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趙筠就急著到孫孝祖家去接姨母,不想剛進大門,就見僕人丫環亂成一團,姨母已在臥房梁上懸了小半個時辰聽說兒子做了叛逆,再想想昨天他帶自己想往城外跑,老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後悔啊,不該讓他和孫勝夫那狗賊往來,做出這辱沒祖宗的勾當唯一的兒子是這般結局,老夫人再沒有其他念想,三尺白綾往房梁上一拋,將自己掛了上去。

趙筠的父族宗室被蒲壽庚殺個一乾二淨,母族這邊只有兩姐妹,母親早逝,唯一的姨母也沒了,到此時節,真真正正是孑然一身,然而姨母有子如此,不自盡又能如何呢或許自盡反而是最好的解脫吧想到此節,倒也沒那麼悲痛了,只心裡憋悶得慌。

你們這些狗奴才,還不快把老夫人放下來這麼掛著算怎麼回事紅鶯有見識,把小姐扶到正堂椅子上坐著,見家裡的十多個奴才丫環,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便出言喝令。

好歹趙筠大宋郡主的身份是硬邦邦的,眾人正沒個主見,見到郡主賽如天上掉下個救命活菩薩。便依著紅鶯,先搭梯子將老夫人放下來,擦身子穿壽衣,出去買上好的檀木棺材,又有人去請和尚道士,忙了個不亦樂乎,最後一個個端了茶水點心水果,有的給趙筠打扇,有的替她捧茶,實在找不到事情做的。也彎著腰弓著背垂著兩隻手站在下面。

紅鶯見了他們這副樣子,心裡就冒火:老夫人掛在樑上半個時辰,你們眼睛裡只當沒看見,這會兒又來裝什麼忠心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別煩著郡主娘娘。

眾人看看紅鶯,再看看郡主,一動也不動。

紅鶯開口就要罵,感覺郡主姐姐在身後一扯自己衣角,便閉了嘴退到一邊。趙筠輕聲輕氣地說:各位不必如此。有什麼事情開口就是。馮奶公,記得小時候你替我摘樹上果子,還跌壞了腿,如今好了麼

回娘娘的話。早就好了。

張大嫂子,那年過元宵,你做的桂花粉糰子不錯,我一直惦記著呢。

謝娘娘記掛,謝娘娘記掛

孃家姨表親戚。往來甚多。玉清點了三四個老家人地名字。姨母遭難。我便是你們地主人。有什麼話。只管說。

眾人互相看了看。呼啦啦跪了整間房:只求娘娘救命則個

大逆不道。按律夷三族。奴僕丫環雖不致喪命。但男人充軍奴。女人為官妓是免不了地。一大早差人就取了花名冊走。只等下午來提人。孫家逆黨。親朋故舊現在還有誰敢上門只有這位郡主娘娘。能救眾人一命。

趙筠長嘆一聲。命人拿了文房四寶。就在正堂上給直學士院知泉州府陸秀夫寫信。說這些人論法該充為軍奴官妓。如今秀王府缺人。我帶這些人進王府為奴婢。於法於情兩便。

正寫著。街上鑼鼓喧天。不知幾千幾萬人山呼海嘯地喊萬歲。紅鶯出去一看。原來是小官家和楊太妃移駕入城。泉州軍民夾道跪迎。所以歡聲雷動。

趙筠這會兒可沒心情去看遠房侄兒。就寫了兩封表章讓家人送去。一份是恭賀王師克復泉州。兩宮移駕上陸;一份是啟奏朝廷。說自己將起回父王骨骸。求朝廷頒個諡號。才好辦後事。

紅鶯見小姐在孫家觸景生情,怕她勾動愁腸,便藉口這裡辦喪事不方便,催著回秀王府,留下幾個僕人操辦喪事,其他的家人媳婦都跟了去王府。轎子在街上沒走多遠,就聽得有人喊:是趙筠姑娘麼

好大膽竟然直呼郡主娘娘的名諱馮奶公抬眼看去,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衣飾非富非貴,笑盈盈地看著紅鶯。

媽媽的,哪來的小雜種不要命了郡主娘娘的名諱,也是你叫地幾個年輕家僕急於在新主人面前表忠心,摩拳擦掌的走上去,準備狠狠揍那小子一頓。

路邊行人更是瞠目結舌,滿泉州宗室雖多,都是旁枝遠房,女子中縣主頂大了,便是蒲壽庚沒殺害宗室的時候,郡主也只有秀王親女當今皇姑的玉清。當街呼名,是大不敬。看這小哥斯斯文文的,竟然這般膽大,青天白日敢調戲郡主

正要看一場好戲,卻見那青年身前忽然就冒出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便衣護衛,輕輕撥拉幾下,跟著郡主的家奴就偏偏倒倒近不了身,再看那幾個護衛,個個虎虎生威,身上帶著股戰場上殺人如割草的殺氣,叫這幾個家奴退避三舍,不敢上前廝打。

紅鶯踮起腳尖,仔細看看那年輕人,撲哧一聲笑了,對著轎窗輕輕說了幾句,只見轎簾子一掀,玉清郡主娉娉婷婷的走出,街上閒人不由得暗暗喝一聲採:好個天仙也似地郡主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那年輕人身前福了一福:兄臺白龍魚服,叫妹子這些有眼無珠的家人們如何認得出來卻不是戲耍妹子麼

嗬,郡主稱他為兄,難道是玉牒上哪一位王子昨日處死蒲壽庚,楚風站在高臺上,離人群遠遠的,泉州人多沒看清楚他的樣貌,此時竟沒人將他認出來,有人說是王子,有人說是陳相爺公子,莫衷一是。

只玉清郡主趙筠看著楚風想笑,這位楚兄什麼都好,就一頭短像受了髡刑的賊囚,此時喬妝改扮,拿個大帽子蓋在頭上,又像個海上的胡商。

趙筠呃筠妹妹,楚風覺得稱名字太生分。既然人家叫他楚兄,他就打蛇隨棍上,厚著臉皮叫妹妹了。咱們找個茶館坐坐,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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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筠聽了就想笑,小山叢竹地士子們,交往都是講詩談詞吟風弄月,這個楚兄就是奇奇怪怪地,叫他寫詩,寫打油詩,這會兒又說什麼人生理想。都是聽不懂的詞兒,叫人聽了好生奇怪。紅鶯也在旁邊攛掇:小姐悶得慌,便和楚公子走走,不妨事的。

走走就走走吧。但這暴露了身份,就不好走了,一大群人跟在後面看熱鬧,比剛才兩宮移駕進城,也不逞多讓了。

叫你家僕擋住那些閒人。楚風在趙筠耳邊低語,只見她耳垂晶瑩如玉,差點忍不住就要去親一親了。

趙筠覺得楚公子口中熱氣呵到耳朵上,熱熱的癢癢的,臉上一紅。側轉頭對馮奶公吩咐幾句,家奴們就攔住街上閒人,不準他們跟著。

快走楚風牽著趙筠的玉手,往旁邊小巷子裡狂奔,甩掉了那一大堆人,只有身後幾個護衛還跟著。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男人牽著手,趙筠只覺得臉上熱熱地,待要甩開,楚兄地行為霽月光風灑脫得很,自己又何必著了行跡兩人一直跑過幾個拐角處,才停下來。

對視一眼,楚風的帽子跑掉了。露出一頭短。毛乎乎地像個刺蝟;趙筠地雲鬢散亂,頭披到雪白地脖子上。臉蛋紅得可以滴下水來,望著楚風的模樣。忍不住吃吃的笑。

楚風還不知道怎麼了,也跟著呵呵傻笑,這下不得了,趙筠笑得快背過氣去,好一陣子才恢復。

自打七歲以後,不知有多少年沒有這麼狂奔過了,運動過後心胸為之一暢,連日地愁悶竟去了一多半。

正好法華也跟上來了,楚風把他的帽子摘下來扣到自己頭上,又去牽趙筠的手,卻被她躲開了。這年月婦人雖然可以拋頭露面,與男子都是前後相隨而行,肩並肩行走已是不拘禮法了,在大庭廣眾之下牽手而行,那真正是離經叛道的舉動,便是從小膽子大的趙筠,也不敢的。

拐出巷子口,正巧就有一座大茶樓,兩人並肩走進去。法華摸了摸自己光頭,沒了帽子實在顯眼,沒法子,只得帶人跟了上去,假作互相不認識,坐了兩三張桌子。

茶館裡早坐了七八張桌子的人,聚精會神的聽說書呢。

啪說書先生將驚堂木一拍,山羊鬍子一抖:平日裡說三國講隋唐,都是陳貓古老鼠的事情,須知楚漢爭霸那一股天下英雄氣,一傳三國,二傳至隋唐,三傳到我皇宋,至今不曾斷絕。今天地段子,單表的張樞密海上點兵,楚總督泉州破城。

楚風二人來了興趣,豎起耳朵聽那說書先生怎麼揮,前面說得還靠譜,後面到泉州大戰,就天花亂墜了:

那楚總督單名一個風字,身高丈二腰闊三停,丹鳳眼臥蠶眉,須賽鋼針聲如霹靂,乃是當年楚霸王一脈相傳

眾茶客聽得入神,不防有個讀書人辯道:楚霸王叫做項羽,並不姓楚,怎的會是楚總督祖上

呃說書先生不防有此一問,幸好他積年說書,反應靈活,立刻圓了回來:漢高祖定鼎天下,楚霸王後人為避禍,改姓為楚,亦是不忘先人事蹟的意思。

言歸正傳,卻說泉州南門外,楚總督紫電追風馬,手中劈海火龍槍,大叫道:誰敢與我一戰尤永賢心膽欲碎,兩股戰戰,手中爛銀槍似有千斤重

趙筠聽得詫異,仔細看看楚兄,並無楚風說書人講的那般模樣。

這哪兒是說的我,分明說地巨靈神下界楚風苦笑著摸摸鼻子,兩人轉移到樓上去坐。

誰知樓上正說的蒲壽庚大擺誅仙陣,楚真人五雷鎮妖邪,又一個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楚真人乃是天上北方玄武天尊下界,一手五雷正法。當此時,輕移道步,急轉麻鞋,將手中霹靂炮望空祭起,道聲疾,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霹靂炮從雲端打下,一道金光電射,正是祥雲萬朵瑞氣千條,蒲壽庚欲化黑氣而走,卻被祥雲瑞氣望空罩住,金光直射泥丸宮中,釘住他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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