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現在應該叫做北平了。

這座蒙古帝國的心臟城市。卻是以漢地百姓的智慧與血汗修建的,從總設計師劉秉中郭守敬到最基層的民夫,無一例外都是山東河北之地的炎黃子孫。

昔日,華夏人民勤勞與智慧的結晶,被蒙元屠夫們攫取,忽必烈端坐金碧輝煌的光天殿,其餘蒙古色目貴族盤踞於富麗堂皇城池巍峨的北城,這座城市真正的建設者們,卻只能住在街道破舊汙水橫流的舊南城。

直到漢軍雪夜入大都,北驅蒙元出朔漠,楚風撥亂反正,這座城市才回到了真正主人的懷抱。

這不,南城劉老爹的豆腐腦攤兒,就擺在了紅牆翠瓦的大宅院門前。

過往的行人有些兒吃驚,一位身穿綢緞面相富態的男子,就略帶調侃的向身邊的青衫文士道:咦,這不是南城咱們那位趙國公的大門前,有名的劉老頭豆腐腦嗎嘿,真搬北城來了誒

面色帶著些陰沉的青衫文士聞言搖搖摺扇,笑嘻嘻的道:哈,便是圍城之中。也不輟買賣,且讓我二人有了口福趙國公爺倒是福澤綿長,及於鄰居街坊。

什麼趙國公劉老爹聽了兩人話中口氣有些不敬,就十二萬分的不高興,虎著臉駁道:那是咱大漢的大英雄,當朝的國舅爺滿北平凡是有耳朵的都聽過大漢開國群英傳,趙大人為了救咱燕雲百姓,甘冒奇險深入虎穴,乃是當世一等一的英雄豪傑,那北元韃子皇帝封的國公是假,大漢真龍天子點的國舅是真

胖子聞言一怔,俄而笑笑,客客氣氣的施禮道歉:老人家,對不住了。一時口滑,得罪了趙大人,您千萬別放心上。

劉老爹這才消了氣,揭開裝豆腐腦的大木桶,熱氣就騰騰的冒出來,雪白粉嫩的豆腐腦一見就叫人垂涎欲滴:客官,這是早晨新鮮出鍋的豆腐腦,要不要來一碗

這麼新鮮香醇的豆腐腦,誰不愛吃呢很快,兩位客官就捧著熱騰騰的豆腐腦,坐在了小攤子的板凳上。

豆腐腦,配著青翠的蔥花油亮的醬汁黃的是薑末烏的是花椒,味道麻辣鮮香,那白嫩的豆腐腦細膩可口。一吸溜就順著喉嚨往下滑,大熱天的,兩位客官也忍不住呼嚕呼嚕一陣吸溜,待豆腐腦下了肚,腦門子上全是黃豆大的汗珠兒,臉膛也變的紅紅的。

放下碗,青衫文士狠命搖著摺扇,那大胖子更是出了一頭油汗,抓著衣襟扇風,低聲嘀嘀咕咕的抱怨:這北平的氣候嘛,冬天比江南冷得多,夏天卻一樣的熱。

太陽毒辣得很,惟有這大宅院的門樓下面有點兒蔭涼,兩位客人似乎不想立刻離開,就待在這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劉老爹閒講。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漢元交兵,可苦了百姓啊,老爹從南城搬到這裡。想必費了不少辛苦吧青衫文士有些兒裝模作樣,悲天憫人的問道。

這話裡的意思,好像對朝廷有所不滿啊劉老爹聽了心頭就是一緊,又重新打量這兩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客人,心道前些日子就有漢官在衙門口宣講,說漢元交兵,北元韃子必定會派密探間諜過來打探訊息,這兩個傢伙不尷不尬的,別是那啥間諜吧

劉老爹立馬留了心眼,不過想想這話也沒什麼好打探的,也就實話實說:不瞞兩位客官,在南城時候,咱們住的茅草棚子,睡的破草蓆子,那叫一個苦北城這些韃子色目的達官貴人們跑了個一乾二淨,咱們二十多家鄰居一塊住進他府裡,頭頂青磚大瓦房,身下雕花紅木床,哪兒有半點苦呢而且官府還說,這些韃子扔掉不要的房子,都是我大都百姓的血汗,戰後就分給大家居住了,這不是好得很嗎

兩位客官相視一笑,青衫文士又故意搖搖頭:我不信若真的這般好,如今兵荒馬亂的,老丈何必急著出來做買賣賺這幾個辛苦錢呢若不是家徒四壁的苦人兒,斷不至於這麼拼命的。

劉老爹聞言就急了,瞪著一雙昏花的老眼,咋著喉嚨道:客官錯了。咱哪兒是為了賺幾文錢韃子動不動就屠城,不就是要叫咱們害怕他們嗎,要是咱們就嚇得縮在家裡,該種田的不種田,該上工的不上工,該做買賣的不做買賣,這豈不是不用他打,咱們自己就嚇倒了嗎

劉老爹氣鼓鼓的,腮幫子一鼓一鼓,佈滿青筋的手往下一揮:老子偏不讓他如意,該上工上工,該做生意做生意,斷斷不能讓韃子笑話咱們漢人膽小

公公,又在和別人吵架麼您老人家年紀大了,火大傷身呢兒媳婦禾姑帶著小孫孫柱兒攙扶著婆婆張大娘走出大院門,衝著兩位客人福了一福:客官,我公公年紀大了,若有什麼衝撞的,還望包涵則個。

好個賢惠的兒媳婦那青衫文士笑著低聲喝了一聲彩,又衝著劉老爹一挑大拇哥:好一顆義民的赤子之心

兩人告辭離開,劉老爹自然聽不見,那白白胖胖的富態客商,正低聲對青衫文士道:李司長。吾皇深仁厚澤,燕雲百姓人心如鐵。民心在漢,此戰必捷

劉老爹人老眼花,張大娘卻好許多,看著青衫文士的背影,她喃喃的道:奇怪了,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人似的

歲月早就磨平了記憶的稜角,張大娘已記不得色目富商艾哈買提以還不上羊羔兒息為由,要割去街坊王三太的肉的事情了,那時候,正是這位青衫文士和當時的北元司天監正郭守敬聯手。救了王三太的性命呵

此時正巧有幾名漢軍士兵在街面上巡邏走過,見到這些軍人,柱兒漆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停的搖著媽媽的手:娘,娘,爹爹什麼時候才回來呀爹爹去打仗了嗎

劉老爹無奈的苦笑,早些年,年幼的柱兒根本不能理解什麼是生離死別,作為爺爺的他,也不忍心讓他徹底斷絕希望,只好告訴孫兒,爹孃都去了遠方,將來終歸會回來。

這樣,柱兒就一直以為爹孃都還在人世呢,劉老爹只希望等他長大,自己慢慢明白。哪知道大漢帝國龍興,光復了燕雲,兒媳婦竟能死而復生,被漢官從色目富商的府邸解救出來。

但新問題又出現了:母親既然回家,父親在哪兒呢

自幼失去父母之愛的柱兒,對父愛的渴望是如此強烈,甚至在重新得到母親的愛之後,變得更加渴求

漢軍入城式上,孫兒錯認了漢軍軍官,錯把他當作父親,可劉老爹絕不會把自己的兒子認錯。

之後,那個漢軍士兵再次出現就是前些天,全家人按照官府堅壁清野的命令,從沒有城牆保護的南城搬家到城池堅固的北城,那位漢軍軍官又出現在視野中,還幫著推車安置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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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爹雖然老眼昏花,但對人情世故卻看得很清楚,他感覺到了兒媳婦在那名漢軍軍官面前的慌亂,也感覺到了孫兒對他的依戀

可可那畢竟不是我劉老頭的親兒子,不是你禾姑的結之夫,也不是柱兒的親生父親啊他是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戰鬥英雄,聽說書先生談起過。那都啥簡在帝心,聖眷優隆,只等著五馬黃堂扶搖直上了

這些詞兒,劉老爹一個都不懂得,但他知道這人不是個普普通通的角色,將來是要開府建衙,說不定還會封侯拜將的,就如戲文上薛仁貴李衛公韓世忠一流的大人物,哪兒能看上你個小門小戶的姑娘,還是再嫁,還帶著個拖油瓶呢

劉老爹左思右想啊,就覺得那漢軍軍官,真願意娶了禾姑,最多也就是讓她做個妾,柱兒這可憐的孩子嘛,他是斷斷不可能要的。

難道讓禾姑這實心眼的傻孩子去受大房的氣,難道讓柱兒這可憐的孩子剛剛有了母親,轉眼又失去

不能,不能啊

公公,今天街坊鄰居姑娘媳婦大嬸大娘們約好了,納的鞋底繡的手絹蜜的果脯送去城頭營裡勞軍,禾姑笑盈盈的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柱兒這孩子,也嚷著要去營裡看看槍啊炮的,我就帶他去走走啊

去營裡勞軍劉老爹一聽就警覺起來,臉也沉了下來:兵荒馬亂的,不要到處走,柱兒這麼小,去看什麼軍營呆在家裡,哪兒也不要去

禾姑聞言一怔,這不像公公的話呀忽然想起了什麼,怔忡了一下,臉紅紅的牽著柱兒進了院子,柱兒兀自叫著:娘,去軍營看大炮嘛,看大炮嘛

城牆下的軍營,姜良材正帶著士兵們巡邏,雖然這裡遠離主戰場,仍然不能有絲毫鬆懈。

高高升起的繫留熱氣球上,突然鳴槍示警,吊籃中的瞭望手放下了望遠鏡,拼命向地面打著旗語:

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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