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撞擊聲不止。

場面沉寂,眾人眼睛緊張地盯著那晃動的棺木,每一下撞擊聲都仿若敲打在他們的心頭上,大氣都喘不上一口。

一旁郭城臉色煞白如紙。

他可不認為人死真的能復生。

若是自家老爹屍變成了殭屍,郭家的名聲可真就徹底毀了。

轟!

一聲沉重撞擊聲,棺木猛地震了一下,隨後詭異地平靜下來。

“結束了嗎?”眾人心中一鬆,相視而笑。

我就說嘛,人死怎麼能復生,終究只是一場錯覺!

吱…吱吱…吱吱吱……

一聲輕微地異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緩緩推開了,摩擦的聲音。

眾人僵硬地扭頭,就見不知何時,棺木已經開啟,一個蒼老的身影直直坐了起來,鶴髮童顏,閉著眼睛。

按照死期,明明今天是他頭七的日子,卻面色紅潤,一如生前,更沒有半點腐臭氣息。

不知不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之前還氣勢駭人的蒼狼此時喉嚨間也發出警惕地低哮聲。

“唉……”突然一聲嘆息,就像是沉睡了許久,從睡夢中自然而然地醒來。

老者悠悠睜眼,目光明亮,平和的看著眾人。

“活了,真的活了!”

“這郭家老太爺在頭七回魂夜復活了!”

“人死真的能復生!”

……

場上頓時炸開了鍋。

蒼狼盯著那復活的郭老太爺,喉嚨間也不禁發出威脅似地嘶吼。

“爹,是你嗎?”郭城失聲。

儘管一萬個不相信,但事實勝於雄辯。

當見到自己老爹真的在眼前復活,他還是繃不住了。

但郭老太爺根本沒有回應他,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目光痴痴地望著眼前的蒼狼,面孔浮現出無比複雜的神色,欣喜、緬懷、激動…更多的卻是濃濃的愧疚。

“小白,是你嗎?”他聲音顫抖。

小白?

這哪裡小,哪裡白了?

看著這蒼狼威風赫赫,大如巨熊,鬢毛如獅,眾人不由面色古怪。

鋥!

一雙眸子睜開了。

四周氣溫急墜,如入冰窖。

這種冷不是身體的冷,而是一種發自靈魂的寒意。

哪怕現在日頭正盛,眾人卻不禁哆嗦起來。

而這睜開的豎瞳是一雙呈現紫青二色的鴛鴦眼,絕不是人的眼睛。

無聲地與郭老太爺對視,充滿了種種人性化的複雜情緒,柔情、憎惡、仇恨……

一個素白瘦弱的身影竟從蒼狼濃厚的鬢毛中人坐而起。

原來,它之前一直匍匐蒼狼背上,卻無人能發現,還是郭老太爺一口道破。

這是一張狼的臉,卻一點也不兇惡,眉眼清秀,帶著一種女子的溫婉,身形修長,凹凸有致,銀色順柔的毛髮披灑而下,光看背影如同一個風姿卓絕的絕世美人。

嘶……

四周一陣不由自主地倒吸涼氣。

該死的!

他們看到了什麼?

竟然從這一頭狼上看到了異樣的魅惑力!

他們目光不自然地挪開,不敢再看。

“白狽,他是白狽!”一聲驚叫,只見那消瘦書生在人群中驚呼。

“什麼?”眾人本能望去,這才發現這白色美人狼兩條前肢從中折斷,被蒼狼揹負。

斷肢為狼,蒼狼負之,這不就是狼狽為奸嗎?

眾人咋舌,本能想到了這芒碭山一直流傳的一個關於“白狽”的傳說。

狼群居而動,聚散如軍隊,只是智慧不足,若有了狽這個軍師,襲擊牲畜,攻擊人類,將會尤為地兇惡狡猾。

這芒碭山的群狼一直都是洛京城外的一大禍害,就連朝廷派軍隊圍剿,也始終難以剿滅。

只因傳言其中有一靈性白狽,狡猾聰慧,不亞於人類。

但傳說縹緲,並無多少人相信。

只到今日親眼所見,眾人才知這一切竟是真的!

“什麼人狼窺屍?原來是你!”奇異的是,當看到那美人狽時,郭城並無多少錯愕,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似乎盤恆心中已久的困惑在此刻都得到了答案,面孔顯得尤為難看。

“重六,你沒死!?”美人狽嘴微微張口沒有發出聲音,只引起空氣迴盪,傳出悅耳的女聲,吐出了郭老太爺早快被人遺忘的名諱。

它、它說話了!

妖?

眾人縮在角落裡,震驚得已經麻木。

“是的!”郭老太爺應道,“小白,你知道你不願見我。唯有假死,才能求你一見。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

此刻,他目光看向美人狽,溫柔深情,像是在看此生唯一的摯愛。

“等我?”美人狽冷聲笑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花言巧語?當初你為了榮華富貴背叛我的時候,怎麼不說?

你當初一個無名小子,要不是我帶你去尋得那三百年何首烏,哪來你發家致富的機會。

沒想到你娶妻生子之後,竟反過來謀害我!

人類絕不可信!”

說到這,它言語中已盡是對人類刻骨銘心的仇恨,而透露出的資訊更是驚人。

人群中一陣騷動,誰也沒想到這美人狽竟抖出了這麼大個猛料。

這郭老太爺竟與這美人狽有這種淵源。

只是這一人一妖,怎麼有種始亂終棄的禁忌感?

“犬神,原來它就是犬神!”消瘦書生此時在旁似乎明白了什麼,嘆息道,吐露出一段之前聽似荒誕的傳言。

“據說,這郭老太爺年輕時候因為曾經得犬神眷顧,從而擁有超乎尋常的奇妙感應,從而能在這連綿不盡的芒碭山中每每找到各種奇珍妙藥,無所不中,從而得以發家。如今看來,這先前的犬神就是後來的白狽!其中發生了何等變故,就不為人知了!”

眾人聽得咋舌,郭城神情越發難堪。

只因他郭家不堪入目的秘密此時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偏偏他卻不敢妄動絲毫。

“嗯?重六,怎麼不說話了?無言以對了嗎?”美人狽陰聲冷笑,輕輕一拍座下蒼狼的頭顱,驅動它逼近過來。

所到之處,寒煞滾滾,眾人慌忙後退。

而靈堂之內,郭老太爺卻始終坐於棺木中,默不作聲,似乎愧疚得無言辯解了。

完了!

就連這郭老太爺也無法化解與這美人狽的仇恨,今天在場的人誰都跑不了。

眾人不禁絕望。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陣微不可聞的壓低笑聲。

無人發現,就在郭老太爺背後的一個視線死角裡,莊克赫然端坐其中。

他十指自然而然垂放於空中,指尖銀絲不停蔓延,形成細密之網重重纏繞在了郭老太爺周身每一處關節所在,其面孔之上更是蒙上一層仿若透明的皮影畫皮。

沒錯,這郭老太爺的死而復生不過是他導演的一場好戲而已。

皮影,本質上不過是一種皮質的人傀儡,模仿人體、動物等生理構造,從而操作起來能活靈活現,再現人物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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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製作七步,過稿鏤刻都是為了製作皮影人偶的各個元件,再以綴接各個關節,與人無二,所以才能做出跑、立、坐、臥……等百般動作,以假亂真。

同理用之,皮影匠的懸絲操弦之法也可用來控制人體各個關節,驅使人屍成為人傀儡,達到活動自如,仿若生前的驚人效果。

當然這需要極為精細的操縱掌控。

人體表情細微,動作繁多,想要達到每一個動作都靈動自如,不露假象,對於凡俗來說自然絕無可能。

但非凡皮影匠能分心多用,操縱千絲萬縷,這倒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只是十分繁瑣而已。

但單單如此,還不夠。

皮影只是戲中的演員,是角色。

雖然現在是以郭老太爺的屍身本色出演,但他死去已久,屍體僵硬,面目全非,更有腐臭之氣。

那麼這個時候,就要用到“服化道”了,即是皮影覆面之術。

皮影為畫皮所作,罩住人面,真假難分。

郭老太爺和這美人狽有一世孽緣。

強取不智。

當先扮演郭老太爺動搖這美人妖的心智,再……

在昨夜導演的種種怪力亂神中,他已盡知前因後果,之後劇本如何演繹,也自然是順理成章了。

幕後笑看臺前看客各般悲喜,莊克低聲而笑。

“各位,好戲開場,這才剛剛開始……”

他手指結印,操縱懸絲,漣漪擴散,幕前傀儡頓時如臂指使,動作起來。

……

“小白這麼多年,你受苦了!”面對美人狽步步逼近,只見郭老太爺不閃不避,嘆氣開口了,滿是憐惜。

“你這個負心人死到臨頭才知道懺悔了嗎?”美人狽慘然一笑,不改恨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後悔?太遲了!”

“是啊!是太遲了!”郭老太爺聲音顫抖,濃濃自責中帶著乞求,“小白,若是我告訴你,當初那場禍事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嗎?”

“不是你的本意?那你兒子郭城為何要騙我帶上那縛妖索,若不是我咬斷雙腿,早就命喪於二十多年前了!你可知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就是有朝一日將所有的痛苦都悉數還給你這個負心人!”美人狽狠聲道,聲音變得尖銳淒厲。

“當初我兒欺騙與我,說只是請你幫他上山尋找一株寶藥三色靈芝。誰知事後我才得知,他竟是故意設局,想要綁了你獻給洛京城中的貴人,從而獲取我郭家的晉身之資。等到我事後趕到的時候,早已發現不了你的蹤影了!”郭老太爺痛苦道。

竟還有這種變故!

如此曲折反轉的故事,簡直令人大開眼界。

眾人作為吃瓜群眾,聽得入神,一時竟也忘記了自身的安危,暗暗咋舌,更是頻頻向郭城投向掩飾不住地鄙夷目光。

好一個孝子賢孫!

郭城面色忽青忽白,一言不吭。

“既然你早已知道,為什麼這郭城還活得好好的?”聽了郭老太爺的辯解,美人狽根本不信。

“小白,他畢竟是我的兒子啊!”郭老太爺重重嘆了一聲,滿是無奈,“我這一生只有這一個兒子,還要靠他傳宗接代,你讓我怎麼下得了手?”

“呵呵呵……”美人狽悽慘一笑,目露兇光,掃向四周。

被它目光所觸,無人不打寒戰,如臨滅頂之災,直到最後鎖定在郭城身上。

寒意如冰,似是將他身體凍結,連求救聲都發不出了。

“好好好,你下不了手是嗎?那就我來下手!”美人狽嘴唇微張,就見一道月牙狀的利刃從空中激射而出,鋒銳破空,嗤嗤作響。

所到之處,堅硬的石板地面都被切出清晰的痕跡。

郭城面孔早已盡是絕望。

噗嗤……

利刃入體,鮮血四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美人狽尖叫,眼角竟是流下兩行殷紅的淚痕。

只見郭老太爺雙臂張開,不知何時竟擋在了郭城身前,胸口貫穿。

他嘴角溢位血跡,看著美人狽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溫柔神情,慘然而笑。

“小白,這都是我的錯!就讓我以一死來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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