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奧部長。”
來昂走到車門前，面對著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抽菸的尼奧。
尼奧指了指身後，來昂目光挪過去，看見後車座上放著的一個登山包。
開啟車門，來昂彎腰進去將包鏈開啟，隨即他囁嚅了一下嘴唇，裡面裝著的，是滿滿當當的秩序券。
“部長，這是……”
“這是上次你借給我的本錢，我還你的。”
“賺了？”來昂有些詫異。
尼奧抖了抖菸灰，很不屑地說道：“連續上了幾次天台，怎麼著也該我得意一把了。”
“可是為什麼都是現券……”
“好不容易贏一把，想著要有點衝擊力，所以我特意兌換成現券給你，否則直接給你一張卡，你反而很難有什麼感覺。”
“謝謝。”
來昂年紀輕輕就得到了一大筆遺產，還有家裡人的撫恤金，他不缺券，甚至這些財富給予他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沉重的負擔，這也是他當初這麼痛快地把券借給尼奧的原因。
留在自己手裡，還不如都虧掉。
然而，這次居然沒虧，還賺回來了更多。
“唉……”
“喂喂喂，你這個嘆氣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啊。”
來昂微笑道：“很抱歉，部長，您還需要用券麼？”
“繼續投給我？”
“是的。”
“投資需要謹慎，我也不能保證每次都能賺到……”
“虧光了您告訴我一聲就可以。”
“嗯？”
“我這裡還有。”
“媽的，真沒意思，我實在是太討厭你們這些公子哥了，一個個的不食維恩大醬的樣子。”
“卡倫部長好像也不喜歡大醬。”
“對對對，說得就是他，他那副得體的模樣……”
“值得我學習。”
尼奧聽到這話直接皺眉，反問道：“你不會覺得很虛偽麼？”
“因為我覺得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真誠對待任何人，所以待人得體反而可以讓大部分人都覺得很舒服。”
“嘁。”
“部長，您喊出來，就是為了給我還券的麼？”
“上車。”
“好的，部長。”
來昂坐上駕駛位，發動了汽車：“部長，我們是去找卡倫部長麼？現在應該有比較緊急的事，我可以感受出來。”
“他沒通知我，就證明要麼事情根本就不緊急，要麼就是這件事暫時還用不到我，我甚至懷疑，他是覺得我現在精神有問題，所以故意不通知我。”
“怎麼會呢，能看出來，您和卡倫部長……不，是卡倫部長和您的關係，最好了。”
“就因為關係好，所以那家夥就唯獨對我一直不得體。”
“可是，如果那邊需要人手幫忙的話……”
“暫時不用不著你，卡倫喜歡當甩手的老闆，但制定任務計劃書的活兒，有阿爾弗雷德和維克呢，你湊不上去，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資歷不夠，能力方面……”
“不不不，主要還是在性格和眼界上，阿爾弗雷德眼裡只有他的少爺，其他人在他眼裡，都是可有可無的裝飾品，如果人在他眼裡分三六九等的話，那一定是根據他少爺和他們的親疏遠近來分。
至於維克，那小子在部裡一直和和氣氣的，但他骨子裡是瞧不起周圍人的，前任大祭祀的學生無論現在被打壓得多慘，他依舊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這樣的人，才適合做任務計劃書，因為很多時候必須要把死傷代價提前計算進去。
你這樣的性格做不來的，更何況你現在還沒完全脫離家庭變故的陰影。”
“部長，您是在提點我麼？真的非常感謝您。”
“不用謝我，我現在精神真的有點問題，說不定剛剛和你說話的還不是我。”
尼奧輕揉自己的眉心，催促道：“好了，開車吧，去帝國圖書館。”
“好的，部長。”
來昂將車開到了帝國圖書館門口，然後跟著尼奧走了進去。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尼奧居然拿出了一張高階會員證，這個證是家族傳承下來的，因為這個證的關係，尼奧得到了一間單獨的閱讀室。
很小的一個空間，四面都是書架和筆記，連牆壁上也寫著詩歌、散文和囈語。
尼奧去挑選了四本書，然後就走進這間閱讀室，掃了一眼來昂，提醒道：“三個小時後來敲門喊我。”
“哦，好的，部長。”
來昂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尼奧部長要帶自己來圖書館看書，如果他帶自己來的是神教內部的資料文卷庫他反而能夠理解，可這裡分明只是一個歷史悠久的世俗圖書館，哪怕它前面有“帝國”兩個字。
“就是為了讓自己幫忙看個時間麼？”
來昂去要了一杯茶，又拿了兩份報紙，選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一坐，就接近三個小時。
時間差不多了，他伸了個懶腰，他以前就是坐辦公室的，看報紙喝茶磨時間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
只不過他也沒想到，家裡出事之後自己還能重新體驗一把這麼閒適的午後。
起身，來昂走向了尼奧部長的閱讀室。
“哆哆……”
敲門後，裡面沒有反應。
來昂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啟了門，讓他詫異的是，他看見裡面不僅只有尼奧部長一個人，而是有四個人！
坐在首座位置的是一名身穿居家長袍的威嚴老人，老人一頭白髮，目光威嚴，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看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是一種可怕的壓迫力；
似乎他隨時都可能將視線從書頁上挪開，掃向你，而當這時，你就會有種想要下跪膜拜的衝動。
這是屬於上位者的威壓，那麼的細膩，那麼的真實；
要知道，來昂自己也是首席主教家的孫子，起步點就比同齡人高很多，尤其是那種大人物，以前也沒少見到，但還真沒有哪一位能給予他如此的壓力。
威嚴老者身側，則坐著一個枯瘦紅發男子，男子乍看是中年，細看的話可以看見很多歲月留下的痕跡，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
他明明很老，可看起來卻很年輕，這是一種無比詭異的形象搭配；
紅發男子腿上放著一本書，身子前傾，臉上帶著笑意，目視前方。
在看見他時，來昂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甚至可以篤定，如果此時對方稍微用眼角餘光瞥一下自己，自己全身的血液很可能都會被抽離出去。
事實上，當自己看向他時，身體內的血液流動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一種滯緩。
無比威嚴神聖的老人，無比詭異陰森的男人……
至於第三位，看起來就正常許多，不，是讓人感到無比舒服。
他將書拿在手中，正在微笑，他的笑容是那麼的陽光那麼的治癒，彷佛無論你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只要能得到他的勸導就能重新鼓起自信和勇氣；
他年紀並不大，顯得很沉穩，或許，正因為有他在，才給了來昂喘息的機會，否則他真可能直接把門狠狠地拍回去然後跪伏在地大口喘氣。
第四位，就是尼奧部長了。
他後背靠著牆壁，嘴裡叼著一根煙，像是這個讀書會的局外人。
眼角和嘴角都流露出澹澹的不屑，一副看不慣眼前這三位的做派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
終於，尼奧扭過頭，看向了來昂，對來昂點點頭，示意來昂先出去。
來昂馬上關上門，然後轉身，後背抵著門，緩緩滑坐在地。
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幻境麼？
可一切的一切，又都是那麼的真實。
來昂感覺嘴裡好幹，目光有些暈眩，他想重新站起來，卻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
閱讀室內，因為來昂的打擾或者叫提醒，讓尼奧得以重新感知到時間的流逝。
他拍了拍手，說道：“好了，讀書會就到這裡了吧，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可以允許你們的存在，但很抱歉，我無法允許你們企圖佔據我的思維主導。
是的，沒錯，我是從你們這裡獲得了力量加持，但我不會成為你們的奴隸。
我這個人，自由自在慣了，最愛的女人又早早地離我而去，現在活著，無非是想要多追求一點生活的感知，而且很擔心自殺後不管是去天堂還是去地獄，萬一真再見到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會罵我。
好吧……身為秩序信徒我不應該說這些違反教義的話，但總之，我是為我妻子而認真地活著，你們不要給我一個解脫自己的機會。
注意，我不是威脅你們，我只是在對你們下達最後通知。
我不會告訴你們為什麼，但你們應該可以察覺到，我接下來說的話不是在欺騙你們，因為你們本就是我，我本就是你們：
聽著，再敢企圖控制我的思維，操控我的人格……我會讓你們一個一個的，都成為秩序的奴隸！”
大不了，我就去找卡倫那家夥，讓他給我秩序化！
秩序化後，我將不存在，但你們這些個，呵呵，都會成為那小子的“玩偶”，雖然那小子不承認，但他確實是有“收集癖”。
末代教皇和嗜血異魔先祖分別將書放下，身形隨即消失。
閱讀室裡，只剩下尼奧和菲利亞斯。
尼奧看向菲利亞斯：“很抱歉，我實在是沒辦法搞定他們了，只能請你再出來。”
菲利亞斯露出了溫暖的笑容：“你對我為什麼要這麼客氣呢，畢竟我們都這麼熟悉了。”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坐著多隆斯和夥伴們一起漂泊在大海上，應該很愜意吧。”
“對於我來說是愜意的，但對於你而言，這種旅途只剩下鹹溼的海水和不停落下的鳥糞。”
“哈哈哈哈，或許會有那一天，我也會出海去找你們。”
“不，不會的，尼奧，你永遠都不可能有那一天，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獨特放逐模式。”
“你總是這樣，菲利亞斯，說真的，你沒見到‘卡倫’，是一個遺憾，你們兩個在一起，互相來回得體，肯定會很有趣。”
“我想，那會很乏味的，畢竟，很少有人願意和一個很像自己的人相處。”
“不，你和他不一樣。”
“哦，看來，他是你很珍重的朋友，甚至，已經超過了我和你的關係。”
“是的。”
“真好，尼奧，我原本以為我離開後，你會孤單。”
“很抱歉，接下來如果他們安穩下去的話，我不會再勞煩你出來組織這場讀書會的。
說起來有些幼稚，雖然你是我分裂出來的人格，你我彼此都清楚，但我堅信，你已經下水，坐著多隆斯，正在進行愉悅的旅途，我不想把你從夥伴們身邊叫回來，他們肯定會怪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麼，尼奧。”菲利亞斯走到尼奧面前，伸手輕輕捶了一下尼奧的肩膀，“你會對卡倫說話這麼客氣麼？”
“當然不會。”
“好吧，被比下去了，有些傷心呢，我們可是相處了十多年，呵呵。好了，我聽到了號角聲，我的同伴們在呼喊我，我們即將向下一個目標點出發了。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即使是光明，也需要去一點一點的追逐；但這個世界同樣很小，因為無論在哪裡，都能看見光明的笑容。
讚美……真正的光明。”
尼奧擺了擺手，道：“讚美秩序。”
“字尾呢？”菲利亞斯問道。
“他不喜歡加字尾。”
“或許，我真該見見他。”
“但我不加字尾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現在我每次喊讚美秩序之神時，都會有種被他佔便宜的感覺。”
“這……有點複雜了。”菲利亞斯目光看向先前末代教皇和嗜血異魔先祖所坐的位置，“不能讓他們知道‘卡倫’的存在。”
“當然。”
“再見了，下次想我了又不願意打擾我的話，可以去海邊，我的朋友，海風會幫我帶來對你的問候！”
菲利亞斯揮了揮手，身形散去。
“啪！”
尼奧脖子後仰，發出了一聲脆響。
別人精神分裂時會像個瘋子，意識混亂，胡言亂語，他倒好，這些分裂的人格一個個搶著要給自己“上課”傳教。
推開門，走了出去，看見地上躺著的來昂，尼奧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部長，剛剛……”
“你什麼都沒看見。”
“剛剛我滑了一跤……”
“嗯，很好。”
“那我們現在……”
“去教務大樓吧，我想用點券買點煙和酒，對了，你會做飯麼？”
“我會做一點。”
聽到這個回答，尼奧回憶起了來昂在葬禮上親手做的“麵皮肉丸餛飩”；
“算了，買回去找卡倫的女僕來做吧，畢竟是用點券買的原材料，別糟蹋了。”
“卡倫部長的廚藝很好……”
“你去請他下廚？”
“額……我，我不敢。”
“要不，你看見前面那根柱子了沒有，一頭撞上去，撞死後我們今晚就給你辦葬禮，到時候他就得親自下廚了。”
“部長，您……”
“好了，走，我們去教務大樓。”
來昂開車，載著尼奧來到了教務大樓前，點券商店就在這裡。
拉下手剎後，來昂有些無奈，其他人眼下應該都正在緊急忙碌著吧，自己卻居然陪著尼奧部長看書買菜……不過，他並不討厭。
與其強行去找事做讓自己看起來忙碌，還不如聚精會神地浪費時間。
尼奧剛準備下車，卻停住了動作，他看見一個嘴裡咬著一顆棒棒糖的金髮女孩扛著一個大包從教務大樓陣法大廳出口處走出。
女孩伸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在司機幫忙放揹包時，轉過身，對著教務大樓豎了一個中指。
這個動作很隱秘，但尼奧捕捉到了。
另外，他還發現了那輛計程車，是一輛改裝後的術法車。
作為改造車方面的專家，尼奧的眼睛很毒，用大成本改造成計程車的模樣，誰家啊，這麼豪氣。
等計程車離開後，裡面又有一輛車開出。
“攔下他們。”
“哦，是。”來昂馬上按了喇叭，那輛企圖跟蹤的車停了下來，從上面下來兩名秩序之鞭成員。
見到尼奧後，兩個人也是一驚，馬上行禮：“部長大人！”
“怎麼了？”
“報告部長，這位坐傳送法陣所填寫的身份資料卡有問題，而且我們也注意到了她在傳送法陣大廳裡的異常舉動，所以準備對她進行跟蹤調查。”
秩序之鞭，確實不是吃幹飯的，卡倫去丁格大區時，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而一直被安排負責監察大區傳送法陣大廳的秩序之鞭人員，也注意到了她的特殊。
“你們回去吧，我親自去跟蹤。”
“部長大人，怎麼敢勞煩……”
“閉嘴，別說廢話，我怕你們沒命，她剛剛在挑釁，我怕你們被她掛起來當擺件。”
說完，尼奧就推了一把來昂：“帶著券下車，記得把東西買回去，晚上聚餐。”
“是，好。”
東西拿下去後，尼奧一腳踩死油門，追了上去。
開出去沒多遠，尼奧就發現那輛計程車開啟了隱匿陣法。
“嘿嘿。”
尼奧也啟動了自己這輛貴賓車的隱匿陣法。
……
“大人，您猜錯了，秩序的人並沒有追上來。”
“呵呵。”坐在後排的米莉雯只是笑了笑，“你們就是以這種態度在秩序的地盤上做這麼大的事的麼？”
“大人？”
“我甚至開始懷疑，秩序可能已經知道你們在做什麼了。”
“可是後面並沒有跟著追蹤人員，也就是他們的秩序之鞭……”
“我在陣法大廳裡表現得這麼明顯，我的資料卡還有漏洞，他們居然對我不感興趣，我不認為約克城秩序之鞭都是蠢貨，粗心大意到這種程度。”
“大人的意思是，他們是故意不想驚動我們，其實他們已經在佈置了，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不過你說錯了一點。”米莉雯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補妝盒，開啟蓋子，舉起裡面的小鏡子，透過鏡子看向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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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裡是一片模湖，卻能看見一縷藍色的氣息，這是陣法波動。
“有一輛高階別的術法車正在跟蹤我們。”
“大人，這是否就說明，他們其實沒有發現我們在做什麼？”
“蠢貨，秩序神教已經豪奢到這種程度，隨便哪個跟蹤調查都可以使用這種級別的改裝車了麼？”
“大人，這……”
“前面路旁停車。”
“停車？”
“服從命令，既然對方主動跟蹤了上來，那我就和他聊聊吧。”
“是，大人。”
司機將車靠邊停下，解除了隱匿術法，計程車顯現了出來。
米莉雯則下了車，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個棒棒糖，剝開包裝紙，送入嘴裡。
耳畔邊，已經聽到了輕微的摩擦聲，這證明那輛跟蹤的車已經越來越近。
米莉雯一邊吃著棒棒糖一邊眺望著旁邊的風景，唉，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骯髒的人類工業化城市，畸形的審美怪胎；
現在的這個世界，和壁畫中描述的世界，差別真的是太大了。
唉，真是不知道為什麼秩序要守護人類變成這個樣子。
還好，用不了多久，這個世間會重回正軌，回到上個紀元，不，是幾個紀元前它該有的模樣。
只有神，才能在時間作畫，散漫沒有約束的人類，只懂混亂的塗鴉。
“嗯？”
米莉雯微微皺眉，她耳朵輕動，因為她感知到那摩擦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加速了。
什麼意思，不降速還提速了？
米莉雯看向前方公路，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空氣中已經出現了一股強烈對流。
該死，自己主動停下車準備與他交談，他非但不停車，還踩死了油門！
“察！
！”
刺耳的音爆聲傳來，裹挾著極為可怕的衝擊力。
米莉雯身形一個瞬閃，離開了計程車範圍。
下一刻，
“轟！”
計程車在巨大的衝擊力面前直接扭曲變形，連帶著車內還坐著的司機，直接被碾為了肉醬。
終於，一輛貴賓車從透明中顯現，它只是車前保險槓凹陷下去了一些。
剛剛完成了一起交通肇事的尼奧一點都沒有愧疚感，反而放下了車窗，嘴裡叼著一根煙的他看向站在路邊的米莉雯，
對著她也豎起了一個中指，
說道：
“我說剎車失靈了，你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