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寢殿寶慈宮歷來是宮內安靜肅穆之所在,宮內人皆知太后不喜被人打擾。因太后垂簾聽政,尋常白日裡只在朝堂之上參決朝政,若是朝中無事,太后便在寶慈宮內歇息。除去重要節日,無法避免後宮嬪妃、皇室中人、朝廷命婦的問安,其餘時日皆會免去那些不必要的早晚問省。

二月的花朝節後,寶慈宮竟忽然熱鬧起來,官家原本仁孝,日隔一日也會在晚飯後前來問安。可今日白日裡便來探望,倒是件稀奇事。

先是那日官家臉帶怒氣匆匆而來,怒不可遏地說要廢后,當時被太后制止後,又經幾位重臣苦苦勸說、叩頭請求收回成命,官家方無奈地按下了這念頭。之後太后又將聖人郭氏和各宮人叫來問明緣由,教訓了一頓,命聖人在坤寧殿禁足反思,方才平息了這廢后風波。

這才沒消停幾日,這日官家下朝後不久,隨即又前來寶慈宮。宮人們皆心內暗自打鼓,不知這回又有何事發生,自然是能躲開便不會往前湊,以免城門失火,殃及他們這些池魚,倒苦了那些正在太后跟前當值卻無處可避之人,心中只能默默求佛祖保佑。

太后這日身體微恙,正在崇徽殿內間,斜靠榻上閉目養神,忽聞宮女來稟官家前來探視,太後面露瞭然,吩咐讓官家進來,而自己並未起身梳洗,仍是半靠著。

只片刻間,趙禎便臉現關切之色走了進來,見太后雖未起身,但精神尚好,忙快走幾步,坐於太后榻邊椅上。

“大娘娘何處不適?可找御醫看過?”趙禎溫聲問道。

“無妨,只是上了年歲,偶感疲累而已。官家,這朝政早晚皆要交於你手,屆時吾也能安心於這後宮中頤養天年了。”太后意有所指地說道。

“大娘娘說笑了,我觀大娘娘身體仍健朗,這朝政之事尚需大娘娘多加指點才好。”趙禎誠懇地望著太后劉娥。

“官家今日來此可是有事找吾?”

“事關大娘娘壽誕之事,禎兒自當跑這一趟。前幾日從廣將大娘娘壽誕禮服樣衣送來朕處,大娘娘若無異議,禎兒便為大娘娘定下其中三件如何?”趙禎順手將宮人端來的湯藥接過,吹溫後喂到太后嘴邊。

“怎會有三件?不是應當只兩件嗎?”太后張嘴嚥下一口湯藥奇怪地問道。

趙禎討好地笑道,“除去眾人參拜時,大娘娘所穿之服,另有一件卻是我著從廣命人備下,大娘娘入太廟行祭典之禮時需穿的。”

“入宗廟祭典?這可萬萬使不得,官家如何會做如此安排?”太后忙正色道。

“大娘娘,上尊號之事如此重大,若不入太廟行祭典之禮,又如何入太廟文德殿行上尊號儀式?”趙禎解釋道。

“吾乃婦人之身,幸得先帝信任輔佐官家處置朝政,官家如今為吾上尊號已然不合祖制,若然再入太廟祭典,又於文德殿上尊號,吾又如何敢當?”太后心內頗為意外官家竟能提出此提議,雖然此事正合她意,但表面仍需推辭一番才可。

“如何不敢當?大娘娘為我大宋憚盡力竭,為輔助我趙氏王朝盡心盡力,功績堪比唐時武后,卻未有武后之野心,如此為我大宋,入太廟、上尊號正是名符其實之為,大娘娘可切莫推辭!”趙禎言辭懇切,一番話激揚頓挫,直將劉娥誇的笑容滿面。

“官家如此仁孝,當為天下百姓楷模,吾心中甚為安慰!既如此,吾若再推辭不受,怕就要辜負官家一番心意了”,劉娥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趙禎手背。

“如此甚好,多謝大娘娘成全兒的一片心意。只是如今尚有一事需和大娘娘商議。”趙禎試探地問道。

“哦?官家另有何事需與吾商議?官家如今也可獨自斷事了,些許小事自己做主便可,無需和吾商議”。劉娥心內冷笑,她如何不知趙禎今日來此所為何事,暗道這趙禎繞了一個大圈,卻原來在這裡等著自己。

“近日有人私下告知朕,說宮內傳言朕之生母另有其人,如今尚健在人世,此言一出當即被朕當頭痛斥。試想世人又有誰人不知朕之母後乃當今太后,朕之大娘娘?又何來另有其人?只是世上之事皆是無風不起浪,俗語雲,填溝壑易,堵眾人悠悠之口卻難。”趙禎嘆了口氣,似是頗為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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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娥聞之,沉吟不語,半響方悠悠籲了口氣,眼含慈愛望向趙禎,說道,“禎兒,既然說到此事,吾也不瞞你了,此事說來話長。”

劉娥沉思片刻,回憶道,“二十年前,吾身邊有一宮女名喚李玉,溫婉寡言,甚得我喜愛,因而被先帝寵幸有了身孕,懷胎十月後誕下一麟兒,便是禎兒你。你也知曉,這宮中歷來便是子以母貴,先帝得子後自是欣喜萬分,對你亦是百般寵愛,當時便欲立你為太子。而李玉雖被封為婉儀,但身份仍是低微,先帝便將你交於吾手,對世人宣稱你乃吾之所出,而吾長久以來也待你如己出。那李婉儀聽人讒言,誤會吾乃奪子害人之人,竟悄然離開皇宮,不知所蹤。”

聽聞此事,趙禎一時間面色激盪,眼眶微紅,似乎毫不知情。

劉娥望著趙禎變化的神情,臉現苦色,繼續說道,“而後你漸漸長大,我思慮你或早晚都要知曉此事,便於幾年前讓從廣著手暗中尋訪李婉儀行蹤,卻一直未有訊息。誰知從廣近日突然告訴吾,有日曾在汴梁遇見她,前日更是派人去接她來宮內,無奈她對吾誤會至深,因而再次離去,如今吾卻是不知她之下落。”

一番顛倒黑白的話被劉娥說地合情合理,直讓趙禎聽得心頭直跳。趙禎面現豫色,問道,“若是知曉李婉儀蹤跡,大娘娘又會如何安置她?”

劉娥笑道,“李婉儀畢竟是官家生母,若然知曉她下落,吾自會派人接她入宮,與你相聚,官家大可加封她為太妃,從此使她在這宮中安享晚年,官家亦可承歡膝下,吾便也了卻了這一樁心事。”

趙禎聞後也隨之笑道,“大娘娘當真是胸懷坦蕩,李婉儀卻是白白誤會了你十幾年。如今朕便派人去尋李婉儀,若是有幸尋到,且依了大娘娘之言,接入宮中,封為太妃,讓她在這宮內頤養天年便是。”

劉娥欣慰地點點頭,說道,“該是如此才好,我們姐妹也可解開這多年的心結,以後更可互相走動。吾如今亦是年歲已高,若還能見到故人健在,當真是極為開心之事。”

劉娥嘴上說著這話,心內卻暗暗想到,果然是骨肉連心,如官家如此仁孝之人,一旦聽聞自己生母下落,便時時想著生母,處處為生母安排。今日這拐彎抹角為自己在太廟上尊號之事,怕也是為生母所圖吧。

劉娥又想到昨日一早劉從廣進宮告知被李玉逃脫一事,她當時並未責怪劉從廣,也只能嘆到,天意如此不可違。如今即便李玉進宮也未能改變甚麼,倒不如順水推舟接她入宮,倒反而可得官家之心。如今看來,此計甚妙,倒是一舉兩得。

而趙禎也面帶笑容,望去心情頗好,時而殷勤地為劉娥遞水、掖被,不時妙語連珠逗樂劉娥。一時間崇徽殿內母慈子孝,顯得其樂融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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