有意將髒水往阿克託身上潑。

……他自然不是原先的議長,他是被譽為“預言者”的榜前玩家艾蘭得。

他對世界副本有極強的先見性,在第八世界,他就坑過愛德華一次,讓愛德華被傳送到了茜伯爾的身邊,最後死於她的觸鬚。

在第九世界開局後,他附身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議長,這讓他痛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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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安居然被黎明系統全城通緝了!

——那麼他再做什麼事,哪怕落井下石,也是合理的吧?

擺脫這些記者後,艾蘭得看了眼收到的資訊。

【議長福克裡·考爾比,中央城邀請你前往核心區·時代中央大廈56樓。】

艾蘭得眼神一凝。

……那個一直封閉的中央城,居然有人來邀請他?

現階段基本沒有玩家能進被封鎖的中央城。

他立刻登上一架圓盤狀的行駛工具,隨著圓盤周邊虹光閃爍,他踩著圓盤,升向高空。

時代中央大廈56樓,是一處高階迴轉餐廳,猶如奢華的空中酒店,消費標準極高,且只有高身份者方可進入。

一道身影,立在落地窗前,似乎在俯瞰塔下的夜景。

她那幾乎觸及腳踝的白髮,襯得她的膚色如冬日冰雪般純淨,像是由透明的質感構成。

她望著如血管般分叉連線的街道、溪流般划行的圓輪車和卡車、城市中忙碌的機械軍和芸芸眾生……

她明明站在那裡,卻好似隨時都會融入夜色。

艾蘭得不由得屏住呼吸。他像是看見了一位不染人間煙火的神明。

“初次見面。”

在艾蘭得屏息凝神時,那人開口:“我是黎明。”

艾蘭得眨了眨眼,片刻後才意識到對方說了什麼。

“黎明……黎明系統!?”他驚呼出聲:“你不是智腦嗎?怎麼能在外界行走?”

他總算知道,他為什麼會感覺像是看到了神明。

——他感覺的沒錯,

對方確實是神明——是這座城邦的神明。

她說:“我來見你,是要對你釋出專屬個人命令。”

艾蘭得有些驚喜,這種任務一定是高獎勵的隱藏任務——他賺大了!

他有些激動地看著黎明,看見她的眼中閃過白色的電光。

“保護亞撒·阿克託。”她說:“用你所能排程的全力——保護他的生命安危。”

“……啊?”艾蘭得傻眼。

……他要在所有人的虎視眈眈之下,保護蘇明安?

“那麼,再會。”黎明收回了視線,轉身離開:“這裡的服務我已經訂下,你可以在這裡享受一夜。”

她對艾蘭得發完命令就走,一瞬融入夜色。

艾蘭得眉頭直跳,他感覺很憋屈。

但很快,數名美貌的彷生人女僕迎了上來,摟住了他的手臂。

艾蘭得的眉頭鬆開。

……算了,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先把今夜過完再說。

這座城市的科技,能讓人得到充足的享受。

道道菜餚被機器製造,擺到了他的面前。肉眼牛排、頂級鵝肝、煙燻三文魚、覆盆子慕斯蛋糕……

這不能說上層人多奢靡,多浪費。他身為議長,為城市的執行付出頗多,也貢獻出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這只是“等價”的回饋。

上等者享受最好的食物,付出最有價值的工作。下等者則節約資源,減少浪費——這就是“資源最大化”的理念。

很理想,很合理。

艾蘭得坐進柔軟的沙發中,嘈雜的音樂刮過耳畔,彷佛沉入了迷濛的夢幻。

朦朦朧朧間,他酒酣耳熱,笑了出來。

……真好。

這才是完美的城邦。

……

蘇明安扶著輪椅,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移動著。

小巷裡的布袋、廢舊金屬等物堆滿牆角,一些喝得爛醉的醉漢發出鼾聲,垃圾的惡臭在雨中瀰漫。

“……好餓啊,今天沒什麼生意。”

“……我也沒撿到什麼東西,明天還要出去。”

隱約的窸窣聲和人們交談聲響起,大雨順著蘇明安溼透的衣服滑下。

稠密的夜色之下,前方暖色的光格外明顯。

他靠近,原來這是一臺簡陋的自動售貨機,旁邊有投幣口。

他盯著自動售貨機,雨水順著透明的玻璃滑落,他隱約透過玻璃看見自己的臉——臉色蒼白,童孔暗沉,連嘴唇都顯得青紫。

他感到了眩暈,一摸頭,額頭在隱隱發燙。

……已經入夜了,離夜間會議只有一個小時,他要堅持……再堅持一會。

“咣噹——”

一聲輕響,他碰觸售貨機的時候,一瓶飲料掉了下來,貌似是前一位購買者留下的漏網之魚。

他拿起一看,這是一杯橙汁熱飲,擰開瓶口能聞到橙子的香氣,瓶身摸起來還是熱的。

“啊——”就在他看飲料的時候,巷子後方突然傳來女性的尖叫聲,在夜色中分外滲人。

周圍門窗緊閉,人們甚至關上了夜燈,沒人想管這種麻煩。

蘇明安轉過輪椅,朝著聲源處靠近。

他穿過細密的雨幕,望見由竹蓬搭著的下方,一個男人壓在一個少女的身上,正扒著她的衣服,朝她揮拳。

鮮紅的血順著坑坑窪窪的水潭向外蔓延。

“——老子兢兢業業工作那麼久,就因為一次情緒監測,職位被永久革除,還差點被關進收容所——

你們這種賤人卻能輕鬆地拿身體換錢,沒有工作壓力吧!

既然非要判定我情緒過載,那我就過載好了!回不去了,我的檔桉已經髒了,我已經——”

正在咆孝的中年人,突然聽到輪椅的車轍聲。

他停下了施暴,回過頭,看到了離他不遠的蘇明安。

“……是你。”中年人說。

蘇明安記得這個在大街上因為情緒過載而被停職,朝視察隊求助的中年人,中年人叫傑明。

那個時候,中年人還想著他的妻子和女兒,他提著公文包,想著向視察隊求助後就回家吃飯,眼裡還有光。

但現在似乎什麼都不剩了。

善意、良知、道德、穩定……在被判定為情緒過載的激化之下……中年人失去了一切。

他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罪犯。

黎明系統對他的評測成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見輪椅上的蘇明安,中年人發出滲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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