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由基在戰車顛簸之下還是繼續射箭。

第一箭射向呂武那一輛拉車的馬,只是箭很準,筆直朝著馬的眼睛而去,卻是被金屬板給擋了下來。

拉車的戰馬批了褂甲,馬臉部位則是被金屬板給擋住,腦子上也有飛碟帽,跑動時上下擺動恰好擋住了箭。

第二箭卻是命中了青手臂的甲片連結空隙處,沒有射到金屬板,只是有兩三層皮革抵消了絕大多數的穿透力,貫穿到皮肉卻沒形成穿透。

那一時間,青大吼了一聲,知道自己中箭,卻牢記使命控制戰車繼續向養由基所在的位置衝鋒。

養由基估計心裡無比納悶,怎麼會有人走徹徹底底的“烏龜流”,簡直是不給神箭手發揮的機會。

他在戰車即將發生顛覆時縱身一躍,人落到地面翻滾幾圈卸去作用力,身軀在站立起來之前,成半蹲狀態又是射出一箭。

這一箭立功了!

呂武也是一直在射箭,不過射的是弩箭。

非常鬱悶的是,兩箭全部落空。

倒是凌發射了一箭,差一丟丟就命中養由基。

這使得呂武懷疑自己“不準”是不是會傳染,要不凌的命中率其實並不差。

比較突兀的,拉車的其中一匹戰馬發出一聲慘嘶,前蹄先立起來,再被其餘三匹馬拉著往前跑,直接來了個後蹄向前、前蹄向後的倒頭栽,再倒在地上馬屁股摩擦著地面被拉著跑。

呂武沒看到養由基射出的箭命中其中一匹馬的腹部,只慶幸“事故”沒有讓戰車發生顛覆。

兩軍觀戰的將士,他們倒是看清楚了養由基的舉動。

呂武這一輛車命中養由基拉車的牛,由於當時是在對射狀態,不好說是意外還是故意。

作為天下第一的養由基不可能讓自己射出的箭失去準確率,肯定是故意射呂武所在戰車的馬。

這樣一來,養由基射出那一箭的始末就再明白不過了。

他就是瞄準馬腹射箭的!

楚軍那邊安靜了下來。

他們雖然是蠻夷,羞恥感還是有的。

不明白自己的天下第一為什麼會那麼做。

是被逼迫到極致了嗎?

還是在報復晉人剛才的射牛之舉?

晉軍這邊則是發出了嘲弄聲。

好歹是天下第一啊!

成名數十年了。

對戰俺們這邊的第一猛士,新鮮出爐的天下第二,沒有天下第一的尊嚴和驕傲,幹出這種事情。

楚軍那邊聽清楚晉軍在喊什麼,發出了蠻夷警告。

要說養由基是什麼心情,大致上也是在心裡破罵。

他只有在對陣吳國的時候,才被搞得這麼狼狽過。

跟中原列國打,講“禮”的中原人哪怕性命不要,還是會保持貴族該有的風度和驕傲。

正是在這種講“禮”的戰爭中,養由基也習慣性地以“禮”相待。

結果呢?

那個聽說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晉國第一猛士,幹出了射牛的卑鄙行為。

這個真的是養由基事先所沒有料到的!

他的字典中沒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句話,卻會用相同的行為來進行報復。

晉國的第一猛士射牛就是對的?

輪到天下第一進行報復式射馬,成了沒有貴族的驕傲和尊嚴???

養由基的字典中需要增加一個新詞匯,破罵晉人雙標!

然而,遇到不可戰勝就想著無所不用其極,楚人類似的事情做得有些多。

不是說他國沒有這樣的人,只是相對來說比較少。

呂武對於射牛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之前楚使謁見晉君姬壽曼,已經明確表示就是蠻夷。

見證了那一幕的呂武,認為高尚者該用高尚的行為對待,蠻夷則用蠻夷的方式回應。

馬的踏蹄聲以及車軲轆的輾動聲一直在持續。

經過一陣子的衝鋒,呂武所在的戰車已經靠近到養由基二十步以內。

那一瞬間,呂武捨棄了盾牌和弩,操起長錐就是投擲。

作為戎右的凌則是雙手持盾,隨時準備為呂武擋下射來的箭矢。

幹馭手這種活的青,卻是一手持著韁繩,另一只手操起了弩在射箭。

養由基險險地避開投擲來的長錐? 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 控制不住臉頰一陣陣地抽搐。

長錐為全金屬構造,看上去是一種暗銀色的色澤。

呂武投擲出去的長錐沒有命中目標,直接沒入地表,只留下五分之一左右的末端。

這要是被命中? 還得了!?

正常情況下的致師,打到這份上其實已經應該暫停,等待雙方回去各自的軍陣,重新準備就緒,再出來接著打。

晉軍這邊。

有指揮權的欒書沒有任何指示。

楚軍今天的指揮官子重宿醉剛醒,暈懵狀態中被伺候熟悉。

臨時接過指揮權的子反正在前往找楚共王熊審的路上,要告子重的狀,也要彙報當前的情況。

而作為致師主角的呂武和養由基?

呂武肯定不想暫停。

養由基被徹底惹怒,同樣沒打算臨時喊停。

“青,降速!”呂武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戰車奔跑起來有點顛簸,使得無論是操弩射箭,還是投擲長錐,一點準頭都沒有。

剛才天下第一已經對拉車的馬射箭,一旦被逮住機會必然還將再射。

第一匹馬被射死,戰車沒有發生顛覆是一種幸運。

誰能確定第二匹馬被射死,還能繼續僥倖下去?

在這個短暫的時間,呂武先後中了三箭。

一箭射在脖頸,幸虧頓項著實有用,沒被射死。

另外一箭被射在面甲,還是他在箭矢激射來時,身體的反應比腦子快,免於被射中眼睛。

第三箭則是被射在肋下的甲片空隙處,裡面辛虧胸甲有防禦,不然絕對要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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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叔射藝天下無雙。武來討教養叔近戰技法!”

拉車的馬只活著三匹,還有一匹死去的馬被拉拽著,戰車的速度其實已經降了下來。

依靠當前速度,絕對撞不上靈活奔跑的養由基。

繼續待在戰車上有顛覆的危險。

再則,人在戰車上成了明顯的靶子,最主要的是難以做出有效反擊。

養由基箭術天下無雙。

選擇跟養由基對射,是一種很傻的行為。

尤其是呂武的射藝著實慘不忍睹。

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是傻子才會幹的事情。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才是正確的選擇!

呂武覺得過了今天,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說什麼也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至於說,其他人會怎麼看?

以後要是誰不服,呂武會邀請那個人近身肉搏,看誰怕誰!

養由基聽到了呂武的喊聲,臉上瞬間出現了笑容。

沒錯!

太靠譜了!

以往那些挑戰者到底是怎麼想的?

明知道我射藝天下第一,怎麼還想著在射藝上超越我?

這個少年活得很真實啊!

知道無法在射藝上跟我較量,耍了花招創造出這樣的條件,很像楚國人啊!

只要能擊敗敵人,什麼樣的手段都是合理的。

楚國人對這個信念深信不疑!

有同樣想法的還有秦國人。

所以,他們被各個諸侯國痛罵是蠻夷。

養由基再次抓住機會,對著將要下車的呂武射出一箭。

這個時候,呂武正在下車,戎右凌無法為他擋箭。

看到這一幕的兩軍將士,一致發出了吶喊之聲。

只不過,晉軍是在驚呼,楚軍卻是在歡呼。

箭很準,射中了呂武脖頸的甲片空隙處,卻是沒有飆出殷紅色的鮮血。

第二次還是第三次了!

連續被射中脖頸!

呂武只感覺到脖子好像是被錘子敲了一下,控制不住歪了歪腦袋,雙手的擺動幅度有點大。

他的耳膜裡響了一聲“Duang”,沒有疼痛感從脖頸處傳來,人下地就是先對著養由基所在的方向投擲出一柄長錐,再從後背的匣子抽出另外一柄長錐,左手握著步槊開始奔跑起來。

下一秒,肋部也傳來了重擊的感覺。

對自己箭術無比自信的養由基知道不能發愣,還是忍不住愣了愣神。

好幾次射中甲片空隙處了啊!!!

為什麼沒有鮮血飆出來?!

這個傢伙到底套了多少層甲?

養由基一邊想著,另一邊沒忘記奔跑起來。

他猜想呂武穿那麼厚重的甲冑,負重太大肯定跑不快的吧?

結果,他看到呂武好像沒有半點負擔那般,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兩軍又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一開始,說什麼他們也不會相信致師,會演變成現在所看到的模樣。

在楚軍看來,養由基會很輕鬆愜意地幹掉對手。

每一次養由基射箭,楚軍都會發出歡呼。

可是!

那個晉人戰將為什麼就是不死?!

而晉軍想象的畫面更多,超過半數以上覺得呂武會渾身插滿了箭,就是屹立不倒;剩下的則是覺得呂武會死。

他們看到呂武多次中箭,每一次一顆心都會提起來。

一再中箭的呂武果然沒有倒下,使得晉國貴族下了決定,砸鍋賣鐵也要買老呂家的甲冑。

現在,致師的雙方從車戰,打成了步戰。

很快,就要上演近身肉搏啦?

晉軍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到,隨後興奮起來。

養由基射藝天下第一,沒聽說近戰技擊有多厲害。

呂武則是以有一身神力而聞名,有著近身肉搏殺死近百敵兵的戰績。

俺們要見證晉國第一猛士近身殺掉天下第一神箭手的畫面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很多晉軍將士的呼吸變得很粗重。

楚軍那邊突然間有三輛戰車向前,後面跟隨著徒步的士兵。

他們是筆直向著呂武和養由基所在的方向在發起衝鋒。

看到這一幕的晉軍響徹譁然之聲。

站在巢車上的欒書則是露出了狂喜的表情,隨後大聲喊道:“楚人蠻夷也?全軍——出擊!!!”

戰鼓被敲響。

同樣看到那一幕的晉軍本來就感到氣憤,聽到進軍的戰鼓聲,排在“徹”一的各輛戰車馭手驅動馬或是牛跑起來,徒步的士兵邁步跟隨而上。

擺在戰陣中間的晉軍早就得到隨時投入戰鬥的命令,再加上感到氣憤,率先發起了衝鋒。

左右矩(方陣)的晉軍則是慢了半拍,純粹是他們無法看到致師經過,只能從吶喊來辨別情勢,一樣衝鋒起來。

欒書下達全軍出擊的命令。

回到軍陣觀看致師的魏琦沒有參與衝鋒。

不是他害怕。

更不是他不想衝鋒。

他只是遵守這個時代的禮節,呂武與養由基還沒有決出勝負,等待致師的前提下,需要繼續等待。

魏氏的部隊是在魏顆的率領下,貫徹元帥的命令,發起了攻擊。

而魏顆的衝鋒方向是對著不尊“禮”的那三“兩”楚軍而去,發誓一定要將這些楚軍殺得一乾二淨。

為什麼會有三輛楚軍戰車發起衝鋒?

並不是來自楚共王熊審或子重、子反的命令。

他們是潘黨的家臣,看到養由基沒有像想象中快速殺掉呂武,甚至陷入苦戰,報仇心切也就不管不顧地私自行動了。

這種行為發生在“浪漫”的楚國這邊,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就是,不管有沒有成功為潘黨報仇,事後他們都該自裁。

而在潘黨的家臣發起衝鋒之時,呂武和養由基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並沒發現那邊的情況。

直至晉軍敲響了戰鼓,他們才看到有小股楚軍朝著自己的方向而來,同時晉軍發起了全面進攻。

養由基覺得這一場致師可以停止了,要不然會成為終生的汙點。

不是指打得狼狽。

是指竟然有楚軍在致師的時候突然加入。

而在潘黨的家臣發起進攻時,停在百步之外的老呂家騎馬步兵並不會幹看著。

老呂家的騎馬步兵迎著潘黨的家臣而上,馳騁時一個個手裡拿著弩機。

他們騎跨的戰馬裝備了馬鞍和馬鐙,雙腳有借力點,能射弩箭,也能在馬背上持弓射箭,準不準就看個人了。

兩種武器的遠端攻擊方式之外,他們近戰還有短矛和戰劍,只是還不熟練。

不算“呂”地以北的練兵,也就是跟狄人交戰。

這是老呂家的騎馬步兵首次亮相。

他們就在戰場正中間,沒有多久就靠近到遠端武器的射程之內,對著潘黨家臣率領的部隊扣動扳機,一支支弩箭被激發出去。

潘黨家臣的部隊看到一支單騎走馬衝向自己,老實說一個個心裡是有些迷的。

他們不知道該不該嘲笑,決定突破這一群單騎走馬,趁著其餘晉軍沒殺上來,趕緊殺死呂武為潘黨報仇。

至於說養由基會不會盛怒?

他們已經管不了這麼許多了!

弩箭飛行了一段時間落下。

剎那間,一聲聲的悶哼被從嘴巴裡發出來。

頂著傷亡繼續衝鋒的潘黨家臣,看到那支單騎走馬持弓射箭,腦子裡多少是有些懵逼。

他們生活在南方,沒見識過北方的狄人或戎人,中原各諸侯國並沒有騎兵部隊,並沒有見識過這樣的打法。

接下來,老呂家的騎馬步兵開始拉著距離,一再朝潘黨加成率領的部隊射箭。

看到那副場景養由基停下來要說點什麼,卻見呂武再一次投擲來長錐,張開的嘴巴一個字沒說出去,往邊上躲避,下一秒卻感受到手臂上的痛楚。

而呂武看到養由基快速往側邊“迎上”自己投擲出去的長錐,表情呆滯了不到一個呼吸,換成了喜悅的表情。

當然了,他渾身上下就露出一雙眼睛,臉上是什麼表情,誰都看不見。

養由基發誓自己真的是在躲,不是找死去“迎”那柄長錐!

他還在移動,只是感覺到好像失了點平衡感?

手臂的疼痛感傳達到腦子。

咦!!!

我手肘以下的手臂呢???

長錐為全金屬結構,長度約一米二左右,頭是一種扁狀的尖銳,身為圓形,底部有一顆圓滾滾的疙瘩。

呂武的力氣很大,非常大!

扁狀的尖銳直接命中養由基的手臂,很直接地“咬”下了手肘以下的小臂。

養由基跑著跑著歪倒在地上,可算是看到沒有了小臂部分的手,一時間完全呆滯了!

他控制不住地想:“沒有了一隻手,哪怕只是小臂,還能當神箭手嗎?”

呂武剛才太激動沒注意看,離得近了才發現養由基的情況,看向養由基時與之眼睛形成對視。

戰場的兩軍已經互相發起衝鋒。

只有一直在關注呂武和養由基的人,才將整個過程看在眼裡。

看到的晉軍當然激動和興奮,楚軍則是如喪考妣了。

還在繼續向前奔跑的呂武心裡猶豫,握著步槊的手臂則很誠實地做出刺殺的動作。

鋒銳的矛尖先破開了銅片與銅片相接的結繩,矛身撐開了相連的銅片,撕開了甲冑的內襯皮革,碰觸到衣裳使之遇銳而開,再鑽破皮膚進入肉層,血管在一剎那破損,隨後矛尖進入到體內,又再穿透出去。

呂武反應過來時,步槊已經穿過養由基的胸膛,被自己高高地舉了起來。

而養由基緊閉嘴巴沒有發生任何的聲音,一隻手下意識地抓住步槊得金屬桿,像流鼻血那樣鼻子湧出鮮血,一雙朦朧的眼睛注視著呂武。

“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養將軍走好!”呂武壓抑著自己的興奮,儘量用平和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

養由基意識越來越模糊,只是覺得這個少年說得真好啊!

他不再看呂武,看向了沒有小臂的手,嘴角扯了一定幅度,腦袋猛地往下垂,成為歷史篇章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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