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說烤就烤, 毫不含糊,她指尖輕點, 一簇柴火搭好。手拂過,真火燃起,照亮手中毛團冰冷森然的眼。

少女支著下巴,嘟囔道:“不夠肥啊,不知道夠不夠分。”

藏海連忙過來,阻止道:“黎師妹,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藏海跑過來,心想衡陽宗這女娃娃怎生如此兇殘。這靈獸落在任何一個女孩懷裡, 估計都是親親抱抱蹭蹭,怎麼到了黎蘇蘇這裡,小丫頭要烤了它。

月扶崖見了, 愣了愣,沒有阻止蘇蘇。

在他看來, 師姐想吃,那就吃, 他還可以幫忙拔毛。

蘇蘇捏住毛團晃了晃,她生如脆玉,煞是動聽:“藏海師兄你看,它既然不掙扎, 也不逃跑, 不就是自願當口糧嗎?”

藏海一看, 那毛球聞言便張嘴,露出鋒利的牙齒,咬向蘇蘇。

藏海:“……”

毛團的嘴碰到蘇蘇手指, 卻收了牙。

蘇蘇根本沒在意這些,它既然敢對自己動手,她當即把它扔進真火中。

藏海嚎叫一聲,接住毛團。

他連忙拍拍毛團身上的火星,那毛團漆黑的眸低垂著,彷彿感覺不到它身上被燒到的痛。

它四肢僵硬,咬緊牙關冷冷看了眼蘇蘇,踢開藏海的手,朝著林中去了。

“誒?”藏海被這恩將仇報的小靈獸踢一腳,還沒反應過來。

蘇蘇抬手,一道白色的光追著靈獸打出去。

藏海眼疾手快阻止。

“黎師妹,不可不可。”

蘇蘇再看過去時,毛團已經跑遠了。她拍拍手,有藏海在,她要殺他確實不容易。

化形術這種仙法,修為必須得高深,蘇蘇思忖,澹臺燼肯定不像表現出來的這樣簡單。

五百年比自己想象的冗長。

澹臺燼若最後真成了魔,修真界免不了會有個勁敵。但不論如何,總比曾經生靈塗炭的魔神降世好得多。

因為毛團的事,蘇蘇被藏海說教。無非是同蘇蘇講因果,講道心。

蘇蘇笑盈盈聽著,也不反駁。

月扶崖的劍橫在藏海面前。

藏海聽見無趣死板的小修士說:“吃一隻靈獸而已,我來殺,我不怕因果。”

藏海覺得,這白衣小修士想表達的其實是,師姐想吃什麼,他殺什麼,管它因果不因果。

藏海嘆了口氣,明明是同輩,他覺得自己的心老了。

灰色靈獸走遠,漸漸消失在一個盤腿坐著的玄衣少年身邊。

玄衣少年睫毛顫了顫,睜開眼。

樹上的槐蕊橫躺著,笑睨了一眼樹下的少年:“主上去了多時,屬下在這裡為您護法良久了呢。”

澹臺燼看了她一眼。

槐蕊掩住紅唇,蓋住自己笑意。

儘管沒有看見澹臺燼去做了什麼,她依稀能猜到。

倘若黎蘇蘇等人對他釋放的是善意,他恐怕不會這麼快回來。

澹臺燼起身,看向東邊,藍色的光沖天,瑰麗的色彩一過,歸於平靜。

槐蕊衝他盈盈一拜,然後道,“他們進去了,槐蕊提前佈置了那麼久呢,不可能失敗。照原計劃,月扶崖體內,有銀月冰魄,也正是因為機緣巧合得了它,月扶崖在茅山躲過一劫,入了仙道,五百年過去依舊是曾經的模樣。”

“他也算瞞的好,連他師姐都沒說。”

“主上最好不要和藏海翻臉,此人在逍遙宗地位很高,主上若想要逍遙經,日後還得回逍遙宗,此次主上可取月扶崖身上的銀月冰魄。”

澹臺燼說:“不需要你來提醒我。”

槐蕊媚眼抬起,看他一眼:“至於衡陽宗黎蘇蘇,主上既然知道她一直在騙你,她身上便再沒了主上想要的東西,主上適時殺了她,斷了五百年恩怨,穩固魔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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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燼沒說話,他起身,朝東邊去了。

少年身形單薄,在霧氣嫋嫋的清晨,帶著幾分漠然肅殺之意。

槐蕊倚在樹旁看他走遠。

蒲羿如影子,悄無聲息出現在槐蕊身後,他聲音喑啞難聽,低聲說:“大人,若是主上日後知曉,他的修為和對黎蘇蘇的愛被封印在真身,這具命魂所在的肉身剩下殺戮和本能,定不會饒了你。”

槐蕊看著自己纖長的手,上面縈繞著濃郁魔氣,她笑道:“魔使生來為魔神而生,自上古來,沒有一個魔神耽於兒女情長。神魔體成,主上一統三界,屆時槐蕊死又何妨。”

魔物六使,五個為了幫澹臺燼重塑真身修為犧牲,只剩她一人,她怎麼能真讓澹臺燼為了一個女人修仙道?讓妖魔們萬劫不復呢?

前任魔神猖狂自大,後來隕落在神魔大戰中。

他們蟄伏萬年,奉澹臺燼為君主,可以為他戰死,為他犧牲。唯獨不能再次看見五百年前,那具變成白骨,依舊執迷尋葉夕霧的男人。

既然是天生邪骨,既定的命運,怎能容他真的成為九天之上,心懷慈悲的神?

神魔體啊!何等強大的存在,槐蕊紅色的眸中閃過狂熱之色。

魔族找了許久,終於探查到銀月冰魄的下落,只要奪了月扶崖體內的銀月冰魄,安撫主上真身的神髓。再拿到逍遙宗的傳承逍遙經,便可定魔魂。

那時候,神魔之體不受三界束縛,不在五行之中,天道又算什麼?

槐蕊看著東邊那抹流轉的藍色。

葉夕霧,黎蘇蘇?

澹臺燼現在只剩命魂的本能,為了無上力量,他絕不會輕饒了她。

然而想到什麼,槐蕊又有幾分猶疑之色,為何只剩下追逐力量的命魂,那日……澹臺燼依舊跳下了魍地?

她望向澹臺燼消失的方向,皺起眉。

主上真的會如她所想那樣,對那些人動手嗎?

“我怎麼覺得,越走越不對勁?”月扶崖皺眉頭,看向蘇蘇,“師姐,這個地方我們一個時辰前是不是來過?”

蘇蘇也發現了不對勁。

蒼元秘境以危險和機遇著稱,然而三人在秘境裡待了半月,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和機遇,連秘境滂沱的靈氣也似乎消失了。

不僅如此,他們沒有遇到別的弟子,一個都沒有。

藏海撓撓頭:“不會吧,怎麼可能有人在蒼元秘境里弄出鬼打牆?”

蘇蘇捻起地上的泥土看了看,低聲道:“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明明最近沒有下雨,泥土卻帶著奇怪的潮溼。

一片空蕩蕩的山林,偶爾有幾隻鳥飛過。藏海搓了搓胳膊:“你們不說還好,一說我心裡有點慌。”

不說別的,能在蒼元秘境裡搞事情的,來頭絕對不小。

秘境中時間流速飛逝,轉眼好幾年都有可能,即便這個地方沒有危險,到時候秘境開啟,別人都出去了,難不成他們幾個要一直被困在裡面?

一旦意識到不對勁,所有人看周圍景色都覺得怪怪的。

蘇蘇眸中微動,卻抿唇沒說話。

藏海一拍腦袋,彷彿想起什麼:“難不成我們在殺戮鯨肚子裡?”

“殺戮鯨”這三個字脫口而出之前,蘇蘇立刻阻止道:“藏海師兄!”

然而已經來不及,藏海說出這三個字,彷彿開啟什麼機關,周圍的景色瞬間變換。

四周宛如褪色,一個類似鬥獸場的地方出現在眼前。

藏海慢半拍反應過來闖了禍,懊悔不已。殺戮鯨這種上古妖獸,沒有意識到還好,一旦意識到還說出來,殺戮鯨就會被喚醒。

藏海看著面前的鬥獸場,還有歡呼的人群,心沉了沉。完了完了,真的進來了。

一旦進入殺戮鯨的肚子,他們只有七天時間,到了時間出不去,全部都會在殺戮鯨肚子裡化作一灘膿血。

蘇蘇嘆了口氣,頭疼不已。

換作別的東西,她不至於這麼為難,可是殺戮鯨,傳說必須得見血才能出去,還不知道具體要見什麼“血”。

三人身體緊繃,看著眼前的景象。

每個修真者小時候都聽過上古妖獸的傳說,可是傳說到底是傳說,誰會想到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

只見眼前一座鬥獸場,無數人歡呼雀躍。

然而鬥獸場中,有一隻生了翅膀的雄獅,另一頭卻不是走獸,而是一個全身是血,低頭穿著鎧甲的人。

“快,殺了他!殺了他!”周圍的人歡呼,處處是猙獰興奮的嘴臉。

“這是妖界的鬥獸場。”藏海說。

蘇蘇伸出手,空氣中似乎飄散著灰燼,透著一股淒涼的味道。

他們三人站在旁邊,誰也沒注意到他們。

蘇蘇的手從一個人肩頭穿了過去。

她說:“他們是假的。”

殺戮鯨把他們帶到一個奇怪的世界,像在看一段記憶。

月扶崖說:“這難道給我們出去的啟示?”

言語間,三人連忙隨一眾妖精看向場上。

那人明顯就是凡人,而不是妖,卻要和對面的妖獸打鬥。

他精疲力盡,抬起頭。

蘇蘇看見他樣貌時,愣住了。很眼熟,記憶紛至沓來,她沒想到,會在五百年後殺戮鯨的肚子裡,看到狐妖想復活的殭屍姜饒。

姜饒在景象中,還沒有死。

身邊的人嘲諷道:“小小一個凡人,竟然也敢替狐狸上場,不知道他命多硬,能抗幾輪!”

“那狐狸狡詐多端,得罪了大人物,明顯就是坑這傻子,讓這傻子凡人來鬥獸場頂罪,他竟還是來了。這不,都快被妖獸打死,也沒見那狐狸來救他。”

他們說的,是翩然嗎?

場上男子容貌堅毅,長眉斜飛入鬢,他分明聽見了別人的話,眼裡閃過一絲難過,卻橫劍擋在身前,沒有退縮,也不曾後悔。

他劍術很不錯,然而凡人哪裡打得過妖怪?對面的妖獅一爪子把他的劍拍碎,逗弄似的羞辱謝他。

場外一陣歡呼。

樓上有人慢條斯理說:“凡人,只有你肯說出翩然那只妖狐在哪裡,就放你走!”

姜饒滿臉的血,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天空,一言不發。

獅子咬碎了他左胳膊的骨頭,他顫抖著,咬緊牙關。

藏海都看不下去了:“這太過分了!”

蘇蘇沉默地看著姜饒,想起五百年前,哪怕是變成了一具沒有思想的殭屍,姜饒依舊護著翩然。

蘇蘇的目光在場上四處搜尋,果然在最偏遠的地方,看見一個緊緊皺著眉的“男子”。

那人明顯化形,蘇蘇猜,那是翩然。

果然,就在獅妖要殺了姜饒的時候,一條黃色的尾巴捲起姜饒,迅速往場外逃。

“抓住他們!”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蘇蘇等人還來不及反應,下一刻,場景扭轉,蘇蘇站穩的時候,翩然和姜饒都不見了,竟然成自己到了鬥獸場中。

那些歡呼的妖怪也不見了,一時間變得安安靜靜。

而她對面,是那只長著翅膀的獅妖。

獅妖衝蘇蘇撲了過來,她雙手結印,一團真火把獅妖打飛出去。

怎麼回事?

殺戮鯨……殺戮……難道要她殺了這獅妖?才能出去嗎?

蘇蘇拿不定主意,只得先和獅妖周旋。

而另一邊,藏海和月扶崖面臨著同樣的考驗,大家都不知道該不該殺。

屬於姜饒的鬥獸場到了他們身上,姜饒跑了,他們卻困在了裡面。

澹臺燼坐在樓上先前那個人的位置,冷眼看著他們。

他的目光越過藏海和月扶崖,最後落在蘇蘇身上。

他看了她許久。

誰也不知道,殺戮鯨的體內只是個開始,一旦開始殺戮,就根本停不下來。

永遠出去不了。

殺了獅妖,還有狼妖,虎妖……

哪怕是修真者,也會被逼瘋。

他有時候也會想,讓她嚐嚐瘋了是什麼滋味。

場上的藏海,已經猶疑著傷了獅妖,月扶崖也皺眉祭出了劍。

澹臺燼彎了彎唇。

蘇蘇卻一直沒動,只躲閃著獅妖的動作。

然而不動,也是一直耗著,總會動殺心的。

從鬥獸場的上午,一直拖到了黃昏。

藏海已經殺了數只妖精,而月扶崖也心緒不寧地把獅妖斬殺了。

他們無可避免地焦躁起來。

澹臺燼的目光冷冷看向蘇蘇。

你也……和他們不會有分別。

嚐嚐這種滋味吧。

終於,在他目光下,白衣少女手中的真火變作業火,蘇蘇也動了殺心!

一旦殺了獅妖,她便也出不去了。

澹臺燼握住茶杯的手緊了緊。

蘇蘇的業火朝著獅妖打過去,一隻蒼白的手,握住她手腕。

她抬眸,就看見一雙冰冷又帶著怒意的眼睛:“你想死嗎?”

他在生氣,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她。

澹臺燼捏住她手腕,不是很厲害嗎,怎麼連殺戮鯨怎麼出去都不知道!

她要是就這樣窩囊地困在這裡,他五百年的痛苦如何自處?

他要捉月扶崖沒錯,可是她……不能留在這裡,要報復也是他來。

蘇蘇看他一眼,緩緩展露一個笑容,單手拽住他:“捉到你了!”

她眼睛裡清澈,絲毫沒有方才表現出來的焦躁。

澹臺燼覺察不對,想抽回手,已經晚了,金色捆仙繩把他捆得嚴嚴實實。

少女拽住他衣襟,她笑道:“自投羅網。”

澹臺燼本以為自己會很生氣,可是當近在咫尺,再次看見少女狡黠的笑,胸腔竟然有絲絲酸楚。

五百年了啊。

你永遠也不知道,有多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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