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皺起了眉頭。

他和導師已經在這裡等待了相當長的時間,卻始終沒有任何人與他們接觸。縱然他的導師看上去依然平靜,年輕人特有的焦躁卻開始影響他。

不遠處,簡單的裝置和器材搭起了一個碩大的顯示屏。就在他們在這裡等待的時間,一隊工作人員在這裡搭起了這個龐然大物。由於每一個部件都是高度模塊化的,所以這個過程簡單得難以置信。

姑且不論他們是做什麼的,但就這一點確實讓少年讚歎。

這是出於數學上的讚歎。因為他們本身,也對於數學有著驚人的理解。

這種模塊化的施工,在數理上就相當於將一個困難的問題分解成數個不那麼困難的問題。這種思維一直是他們頗為推崇的。

他們當然不會去影響那些施工人員這樣無關的人士。雖然他們所使用的方法確實讓他頗為欣賞。

但當這群工作人員完成施工離開之後,少年卻摸出了兩柄短劍。

或許施工人員確實是無關緊要,不過卻有人留了下來。

那顯然是於施工人員無關的人。

這個人是一位少女,寬大的寬簷帽遮擋了她的容貌。但毫無疑問,她正緩步向這座黑sè的方尖碑走來。

無視了能夠驅散閒人的術式,以他們作為目標。

這自然只能說明一點。

少年彎曲膝蓋,猛地移動了腳步。

兩個非常簡單的發力動作,卻帶來了驚人的結果。

那幾乎可說是一場音爆。一場由肉身引發的音爆。

與他相對的,少女卻幾乎沒有做任何過於明顯的動作。只是當音爆襲來時,她用無比輕柔與優雅的動作舉起了右手。

刺耳的金屬聲中,少年右手的短劍被少女握在手中的一截短短的東西格擋。同時,那無比柔美的身後如同要向後倒下般後仰。這個動作恰到好處地讓少年左手的第二擊失去了目標。

純白的裙襬如同鮮花般隨著她的動作綻放、盛開,彷彿舞蹈般美麗。但此時,可沒有人有欣賞的心情。

因為那如花瓣般綻放的長裙中也隱藏著致命的危險。

首當其衝的便是少年劃空的左手。少女在向後仰倒至一個驚人的同時,順勢用右腳向上踢中了他的左手。

沒有用上太大的力氣,也造不成什麼傷害。但問題出在少年自己身上。

少年的力量很不同尋常,一旦發生些許偏轉,連他自己都無法立刻回覆過來。所以僅僅只是受到了這麼些影響,都讓他的動作處於了某種僵直的狀態。

而更危險的是,那朵盛開的鮮花迅速地向後收攏。從收起的“花瓣”背後,閃過一點銳利的寒光。

覺察到不妙的少年立刻飛身後躍,他的反應和動作已然足夠迅速,卻也僅僅堪堪與那點自下而上的寒光擦身而過。

他的後退讓兩人又一次拉開了距離,少女好整以暇地站定身體,寬簷帽早已經掉到了一旁。她沒有去撿,而是垂下右手表示自己並無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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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中握著一柄只有一指寬的細劍,那便是那點寒光的正體。而那格擋了少年的短劍的,正是反握這柄細劍時的劍柄。

少年一呆。他顯然沒有想到眼前的少女竟是如此美麗。

“你是聖人?”

如撥動了琴絃般的聲線輕柔地問。

她絲毫不覺得意外。這個與正教會爭鬥了數百年,也同樣與十字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的結社自然不是浪得虛名。和這個國家的三流政客不同,他們的名聲可絕對不是通過表演得來的。數百年來,他們早已被鮮血與yīn謀磨礪得熠熠生輝。

“聖人?什麼才是聖人?”少年收回短劍,既然對方主動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出於禮節他自然也不適合表現出敵對的態度。但少女的這個問題,卻顯然讓他頗為不屑。

“說的是。”少女抖動手腕,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銀sè的細劍已經不知所蹤,“基督教承認聖人,猶太教否認聖人,伊斯蘭教只承認先知。亞伯拉罕諸教雖然系出同源,卻從未達成共識。哪怕同處十字教中,正教強調聖人的唯一xìng,追求身體的純潔;清教則是泛聖人,規範行為,強調道德戒律。毫無疑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的存在。”

“回來,我的孩子。”年長者說,他的話顯然對於少年有著驚人的影響力,以至於少年立刻回到他的身旁,不再做聲。“小姑娘,我想知道你扮演著什麼樣的角sè?”

少女輕輕提起裙襬,優雅地行了一個屈膝禮。

“據稱賓主間的道德規範在人類社會中存在已久,幾乎所有的神話中都有著神或天使借宿凡人家,從而給這家人家帶來好運的故事。希臘神話中宙斯有一個稱號便是'賓客的守護者'古希伯來神話也並不缺乏這樣的記載。”

年長者皺起了眉頭,他自然聽得出少女話中之意。

“是客人,而非敵人?”

少女笑著搖了搖頭。

“據信賓主道德來源於商業貿易。科學考古發現早在公元前40世紀便已有西印度至愛琴海的貿易通路存在。在那個根本沒有中繼站概念的年代,保證這條商業通路的唯一方法便是沿途的人家。商人需要借宿人家,當地人也需要商人帶來的利益。賓主道德便由此孕育,最終成為我們熟知的賓主禮儀。”

年長者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你很博學,小姑娘。但我想在我們擁有共同利益的年代,你應該尚未出生。”

少女輕笑,顯然對於年長者的話不以為然。

“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記錄下的歷史至今仍能夠被我們所瞭解,想必沒有人生活在蘇美爾-阿卡德時期。無論讓任何人去評選,資訊轉譯系統都是僅次於官僚系統的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如果說後者帶來了人類的組織形式,那前者便創造了將人智慧傳承下來的方式,那便是語言和文字。資訊的轉譯使得人類的智慧能夠跨越時間與空間,不再被我們的大腦所具限。我確實不曾經歷十六年前的歲月,但我卻有自信,對於真相瞭解得比大部分人都更多一些。”

“你瞭解當年的事?”

“那就是我來這裡的目的,先生。”少女說,“我正是為了解答當年的誤會而來。我將為兩位解釋分歧的產生,與它的結果。”

少年與年長者對視了一眼。他們設想過此行的無數種可能,唯獨這種不包括在內。

“我想知道理由。”

“很簡單,閣下。”少女似是早有所料,毫不停頓地說,“作為曾經的盟友,我們太瞭解彼此,這使得我們作為敵人而言對彼此都太過危險。縱觀歷史,要想避免這種情況的唯一方式是其中一方的徹底被消滅。很遺憾,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儘可能不要成為敵人。所以,揭開使我們成為敵人的原因,就是必然的。”

年長者嘆了口氣。

少女所言也是他最擔心的,只是很遺憾,他們中固執與偏見委實佔據著太大的比重。尤其這次行動,另一個固執的傢伙擁有著與他同樣的話語權。

雖然那家夥手頭沒有自己那麼強大的戰力,但在數量上卻比他要多得多。

人數很多時候都不是優勢,尤其是在需要謹慎判斷的時候。因為大部分人的傾向不是選擇智者,而是選擇與自己相似者。

“沒有足夠的必要,我們不希望過於樹敵。相信你也應該知道,我們的原則是儘可能隱秘。無疑敵人過多不利於這個原則。”

年長者用眼神對少年做了一個示意。同樣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他沒有將這個動作隱藏起來。

少女淺淺地笑了起來,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請容我慢慢解釋。事實上,答案並不遙遠,它甚至就存在於這位姐姐的身上。請原諒我以你作為例子。”

少女歉意地向“少年”點了點頭。

年長者輕咳了一聲。

“說正事。”

“稍安勿躁。”少女隨意地揮了揮手,不遠處那塊搭建起來的大屏幕緩緩移動了過來,“如果借用一些工具和影象,也許能夠讓我更好說明。”

大面積的現實屏上,出現了一副影象。

那並不是一副真實描繪事物的圖畫,但看上去,它就像是在描繪一艘燃燒的船。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完全由數學構建的圖畫,它被命名為Burning_Ship。請允許我以此作為背景為兩位講解,因為我們此時談論的話題,與這幅畫的本質有著直接的關係。”少女行了個禮,“我將優先講述一個數理知識,因為那是一切的開始。正如聖奧古斯丁所想,如果上帝在創造了世界時使用了工具,那工具便是數學。數學,是創世的根本,這也是Illuminati一貫的觀點。”

她看了兩人一眼,繼續說下去。

“這位姐姐,你應該非常瞭解‘相似’的概念。那是偶像理論的基礎,也是‘聖人’的定義所在。

“相似xìng的存在,使得複製品也擁有力量。反過來,因為擁有力量,所以才可以被稱為相似。區域性擁有整體的特xìng,低層次擁有高層次的特xìng。由於區域性和整體是‘相似的’,所以區域性可以體現整體;由於低層次與高層次是‘相似的’,所以低層次可以表現高層次。同理,人類是‘似神’的,所以人類有可能表現為神,甚至成為神。

“現在,讓我做一件事,來揭示這一切的實質。那便是造物的方式。”

少女走上前去,將圖畫底部的方程擦去一部分,使方程簡化為z=z^2+c。頓時,整幅圖畫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是一幅著名的,偉大的影象。

“這便是曼德勃羅集,‘上帝的指紋’。”

少女以朗誦般的語調說道。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卻又完全相同的理念。

曼德勃羅集之所以被稱為上帝的指紋,是因為它對一種現象做出了證明。那種現象,詮釋了簡單的規則如何衍生出無限複雜的系統。

就像海岸線,像山脈,像河流,像岩石,像雪花。

或許,並非沙漠,而是海洋;並非山嶽,而是溪谷。

或許,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

如果上帝這的創造了萬物,那這便是創造萬物的方式。

也包括——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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