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薇提供的地址,朵顏在辦公樓跟前轉了方向。候紅綠燈時,瞄了一眼江薇,朵顏暗忖:如今的江薇,恰似自己的當年。同逝去已死的往昔相似。

江薇是個小女人。不是事業型的那種。想要的或許只是一段量身訂造的情事。因著太想,所以註定得不到。

越是臨近江薇的家,朵顏就越象是行走於原來的生活軌跡。舊日的街道,房改前的家屬樓。橘色的奧迪Q7左塞右塞,勉強通行於狹窄的過道兒。

朵顏又飄著將當年的坎坷再行一遭。今日所思所想,已同往日千差萬別。彷彿因著江薇,很多過往,一眨眼間,就又猶如活泉水般充盈。那些曾經以為過不去的溝壑坑坎,命運中天大的難處,如今都已被踏在腳下。

車緩慢突圍至樓下。江薇呆坐半分鐘未動攤。將天窗半開,放新鮮沁肺的空氣進來。女人間對視相望一眼,江薇勉強回過神,拉開車門,預備下車。

朵顏突道:“回家也沒人可以說話。去姐那兒喝杯體己茶,聊聊?”

神情渙散地搖搖頭,擠出來一個虛無淡然融於空氣,攸刻間就稀釋掉的笑容,道聲謝,江薇說:“不了。”

朵顏事不關己,以看似超脫的姿態突然放冷箭:“因著沈廳長和李璇美嗎?犯不著,那李璇美我有過一面之緣,錯你錯遠了。”

還從未有人如此直言不諱道出自己的心事。開車門的手鬆開,江薇將身子收回。既然連一個不相干的女人都能將自己的心事參透,那為什麼不能一吐為快?

見女人轉意,朵顏不由分說將車子重新發動,艱難地調好頭,載著她來到位於金融大廈的瑞海公司辦公室。

闔上門,兩個女人沏了滾茶。於嫋嫋茶煙中,江薇小心翼翼將身子窩到沙發中。先是雙目盈光,隨後一行,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女人,總是喜歡讓她歡笑的男人。卻只會愛,令她痛,讓她哭的男人。最後擇了沒愛恨知覺的平和夫婿。沒有嫁給愛情,只是從了生活,而已。

由著她無聲痛苦,朵顏自顧自開講:“我只跟妹子你說,而今沒人知道,大家都以為我是個單身剩女貴族。其實我有一個女兒。離婚後,跟著前夫。

我家境雖屬平常,卻是城裡人。0歲訂婚,1雖嫁給山裡來的窮小子。情願為他付出一切,此生也就這樣一眼望到邊際了。本以為這輩子有情飲水飽,如此從一而終,混過一生也算是樁幸事。

他是學理工科的。大學畢業婚後,為了改善家庭條件,在一家私企化工廠兼職總工程師。久而久之,同老闆的女兒有了感情。回家三天兩頭逼著我離婚。

用男人的話來說,婚姻伴侶就像是面相五官。倘此生也就這樣了,每個人當然是會維持現有。然,一旦還有改良的機會,難免不生出來些對未來新的盼望。

前夫想要積極投奔的千金家中即將在海外辦廠。他與我離婚後,便可再組雙對兒,移民海外獨擋一面。

我前夫一字一句坦率描述他對另一個女人的全部感受。他說,聽那個女子講話,彷彿就是為他開啟另一扇窗。只有透過她,才能看到屋外那個更廣闊的世界,人生才會有另一種可能。不一樣的風景,終究會魅惑著他走向她。”

淚痕未乾,江薇定定望著朵顏,喃喃開言:“真殘忍。”

苦笑於往昔風塵之中,朵顏:“真殘忍的不是他們。而是生活。我和他的新婦,當年本就不是一個段數,卻被命運現實逼著過招。敗是自然的。”

似慶幸一般,江薇:“這樣有機會投奔新生活的案例,在現實當中還是不多見的。”

朵顏聞言突然大笑,幾近將淚笑出:“你知道嗎,有多少婚姻就是因著沒機會,機遇而維持著。倘都有重新再來過的資本,又有多少家庭可以維持?

他們拆散的不僅僅是我的家,更重要的是讓我再也回不到從前的人生。多麼可悲,一個男人沒有離開你,往日裡與你的恩愛,竟然僅僅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你以為可以安度一生的愛巢,居然是一觸即潰。”

象是在同過去拔河,爭奪記憶,內裡交戰,頓了頓,朵顏繼續道:“父母親戚當年本就不同意我們結婚。離婚後雖心疼我,相處時卻也免不了恨鐵不成鋼的絮叨怨怪。於雙親面前,那些日子真的是感覺自己一文不值。沒有希望,沒有意義,甚至沒有尊嚴。

至於親戚。什麼是親戚,就是別人欺負你時,會同你握成一個拳頭對外。無有外患時,在內裡生事的,這就是親戚。

我做生意初期借錢,親戚們給予了幫助。也借錢給我們,但就是會冷嘲熱諷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春節扎堆兒過年時,需要看大家的臉色。

我神色哀慼,他們長吁短嘆同情,以我為反例教育各自家的成人兒女。但凡我若是有了些精神頭,眉飛色舞,他們就又會說話傷我。彷彿要提醒我記得正在行著的彎路。後來,後來我儘量···”

江薇於此感同身受地插言:“我也想從家裡搬出來住。久嫁不出,又沒有能力獨立生活,母親在家總是摔摔打打。沒有不疼愛子女的父母,只是相處起來並不是簡單的道德美化。”

朵顏:“是啦。父母的愛是偉大。然,這世間卻難有能超越人性的純粹無私。我倘若刷碗時帶個膠皮手套,亦或者沐浴後往腿上抹點潤膚露,連我80歲的姥姥都會喋喋不休說我:落到這般光景還窮講究,沒這嬌貴命還自己嬌自己。

有一年除夕,姨媽從冰箱冷凍室拿出幾個冰坨子。大約是有人送來後就凍在冷凍室了。姨媽問親朋這是什麼?大舅女兒是北京的小白領,端詳了半天不認識。我則因為生意剛剛起步,常常需要宴請,其間不乏高檔酒店。我說,這是鮑魚。

大舅一聽,是個尋常人家平日裡見不到的稀罕物,居然我認得,她女兒不識貨。立即如同神經質般的上躥下跳說,鮑魚你哪裡會認得,這根本不是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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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見多識廣在大企業裡任老總的姨夫回來,親口證實,這的確是鮑魚。大舅方才閉嘴,但一整個春節都不怎麼搭理我。

人性有時真奇怪。我大舅媽在公司裡同主管董事,常年有一腿。最後那男人居然堂而皇之搬進我大舅家,二夫一女的過起日子。大舅一忍就是幾十年,一鳳雙凰的好生伺候著。卻也仍在那姦夫退休後,被舅媽堅決離了婚。姦夫同農村的結髮妻子離婚後,經過幾十年,兩人終於結合。疼愛的寶貝女兒堅持要同繼父一起生活,平日裡除了求財,很少同父親聯絡。春節也是千求萬肯才會拖拖拉拉,待年都快過罷,過來拿了壓歲錢就走。

這些大舅都能忍受,可就偏偏看不慣苦命的我。”

被朵顏毫無保留的真誠傾訴打動,江薇:“親戚就是一生當中無可迴避的冤家啊。每年春節除夕夜一過,第二天公交車,商場內,不少人便會怨聲載道,有理沒理的都要將家事翻出來,同不相干的人說道說道。”

帶著如今已釋重負的笑容,朵顏:“小時候看李保田葛優主演的獲獎電影《過年》,看不明白。總覺得親戚是這一生當中最親的人。

成年後一回味,這才叫電影啊。多年後還能讓人從中尋到自己可以合併同類項的影子。繼而聯絡到正在進行著的生活。

親戚是親,卻又不完全是我們所受的教育當中標榜的那般無懈可擊。說到底,還是文化和教育的荼毒,讓人過於高看某一種關係。由著不現實,必然會因著憧憬而陷入到某種失望之中。

當然,我也要感謝親人們給我的觸動,否則我還不死不活地在家中同生命幹耗著。”

講於此,綻開一個抱歉著的笑容,朵顏:“嗨,提這些幹啥。沒得影響你的心情,還讓你見笑了。”

她遞了杯茶,被江薇穩穩地接住,小啜一口,清聲清氣問:“後來呢?”

端起另外一杯,滾燙之中大口喝起,朵顏:“後來,後來我儘量不再同窮小子打交道。知道姐姐我的心得嗎,每個人都有其真摯美好的一面。只不過,真摯美好的成本很高,有限的生命機遇裡,不是人人都負擔消耗的起。

富貴權省才更有真情。因著他們已然邁過齷鹺的原始積累,只差真情。也更願意和有閒時從容地靜待善待追求真情。只不過,他們經過的人事太多,所以懂得,也有實力挑剔。

單純從邏輯學角度來說,只有見識過最多東西的人,才更容易分辨出什麼是最好。倒是貧寒,更容易出手無回的向命運輕易典當交換。

好的東西,常常富貴之餘才留得住。”

聽得入神,江薇關切續問:“你女兒想你嗎,你想她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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