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黃昏中,日頭已漸漸隱沒,江上只殘留一抹斜斜的餘暉,映著細波粼粼的江面,呈現出一種令人心動的微紅色。

這是漢水邊上的一座漁村,幾十戶人家的漁村不算大也不算小,時至晚飯時分,江邊戲耍的孩子望著自家煙囪裡升起的嫋嫋炊煙,鼻端聞著隱隱飄來的飯香,口水自是吞了幾回,末了卻是再也無心戲水,各自招呼著回家。

江邊尚站著的女子,眼見方才還鬧哄哄的聲音,因得一陣飯菜香味立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由啞然失笑,人道是“民以食為天”,此話體現在普通百姓的身上更是平凡到深刻。

女子饒有興致地望著江水中插著的竹子,那竹子中間綁著大大的漁網,此時已能看見魚兒在其中活蹦亂跳,不過她知曉用不多久,便會有人來收網。正是魚豐時節,李叔今日收網所獲想必不會少。

“嫻姐姐,孃親喚你回家吃飯!”身後傳來脆生生的女孩聲音。

這女子微笑轉身,略微蒼白的臉上最引人注目地是那雙澄澈的雙眼,身上穿著常見的粗布衣裳,卻遮掩不住她沉靜嫻雅的氣質,她正是那日在極樂園墜崖的趙嫻。

趙嫻點頭道:“走罷!”

那女孩十歲左右年紀,聞言急走兩步靠近趙嫻,說道:“嫻姐姐,你扶住我肩膀。”

趙嫻看向女孩瘦削的肩膀,笑著搖頭道:“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慢慢走!”

女孩清秀的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看著趙嫻的腿,低低說道:“孃親關照過的。”

趙嫻見女孩神色,不忍她失望,便伸出手臂象徵性地輕輕搭在女孩肩上,兩人慢慢朝不遠處的屋子走去。

“三兒,你爹爹可從鎮上回來了?”

“還沒呢!娘說晚間必能回來!”

“那今日誰收魚?”

“娘說,若是爹爹趕不回來,便請隔壁水哥相幫一起收!”

二人邊走邊聊,不多時便走到了一間以矮竹為籬的小院前,院內桌上早已擺好了碗筷,只待人齊了便能開飯,而院內竹凳上對坐著二人。

小女孩三兒尚未推開院門,便眼尖地看見那兩人,小臉立時笑開了花兒,歡呼一聲,欲要推門跑進去,忽地想到自己仍做著嫻姐姐的柺杖,又臉色一紅,停下腳步,隔著門喚道:“爹爹!你回來了!

又對另一人歡欣地喊道:“表哥!”

二人聞聲轉頭,被喚作爹爹的中年男子年約四十幾歲,棗色的臉因常年被江風吹拂而略顯蒼老;另一人卻是十二三歲的男孩子,一張白淨圓臉,笑起來露出了嘴角邊的梨渦,可愛無比。

三兒的爹爹見趙嫻亦跟在女兒身後,忙招呼趙嫻進來,而那男孩子先是笑眯眯地叫了聲表妹,又見到趙嫻,便帶上了疑惑表情,問道:“舅舅,這位姐姐是……?”

三兒的爹爹答道:“四公子,這小娘子是前些日被我在江邊救下來的,因腿受了傷,如今暫住家中。”

三兒忙附和道:“爹爹說的是。表哥,不如你隨我一起叫嫻姐姐吧,嫻姐姐懂很多東西呢!”

那表哥聽到自己舅舅對自己的稱呼,雙肩立時耷拉下來,悶悶說道:“舅舅,咱們自家人,何必如此稱呼?”隨後又對趙嫻施了一禮,喚道:“嫻姐姐好!允成有禮了!”

中年男子面色肅然道:“禮不可廢!四公子切莫如此!”

趙嫻本就覺得這甥舅二人相處模式頗為怪異,明明是舅舅,卻對自己外甥如此恭敬,再聽這男孩自稱允成,心中更是一動,差點脫口問他的姓氏,只是想到初見面若如此,怕會引起別人戒心,忙壓住心情,也對允成回了一禮。

“李叔今日去鎮上,可將魚兒賣了?”趙嫻關切地問道。

那中年男子李叔點頭憨笑道:“可是巧了,今日鎮上有人家娶親,見我這魚新鮮,便將魚兒全包了。”

“爹爹可是將錢還了?”三兒插進來問道。

“小孩子莫管這些!”李叔摸摸三兒的頭說道。

趙嫻頗為奇怪問道:“大宋魚稅較輕,李叔平日打來的魚若是無法賣出,不是正可做鮓(音同炸,是一種醃製的魚),待天冷亦能賣個好價錢。因何會欠錢?”

“嫻姐姐卻是不知,我大宋魚稅雖輕,但像現在以竹為梁捕魚的季節卻是不多,一旦過了這個時節,舅舅便要搖船去江中捕魚,漁船風吹雨淋,損耗極大,單是修補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說這鮓,醃製起來需用鹽薄薄塗一層在魚身上,你可知這鹽如今亦不便宜!”允成搖頭道。

“原來如此!”趙嫻料不到漁民生活如此艱辛,辛勞一年僅夠餬口。她又看向允成問道:“你既然喚李叔為舅舅,觀你穿著,家中想必頗有錢財,因何自家舅舅欠債,外甥反倒袖手旁觀?”

允成看了看自己舅舅,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此時李嬸恰好端著飯菜出來,李叔忙擺手笑道:“莫說了,眼見這天色不早了,還是先用晚飯罷!”

趙嫻見他二人不欲多說,便也住了口。

晚飯過後,趙嫻因李叔家中多了個人,也不方便再去院中納涼,便早早熄了燭火,上床歇下。

此時天上月色皎潔,透過窗子射進了房內,銀光灑滿床頭,簡陋的屋內頓時顯得靜謐無比。

趙嫻摸著尚未復原而隱隱作痛的右腿,想起了那日墜崖的情形。

那日她被媚娘挾持到懸崖邊,當時便想起青青繪製的地圖上面隱約標出的逃生處,正是瀑布前的懸崖下。

為了擺脫成為媚娘保命符的命運,她咬牙冒險一跳,本也不是為了自盡。只是落崖之時,卻忽見阿顏亦跳下懸崖追隨而來。

她因不能說話,當時便急的直搖手,熟料阿顏救主心切,奮不顧身飛身撲下,竟拉住她手,將她護住。二人一同墜入懸崖後,隨飛瀑一起衝入水中,登時昏了過去,而她的腿亦是那日摔下時扭傷的。

她被飛瀑衝了出來,跌落江中,所幸被江水衝到了這處漁村,得李叔所救,而阿顏卻不知被衝向何處,如今卻是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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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傷勢未愈,單身無法走遠,只能待身體復原後再想辦法回到襄陽城。想到此,她暗歎了口氣,知道這事一時半會兒也急不得。

此時屋內屋外安靜之際,趙嫻翻了個身正要閤眼,卻隱隱聽見院中有人輕聲說話,她好奇之下,慢慢下了床,挪步到正對小院的窗邊,向外望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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