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傍晚時間,姜韻正在伺候付煜用膳,忽地聽見外間傳來哭饒聲。

姜韻稍有驚訝,殿下還在,何人會在前院鬧了起來?

聲音隱隱約約有些耳熟,夾雜著些許“奴婢”“知錯”的話傳來,姜韻心中瞭然,這是秋冬回來了。

付煜動作明顯一頓,姜韻立即回神,說:

“殿下,可要奴婢出去看看?”

付煜稍稍掀起眼皮子,平靜地覷向她:“想去?”

姜韻被問得有些懵。

分明是外間動靜打擾到他用膳了,怎得變成她想去了?

姜韻摸不清他是何意,但想起他今日剛經喪子之痛,小心翼翼地斟酌著道:“奴婢是怕外間擾了殿下的清淨。”

她輕抿稍澀的唇瓣,臉頰的梨渦若隱若現,透著些許茫然委屈。

付煜稍頓,朝張盛稍頷首,才收回視線,若無其事道:

“一整日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

說話間,他持著木箸將碗中的魚刺撥開,白透的魚刺明晃晃地掛在銀盤旁邊。

姜韻才盯著張盛公公退出去,轉頭就見那根魚刺,倏然臉頰燒紅。

一緊張,她險些話都打著結巴,忙將那根魚刺挑走,才堪堪垂眸,窘迫道:

“是、是奴婢的過失,請殿下恕罪。”

付煜不是想聽她請罪,她話未說完,付煜就打斷了她:“行了。”

他情緒些許不對勁。

較往日多了許些不耐煩。

姜韻眼瞼輕顫著,在臉頰上打上陰影,半晌才說了句:

“奴婢擔心殿下……”

她語氣很輕,透著遲疑不定。

付煜眸色稍凝,猜到了她想說些什麼。

許良娣小產,他的確沉怒,但若說傷心至極,卻還不至於。

不是他對許良娣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薄涼,而是,從一開始他就不知曉那孩子的存在。

沒生過期待,自然不會多生失望。

只不過,付煜憶起今日許良娣的話,斂下眸中一閃而過的煩躁。

須臾,他撂下了木箸,淡淡道:

“收拾了吧。”

姜韻倏然噤聲,付煜晚膳只用了些許,若往日伺候的人許是會打著膽子勸解,但今日卻都一個個作啞巴狀。

都知曉殿下今日心情不好,沒人想往黴頭上撞。

待一切收拾罷,姜韻就和往日一般,準備退下,誰知曉,剛轉身就聽身後傳來:

“今日姜韻守夜。”

姜韻一怔,錯愕地抬首。

若她沒有記錯,昨日是雅鵲守夜,論值守,今日該是輪到雅絡了。

在姜韻沒來之前,雅鵲和雅絡是前院的大丫鬟。

除了張盛和劉福外,這前院就雅鵲和雅絡說的話最有用,往日也皆由這四人輪流守夜。

莫要覺得守夜是個辛苦活,這是能入主子眼的活,底下不知多少人羨慕著。

想至此,姜韻不著痕跡地掃過雅絡一眼,卻見雅絡似松了口氣的模樣。

姜韻頓時反應過來。

今日不同往日,殿下心情不好,雅絡不想這時湊上去,也實屬正常。

她心中苦笑,旁人皆不想湊上去,她又何嘗想?

一行人垂頭輕手輕腳地退下去,張盛臨走時,低聲囑咐:

“殿下會夜起,姜姑娘記得留意。”

姜韻將這點暗暗記在心中,知曉今夜不得睡得太死。

張盛說話並不隱晦,付煜聽了一耳,對張盛有些不耐,卻只得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等房間中只剩下姜韻和付煜兩人時,頓時陷入了一片安靜中。

姜韻在宮中守過夜,但孤男寡女單獨待在一個房間,尤其二人之間的關係似曖昧不清,姜韻渾身就有些說不出的不自在。

她稍舔乾澀的唇瓣,垂眸朝付煜服了服身子:

“殿下,容奴婢回去收拾一下。”

守夜,不是說站在房間中愣守著,而是主子在內室睡著,她隔著屏風和珠簾在外間打地鋪,既如此,她是要回去收拾被褥的。

室內點著燭燈,燈罩攏著,若有若無地透出來,暖暗的光線映在人臉上,越襯得白皙粉嫩。

付煜稍一抬眸,忽地頓住。

楹窗外暗色濃郁,室內卻是燈光下美人垂眸,餘了一室靜謐。

姜韻身段妙曼,腰肢極細似堪堪一手掌握,她今日穿著一襲淺紫的衫裙,微垂眸服身,透著一股子淺淡的溫柔韻味。

片刻,付煜輕擰眉心,將視線移到一旁。

半晌,他才沉聲說:“不必,你今日睡軟榻。”

姜韻愣了下,朝室內那方軟榻看去,上面鋪著錦緞絨毯,相較而言,恐是比她的床榻還要舒坦。

姜韻對付煜的吩咐,自是沒什麼不樂意的。

只不過在主子身旁入睡,恐怕是個人都會不自在。

姜韻在原地躊躇了會兒,心中不斷猜測著殿下今日留下她的用意。

她偷偷覷了付煜一眼。

付煜闔眸靠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他眉心緊擰著。

其實,付煜今日會讓姜韻守夜,只不過是因為在看見女子轉身退下時,他忽然想起在玉蘭軒時女子眸中一閃而過的擔憂。

倏然,稍疼的額角搭上一抹柔軟。

付煜驀然睜眼,就見女子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面前,正垂眸替他按捏著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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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付煜呼吸頓了下,稍縱即逝。

他重新閉上眼,須臾,他擰在一起的眉眼漸漸舒展。

不知是想起什麼,他忽地扯唇輕呵了一聲:

“你這手藝倒沒落下。”

姜韻眨了眨眸子,臉頰稍紅,忽地想起第一次和付煜的近距離接觸。

她曾因家中長輩常犯頭疼,特意學了這門能疏解頭疼的手藝,當時是為了能討好家中長輩,誰知曉,後來還起了那麼大的作用。

姜韻稍斂了斂眸中的情緒。

貴妃年齡不小了,渾身自然會落些毛病,也偶爾會犯起頭疼。

她能那麼快就入了貴妃娘娘的眼,這門手藝幫了她不少忙。

那時的付煜剛入朝不久,正被聖上委以重任,繼而又被聖上賜婚,忙得近乎不可開交,每月初一和十五,付煜都會進宮給貴妃請安。

貴妃膝下只有一子,見狀,心疼不已。

那日殿下進宮請安,許是熬了徹夜未眠,方才坐下,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解乏。

貴妃頓時心疼道:“瞧你臉色憔悴的,這些日子可是都未曾休息好?”

姜韻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貴妃喚了她一聲:

“給殿下按按。”

姜韻一愣,付煜也不著痕跡地擰起眉心:“母妃,不必麻煩了。”

貴妃有些惱他不愛惜自己:

“這奴才旁的不會,緩解疲乏卻是有一手,你待會還要去戶部,莫非就這副模樣過去?”

付煜對上貴妃的視線,半晌,終是無聲地默許了。

不得不說,姜韻能得貴妃如此看重,的確是有她的本事。

付煜本意只是不違背貴妃的意願,隨意讓姜韻捏兩下,就告辭出宮。

可誰知曉,他竟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待他清醒時,外殿只剩下他和姜韻二人,額角處不斷傳來輕柔的按捏。

付煜眸中頓時恢復清醒,他稍動了動,身後的人立即收了手,低低輕輕的聲音:“殿下醒了?”

不知是不是付煜的錯覺,他好似聽見了背後女子傳來松了口的聲音。

他稍擰了擰眉,問了句:

“本王睡了多久?”

後面女子頓了下,才道:“差不多半個時辰。”

付煜眸色有片刻凝滯。

半個時辰?

身後女子聲音些許悅耳,付煜下意識地回頭,女子似沒想到他會這般動作,慌亂地後退一步,將手朝背後藏了藏,才堪堪低垂下頭。

付煜朝她藏在身後的手看了眼,眯起眸子:

“你藏什麼?”

女子臉頰些許稚嫩,卻可看出她日後的好顏色,付煜看清女子臉頰時,忽地有些不解,母妃為何會留下這般的女子在身旁伺候?

姜韻似有些害怕,怯生生險些哭出來:

“奴、奴婢只是手有些僵了……”

她剛進內殿伺候,才得了貴妃的眼,可不想因為一時的沒伺候好,惹了殿下和貴妃的不滿。

彼時,她年齡尚小,所以,她說這話,心中餘了不知多少害怕。

付煜稍頓,似意識到什麼:“你一直在這兒?”

他掃了眼四周,許是怕擾到他休息,母妃將所有人都撤了下去,只剩了身邊這個小宮女。

姜韻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雙手在身前不斷絞著,緊張地身子皆繃著。

世人,皆免不了世俗。

模樣堪好的女子在你面前幾欲要哭了出來,那雙姣好的眸子滲著淚意點點,難免會有些心軟。

付煜覷了她一眼,有些好笑:

“你哭什麼?”

姜韻偷偷擦了把眼淚,含糊不清地說:“怕、怕殿下嫌棄奴婢沒用。”

付煜想起以往在母妃身邊沒見過她,許是近日才得以進殿。

怪不得這般膽小。

戲弄她的心思消散,付煜收回視線,時間不早了,他徑直站起了身,只不過在離開前,他撂下了一句:

“日後留在母妃身邊伺候,這膽子可不能這般小了。”

這後宮哪有省油的燈?

她若一直這般性子,遲早會被旁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姜韻袖子中的手捏緊,眸色稍暗地看了眼付煜的背影。

不知那日付煜和貴妃說了什麼,他走後,貴妃賞了她不少賞賜,也是從那之後,她在延禧宮才漸漸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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