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親自吹響了蒼涼悽勁的牛角號。羊毛大纛斜斜指向涇河北岸的第二軍陣地,海押立各族武士共計十六萬多人,如潮水般傾瀉而下,隆隆的蹄聲在涇水兩岸的山嶺間迴響,鋪天蓋地的箭雨遮蔽了藍天,甚至讓夏日正午的太陽暗淡無光。

從海都阿術一直到牌子頭和普通士兵,都明白現在的處境,無論是海都所說漢軍在撤往六盤山的要隘埋下了數萬斤炸藥,還是事實上必然生的銜尾追殺,一旦潰退,從涇水北岸逃回六盤山大營的數百裡道路上,將會伏滿海押立各族武士殘缺不全的屍體。

唯一的機會,就是消滅孤懸北岸的第二軍,和漢軍重新形成隔河對峙的局面: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消耗戰,以及剛剛被涇河火魔吞噬的武士,海都麾下至少還有十六萬大軍,而北岸的第二軍也就四萬兵力,四比一的絕對優勢,海都獲勝的希望自然不小;

一旦幹淨利落的解決第二軍,南岸漢軍剛剛經過和鐵穆耳麾下杭愛山精兵的大戰,再加過去一段時間的消耗。犧牲負傷疾病減員,三個主力軍剩下的兵力不會過十一萬,海都以十六個萬人隊的兵力,就可以讓勝利的天平繼續保持平衡,或兵退六盤山,或與漢軍長期對峙等待中路忽必烈東路阿魯渾忙哥帖木兒達成突破的好消息,就進退自如了。

果然,沒有了退路的海押立各萬人隊,像瘋虎一樣狂猛的進攻著第二軍陣地,即便是三斤炮的霰彈覆蓋,即便是十二斤重炮震天動地的開花彈,暫時也沒辦法壓下這股狂熱的勁頭。

山岡上觀戰的陳淑楨略有些吃驚的道:古有淮陰侯背水列陣,遂人自為戰,今天海都不知道使了什麼詭計,他麾下的回鶻吐谷渾吐火羅高昌九姓突厥西遼等族武士,居然很有幾分破釜沉舟的氣勢呢

醉人的秋波,目不轉睛的盯著戰場局勢,殷紅的小嘴略微翕張,吐出一陣陣醉人的甜香,置身美人側旁的楚風,細細瞧著她如同象牙瓷一般白皙的臉龐,輕輕替她拭去臉頰上的一點灰塵。

放心吧,我相信第二軍能完成任務,海都想玩一記黑虎掏心,咱們就還他個向心突擊中心開花

楚風自信的握了握陳淑楨的手掌,他將天下風雲握於掌中的神態,陳淑楨自然為之心折。崇拜英雄的烏仁圖婭,明媚的大眼睛更是直冒小星星。

正如楚風所料,狂猛無匹的死亡浪潮衝擊之下,第二軍卻如亙古不變的堅固岩礁,任憑海潮在它身邊撞得粉身碎骨,我自巋然不動。

用大炮射遠端火力削弱敵人衝刺的力度,排槍輪射打亂密集衝鋒的節奏,手榴彈給即將衝進肉搏範圍的敵人迎頭痛擊,最後才是鋼鐵盔甲和鋥亮刺刀組成的鋼鐵長城。

密集步兵陣的正面,是騎兵很難達成突破的,阿術並不是笨蛋,相反,他是蒙古帝國最為傑出的將軍,所以他立刻下令改變進攻方式。

海都輕輕捋著花白的鬍鬚,連連頷微笑。中亞霸主已經把自己麾下軍隊的指揮全權授予了阿術,他知道,失去了皇太孫鐵穆耳以及杭愛山方面的十萬精兵,這位大元朝的平章政事已是無根的浮萍,現在不應該想著怎樣擊敗他,而是應該考慮怎樣說服他為海押立方面所用了。

負責傳令的千戶官,有些不習慣的看看海都的臉色。前些天還是互相競爭的對手死敵,這麼快就轉變成生死與共的戰友,實在讓他心裡有些不踏實,所以希望能從汗王的臉上找到答案。

海都把眼睛一瞪:看什麼看阿術平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立即執行

千戶官聽令離開,很快,帳外響起了或長或短的牛角號聲。

海都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阿術,希望能從這位智謀群的平章大人臉上,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感激之色。

但他失望了,阿術的神色古井不波,彷彿根本就沒有聽到方才的對話。

哼哼,看來要請你為本汗服務,還需要慢慢磋磨啊海都悻悻的想著,並且把目光投向了戰場,他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場勝利,將正在向漢軍傾斜的勝利之天平,重新壓向自己這邊。

嗚-嘟嗚-嘟,長短不一的牛角號聲傳遞著複雜的軍事命令,這是蒙古帝國指揮大軍的特有方式,曾經有無數個民族在這淒厲恐怖的牛角號聲中化為草原驕子鐵蹄下的塵土,現在,這牛角號聲再一次響徹關陝之地的涇水北岸。

黃帝寢陵之所在,大秦龍興之關中,強漢盛唐所都之長安,豈容胡虜放肆第二軍上將軍長死守釣魚城十年不屈的王立將軍,站在軍部所處的涇河北岸的一處小土包上,右手按著腰間的劍柄。

王立是四川合城守將,在本來的歷史軌跡上,當崖山之戰南宋滅亡陸秀夫抱著小皇帝跳海自盡之後。抵抗已毫無意義,他以保全城中百姓性命為條件降蒙,蒙元最終不敢屠戮堅守數十年格斃蒙哥大汗之釣魚城英雄軍民。忽必烈念王立功勞,封節度使,王立為元將,大敗吐蕃於珍城,遂為一方鎮守大將,後又欲起兵反元復宋,元廷察覺後被殺,時年五十歲。

華夏陸沉山河淪喪之際,楚風力挽狂瀾,以強橫霸道的方式將歷史推離了本來的軌道,釣魚城保衛戰在堅守四十年後獲得了最光輝的勝利,王立也不用以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方式反元復宋,而是成為了大漢帝國的上將軍長,率領以釣魚城守軍為骨幹組建的第二軍,與敵人沙場血戰。

他握緊了腰間的寶劍,抽出,寒光閃爍。

諸君,這柄寶劍乃故宋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府張鈺將軍所佩,重慶失陷張將軍力竭被俘,最終他用此劍捨生取義殺身成仁王立的目光在第二軍軍部全體成員的臉上掃過,每一名漢軍將士。都在他們的軍長面前,昂起了頭顱挺直了腰板。

張鈺,乃是故宋朝和李庭芝齊名的方面大將戰敗之後成仁取義的英烈之士。十八歲從軍,有勇有謀,因功升都統制,號四川猇將,曾作為合川釣魚城任守將王堅副將擊退蒙哥,其後又成為釣魚城第三任守將,率領軍民,將城池牢牢守了十二年

他還擅長主動出擊,收復大良坪之戰,便是派王立等勇士五十人奇襲。一舉擊潰北元東川行軍元帥府的圍攻,王立從此追隨張鈺,成為他最倚重的部將。十餘年間兩人攜手立下無數功勳,伯顏攻宋前一年,張鈺又被朝廷任命為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府,負責東西兩川的全面防務,與淮揚大帥李庭芝一東一西拱衛華夏山河。

淮揚堅守四川血戰,萬萬沒有想到,伯顏竟在中路的襄樊取得重大突破,局勢瞬間急轉直下,臨安淪陷帝后被俘,張鈺無力回天,在重慶之戰中力盡被俘,終於趁敵人不備,用佩劍從容自盡。

漢軍擊潰汪良臣所率領的鞏昌軍,奪回了張鈺自盡所用的佩劍,現在這把寶劍便由王立攜帶,每當握著曾經浸潤忠魂鮮血的劍柄,王立就覺得自己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彷彿故四川大帥張鈺正和自己並肩戰鬥。

若前方有一兵一卒後退,本將即以此劍斬臨陣脫逃之官兵;若北岸陣地有寸土之失,本將即伏劍自裁

指揮部中,從參謀官到通訊兵,聞言無比悚然動容,駐守釣魚城四十年無閃失之第二軍,豈可讓張鈺將軍的遺志蒙羞

各部殊死戰,不得退後半步的命令,從指揮部層層下達,同時,完成了全套作戰計劃而空閒下來的參謀軍官們,也拿著武器走上了陣地,和士兵們肩並肩的站在一起。

頓時陣地變得固若金湯,因為第二軍的陣地不僅僅建立在涇水北岸的沙質土地上,還建立在第二軍所有將士的心底,即使是十級地震也震不塌

阿術驅趕著各萬人隊兩翼展開,試圖攻擊漢軍陣地的側面,從步兵方陣薄弱的側面找到突破口。

海押立各軍漸漸形成了兩翼展開的雁翎陣形。回鶻牧人賽力杜和他的戰友龜茲武士色楞格就在靠近河岸的右翼方向,他們清清楚楚的看見,南岸的漢軍正在拼命搭建浮橋,許許多多的工兵像螞蟻一樣忙忙碌碌,卻又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工作,從這段河面的上游到下游,每相距百十米就有一座正在向北岸伸長的浮橋,總數加起來只怕有二三十座之多

一旦浮橋架好,河對面的十多萬漢軍就能從橋上衝過來,把戰場形勢變得對蒙古軍更加不利。

破壞浮橋,阻止漢軍渡河不可能啊,這條河寬度不大,漢軍從三斤炮到十二斤炮,全都能從南岸打到北岸,這樣可怕的火力掩護下,想乘著羊皮筏子去破壞浮橋,那真是不要命了

把希望寄託在正對面第二軍的潰敗上,顯然要現實得多。於是賽力杜快馬加鞭,向著一處炮兵陣地衝了過去,他知道,這些火炮在遠端固然一炸一大片,但要是衝近了,就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對面炮兵陣地上的漢軍,在起兵衝刺下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們只是鎮定自若的把包覆薄鐵皮的彈藥車炮車拉到了正面,然後蹲在了車子後面,數十部車兒連成一排,就像一道城牆,當然,車與車之間的空隙,仍舊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繼續迴環轟打。

這是個什麼意思賽力杜現,自己衝上去,只怕也奈不何那些龐大的包覆鐵皮的車子,相反,車子後面蹲著站著的那些漢軍士兵,倒是可以輕鬆加愉快的用步槍把自己射落馬下。

所以,他放慢了馬,身邊頭腦簡單的色楞格還想著衝上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了馬兒的籠頭。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正要破口大罵,色楞格就見到衝上去的武士們,悲慘而又可笑的下場了。

那些鐵皮車子之間,留著空隙讓炮火揮威力,但馬兒想要從這些狹窄的空隙透過,就非常勉強了,更何況漢軍非常歹毒的在這些空隙之間,連上了絆馬索,急匆匆想衝上去打肉搏的蒙古武士們,就鬧了個人仰馬翻,跌個嘴啃泥不說,頭昏腦脹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漢軍士兵的刺刀捅進了心窩。

有人自恃騎術精絕,縱馬跳過絆馬索,從空隙中擠了過去,然後,他現躲在車子後面的漢軍士兵正用看白痴一樣的目光看著他,嘿嘿笑著從難以招架的側面,一左一右伸出兩柄寒光閃閃的刺刀

緊隨其後的武士們留了個心眼,不再打車兒之間空隙的主意,因為他們不想白白送死了。

騎射,正是武士們的看家本領,有人摘下了頑羊角弓,射出一串串箭矢。

可漢軍士兵的身體大部分被鐵皮車兒遮掩,趴在車頂射擊的士兵們,只露出一個腦袋,還戴著鋥光瓦亮的鋼盔,破空而至的箭矢射中之後,立馬軟弱無力的彈開,最多在共析鋼調質的鋼盔上留下一道肉眼難以辨認的劃痕。

相比之下,蒙古武士們就倒了血黴,他們騎在戰馬上,連人帶馬目標大得很,而且連一點兒遮蔽物都沒有,至於羅圈甲翎根甲等等盔甲嘛,在漢軍火槍射擊下還不等於沒有海押立武士們簡直就是赤身露體的跑到了陣前,被漢軍士兵像打兔子似的接二連三揍落下馬。

無奈的武士們,忿忿的用彎刀劈砍著鐵皮車兒,最多砍破鐵皮,對雜木製造的車身無能為力,還有人打紅了眼,試圖從馬背躍上車頂,或者爬過去和漢軍肉搏,顯而易見,這種嘗試全都以杯具收場。

連續酣戰,忽然戰場上響起了春雷般綻響的歡呼,叱詫嗚咽的涇水魏巍聳立的青山出震盪的迴音。

卻原來是漢軍已在河面上架起了浮橋,無數漢軍士兵正透過一座座橋樑開赴北岸,他們穿著亮鋥鋥的鋼鐵盔甲,彷彿一道道鋼鐵長龍蜿蜒而至

蒙古軍的如潮攻勢頓時一滯,然後,是無可避免的退潮。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