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和省城最難以生存,無妄靠省吃儉用積攢,就足以累積實現的仍然是車房。還有那無數人類文明結晶創造出來的慾望,時刻挑動著每個感觀豐富之人的氣息。撩撥著不光生存,還想人生豐富的神經。

女人跑累了,於冬日暖陽之下,奢侈著花幾十塊錢買了一支哈根達斯蛋筒冰激凌。翹著腿,仰面坐在天上人間紅銅獅下稍作休息。

這是一對兒白天眯眼而寐,夜晚才醒於紙醉金迷,歌舞昇平之中的威武之獅。於它們之下,李璇美進深一步再次體會到:世間,有兩件事是不可能空口白牙憑空說得來的:一個是忍耐。而另一件就是靠自己。

縱然你很焦急,臉上寫滿慾望。然,生活卻還是不緊不慢,一步步來。

不復往日忙碌的沈彥,親自於鄭市古玩城取了手工裝裱鑲過框的六幅畫。拿回家,細細掛定賞看。思及李璇美當日提及張愛玲李碧華時的眉飛色舞,再就著畫卷上的原文題字,端詳良徐,倒還真看出幾分意趣。

傍晚,張培紅拎著滿兜子菜進門便問,為何下班時去省人大,本欲一道兒去超市買菜,卻沒有尋著他?不待男人作答,女人便開始嘟嘟囔囔囉嗦他不知道心疼人。進門不說將重物接應過去,就連多問一聲都沒有。

夫妻之間的寵愛關懷,不能說,說便是討要,作不得算數的。多年來,男人早已習慣情人如江薇依人相伴,溫柔操持。即便一人時,也是安寧,無瑣碎鬧心的俗言俗語。

男人冷著不理,張培紅放下手中的菜,將一封信扔在沈彥身上,以更冷的語言道:“省人大傳達室新送來的信件,我剛好在院子裡,就給你捎回來了。看信封筆跡,不知又是老爺您的哪個相好。”

力道過大,信封至男人的肩膀,彈至地板。沈彥還未來得及揀起,發現牆上畫作的張培紅便湊過來狐疑著問:“這畫得是什麼?”

男人答非所問:“苗軻嘉的作品。”

張培紅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仔細相看後,道:“是據自張愛玲李碧華的那幾段文字,畫出的人物嗎?”所以說,女人有時太有見識思想,涉獵過廣,太有文化,旁的不說,單之於家庭,絕對不是件好事情。

不知撥動到了張培紅哪根神經,她突然發作,勃然大怒,近日來的鬱結,終於有了好的由頭一傾而洩撒潑出來。

毋庸置疑,夫妻之間是最經濟有效的情感結合體。然,夫妻之間卻又是最千瘡百孔鏽跡斑斑,擰在一起的螺絲與螺母。

女人最邋遢不修邊幅的樣子,男人看得最多。而男人的風度翩翩器宇軒昂,通常又都是些室外景,無法內裡賞。

沈彥而今仍住在豫財家屬院內。樓上樓下都是財政廳非富即貴的副廳長和中層老部下。不能在這般時候,再鬧出些什麼動靜來。男人按捺著,想進屋避戰,卻被女人不識時務地雙把拖住。

張培紅哭鬧著,一把鼻涕一把淚,非讓他說明白,心裡到底裝著誰?這紅白玫瑰,青白蛇,到底暗指何許人?

這兩個女人嫁得嫁,走得走,他的心,倒還記掛著不死。弄幾幅應景畫,來思戀氣人。張培紅哭吼著道:“她們取財斂物,陪你這些年風流快活,沒少得你上身下壓雨露滋養。你們睡出來的爛攤子,還得我放下學問回頭收拾。

出了事,你的青白蛇,白紅玫瑰遠走高飛,咋不見有人留下來度你這法海,救難於你這許仙啊?”

從前夫妻倆於一起時,不是沒有吵過架,絆過嘴。只是那時聚少離多,各有各的驕傲,多以冷戰為主。女人再惱怒,晚上男人一上身賣力,睡睡就好了,自動自覺便知道低聲收斂著些。

眼下男人外間失了勢,內裡撕破了臉,就連晚上也常心有旁騖,力不從心,徹底將女人心臉丟盡,傷透。

家內外的這些變化,倒沒覺得外人相待十分異樣,自己的女人卻先反了起來。沈彥心中有著深切,無以彌痕的悲傷。比他於雙規緊閉其間,還尤為多了些絕望。

一直以為張培紅古今中外墨水均沾,喝過不少。一直以為她是個學者,是唯一不在乎家中男人官階幾許的女人。此際看來,她都是再乎的。

他到底錯在哪裡了?又有哪些是重來一遍,便能夠自然避免的?這是沈彥命中到此為止的最低谷嗎?正是因著不明就裡,而又多生出些對未來的恐懼。男人突覺得頭髮手腳發麻,頭暈目眩得緊。

這些日子以來,他常感這樣。有時夫妻上馬,房事床榻間,就會無以為繼的眩暈憋堵。須得張培紅一邊數落臆測他同旁的女子這些年的作為,一邊更不依不饒索取欲求,幫助下,才能完成從前的十分之一組動作。

牆壁畫作上的法海,笑得獰戾。許仙變得陰柔莫測。

青白蛇,妖嬈古怪。紅白玫瑰拈花恥笑自己時世不濟,終世無轉機。

他扶著牆壁,想要進臥室休息。妻子卻仍不肯放手,嘴裡再無輕重地瞎扯八道著,這還不到晚間上床近身,便又裝起洋蒜,出起洋相···

連日來,血壓高得極為不正常。沈彥強支撐著身體,不向地面倒下,彷彿這是男人最後的尊嚴一般,一字一句對女人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去鄭市文化旅遊局找江薇李璇美,公然撕破臉鬧過。只因錯在我先,而這些日子,你為我奔走相解也實在有勞,所以不想與你計較。

此番生活經此事變,我只想同你好生過些日子。若然你無法做到忘記前番,相安無事以處,解脫的路子也不是沒有。別個夫妻拆夥行得的法子,今個兒於我,不同與往日,自是也行得。”

說完,男人提起重步千鈞,因沉重而密實的腳步進屋。未到床邊,意識到不妙。遂緊行幾步,栽倒於床上。

無力再理會屋外女人哭天搶地,自覺血壓似插入滾油中的溫度計,噌噌上竄。一時間,竟無以自認,塵世中還有何留戀,能相阻他不產生這樣的慾念:但願長眠,永不醒。

時間滴答,時針秒走,分分刻刻,滴盡春秋,往復便是人生。熟沉中昏醒,不辨時辰,只覺窗外暮色黑沉。

臥室沒有光線,室外無有聲響。由此沈彥便覺甚好。尤幸之感襯著噩運的底色,攀爬上心頭。想抬頭看鍾識時,卻又不怎麼抬得起頭,索性放棄。

不是嗎,時間對於自己來說,本亦無謂。卻全然不知,沈彥這是放棄了最後清醒自救的時刻。以致無座標,回尋般的於紅塵時空中,永墮混沌。

拖腿摸索前行至客廳。除檯燈明處,四周一片漆黑。家中空無一人。牆壁上亦···空空如也···

少了什麼呢?沈彥努力想,卻不得其果。抬不起千鈞重頭,低頭倒是還能努力做到。他低頭看到一地的碎木框,喘了口氣,終於想到: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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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之於沈彥,如同壓倒牛頭的最後一根稻草。得時輕易輕巧,不過是順手便道爾爾。於他過往人生軌跡所得中,其價值簡直是可以忽略一筆帶過的不計。然,卻失得更加輕易輕巧,徒添心不甘情不願。

如同與女人的緣分一般,知終是一場分離,卻不想是如此這般的離別。終於還是得悲哀,無可迴避地正視,縱使從來英豪事,而今只被稻草牽。

先是江薇,繼而李璇美,張培紅,那些留不住,爭先恐後離去的女人們···男人腳底發出窸窸窣窣紙張踩踏的聲音,相看才知,是未及揀起相看的那封信。

此刻那信已被人粗暴強行拆過封,他絲毫無力起怨意,就著微息的臺燈光,將信紙攤展。其間所書所寫,全然一派女人放不下的激勵安撫:這世間,總有一些人的人生,比旁人多出了一種可能,不是完全一成不變的。

你可能仍會執拗於往日的某種生活方式,沉迷其間,無法自拔。現而,老天爺幫你鬆開緊握著的杯子,將從前倒掉。其實那杯中或許早只剩,沒有營養的死水。

現今,比從前多一種的選擇。你可以選擇,今後讓那杯中空著。亦或者裝進去新鮮些的氧份活水。然,只是不要再讓那些菌群氾濫著的汙濁,再佔著你的杯子。

請相信,若你是大化蛟龍,必得有智渡淺水險灘。或有慧根安身立命,享受閒適安然時光,亦可。

我的沈彥,若然你懂我心意,便知達觀樂慧方能度此劫。

倘若不是,仍身心不安,那麼以你之智,上天已恩於你太多,現而今,只不過是收回去一些而已···

信封寄信人一欄:內詳。郵戳來著帝都。沈彥心下明白,這一派,分明是李璇美的心意。

他明白,女人既望男人安身立命,安然度尾日。又盼男人,於別的方面捲土重來,多年後如紅塔集團原掌舵人褚時健那般,以八十歲高齡,仍靠自己的智慧勞動辛勤站起來,又是一條好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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