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馮豔還有幾個近親的,但是從來不走動。知道她這麼個情況,更沒有人來了。所以,馮豔死的時候,只有我一個“親人”在身邊。

那時候,我已經六年級了。

離上次見她,已半年了。

張警官是直接去學校接我走的。

我跟張警官一直是由隔閡的,不,準確的說,是隔著一層東西。怎麼都化解不了的東西。

那種東西,很難說清楚的。

一路上,我只是默默的坐在車上。

看著車持續的往勞務市場開的時候,便有點坐不住了。

我對那個地方很敏感。

他看出我的異常,扶著方向盤,淡然的看著前方說:“馮豔死了,我帶你過去趟。”

我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世界瞬間就安靜下來!

她死了?

這麼快?

我有想象過她會死,我從上次跟付香芹見她的時候,我彷彿就能預知她的死亡一般。

到了馮豔的店面。

門口已經被警方拉了警條,下了警車沒幾步就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媚姐。

媚姐看見我後,微微的皺了皺眉頭,目光中有我看不到底的老練。

張警官帶我進了店,裡面有幾個警察在拍照。

但是,他們是在那個隔斷的小房間拍照,我在外面看不見裡面的狀況。

隨後,我配合著警方做了筆錄。

警方的閒聊當中我也聽出個大概。

馮豔是吸毒了。

過量致死。

馮豔原本是有點小首飾什麼的,都被她賣了。

警方查詢了當時的通話記錄,聯絡最多的就是阿猛,那個過來要債,還在喝酒之後打過馮豔的地頭蛇。

隨後,又將帶著手銬的阿猛帶到現場來指認。

阿猛說昨夜他們兩個在店裡整的,馮豔酒後瘋了似的玩,結果玩嗨了。

那時候我對毒品不瞭解,但是現在的我懂。

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在她人生最脆弱的時候,選擇那麼一條踏上後,就再也走不回來的路。

可是慢慢的,憑著我對馮豔的瞭解,我又那麼清楚的知曉了她為何會那樣做。

她,是一個母親。

自己的兒子跟著剛出獄的爸走上了那條毒路,她心裡焦急,卻又無奈……

該怎麼勸阿歷回來?該怎麼讓他知道做母親的擔心?該怎麼才能見到他!?

死了吧……

他不是販毒嗎?我就吸毒,我吸死!我要讓阿厲知道,毒品是會害死人的!而且,害死的還是他親孃!

或許,她就是那麼想的吧?她一定是那麼想的。

看看外面陰沉的天,我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外套。

臘月了,快過年了。

阿蛛也是在這個快過年的節點,也是在全家快要團圓的節日死的。

這是巧合嗎?

不是……

每個人都會有思念,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那麼一根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線。那根線拉扯著我們,讓我們迎著風在這個世界上飛翔。

但是,阿蛛的線斷了,她死了。

如今,馮豔的線也斷了,她也死了……

警察在問阿猛話的時候,我悄悄走向二樓,在那個熟悉的樓梯拐角處,安靜的坐下去。

而後,就那麼靜靜的看著馮豔的屍體。

我記得,阿蛛死的時候很安詳。衣服整潔的如同天使,躺在那張紅色的服務大床上,一襲白色睡衣,靜謐而美好。

可是,馮豔死的卻如此掙扎……

她也是死在服務床上的。

此刻,被單無比的凌亂,牆上有指甲劃過的血痕,她渾身*著,身上彷彿遭受過虐待般,一片片的淤青。

在凌亂的被單上,她雙腿彎曲著,雙手高高的向上彷彿要抓抱住什麼似的僵硬著。

她的死相,彷彿一副抽象的魔鬼畫。

可那刻,我竟沒有哭,也沒有害怕……

就像第一次見她與陌生男人雲雨時的狀態一般,空靜。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見到另一種全然未見過的陌生“風景”,然後在那些“風景”的作用下,漸漸的改變著自己內心中原本的那個世界。

死亡,在我的成長中攝入了大量的資訊。

刺激著我,震撼著我,讓我早熟。

我“冷漠”的走出馮豔的店面,隨著張警官上了車。

張警官詫異的目光掃過我,我依舊是冷冰冰的。

“害怕嗎?”他輕輕的問了句。

我搖了搖頭。

他有點不自然的轉動車鑰匙,點火回家。

付香芹得知馮豔死後,也安慰我。我也說沒事。

但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不行了。

蓋上被子,世界整個安靜下來後,往昔與馮豔相處時那一幕幕的場景,以極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的佔領了我的腦海。

她曾經給我和馮厲買鉛筆盒,

她曾經給我們做過紅燒肉,

她曾經帶著我沒去公園門口買最便宜的那種冰激凌,

她曾經在過年的時候揹著李勝給我去買過一件洗衣服,

她曾經……

她曾經!

她曾經是我媽啊!!!

而我呢……

而我呢!?

我竟讓她那麼沉淪的死去!

一股極其強烈的羞愧和後知後覺,讓我忽然崩潰的大哭起來,嚎啕的大哭起來!

付香芹激動的開啟燈,抱著我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只是一個勁的哭,一個勁的倦著身子哭。

哭的聲嘶力竭,哭著吐了一地的穢物!

……

付香芹洞悉我為什麼哭,便讓張警官帶著我去安葬了馮豔。

我以為我去安葬馮豔會讓她生氣,但是她卻撫摸著我的頭讚許我是個懂得感恩的孩子。

那時候對感恩一詞不是很瞭解,只是覺得馮豔養過我,給我做過飯,而且我也曾喊過她幾聲媽。

我應該為她做點什麼。

所謂的高尚道德什麼的,我不懂。我只知道那刻跪在她墳前燒了紙後,磕過頭後,感覺就跟有什麼東西放下了似的。

心,安穩了很多。

轉頭看著另一邊的亂墳崗,我不知道那裡面有沒有我親生母親的。

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但是,已經找不到了。

這個世界總有一種人,死的很縹緲。縹緲的如牲畜一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重視。

我問張警官,張警官說那種無家可歸、無人認領的屍體很多很多。一般交給民政,警方那也有。有些會安置火化埋葬,而有些則作為醫學解剖來進行試驗。

我聽著,心裡晃動的厲害,也無奈的厲害。

對於生母來說,她在我腦海裡也僅僅只是限於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個黑乎乎一身襤褸的女人,那個落魄像個鬼魂般遊蕩的女人。

……

馮豔死後,又死人了。

那是半年後的暑假。

死的是張亮的爺爺。

他原本就有嚴重的肺癆,氣喘的厲害。

他的死,是一種大家都會預見的死亡。原本就在醫院裡待了一個半月,醫生也下過了好幾次的病危通知。所以,他的死亡還算是一種安穩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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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亮爺爺就張磊一個兒子,死後張警官將他的老房子變賣之後,我們一家人重新的買了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

那個房子張警官看了很長時間了,畢竟我整天跟付香芹一個屋、他跟張亮一個屋,兩人的夜生活很不方便。

搬進了新家,我有了自己的臥室。

那種擁有自己一方“領地”的感覺,真的讓人很舒暢。

慶祝搬新家,付香芹做了很多好吃的,張亮也高興的不再避諱我的湊到桌邊跟我們一起吃飯。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的轉向安穩。

所有的喧囂,也慢慢的遠去。

&

付香芹特別喜歡打扮我,彷彿全世界的母親都喜歡打扮自己的姑娘一般。

她將我打扮的像個公主,我慢慢的開始在人群中引人注目。

付香芹讓我自信點,不要走路總是低著頭。

她盡全力的讓我鮮亮,讓我鮮活,讓我變成個小美人。

慢慢的,在初中,都有男孩子給我寫情書了。

周圍雖然也有少部分人仍舊在宣揚我曾經的不堪歷史,但是我用學習成績和優秀的外表反擊他們。

勤奮和開朗,漸漸的成了我的標籤。

但真正的朋友,仍舊一個都沒有……

曾經有個小女孩,玩的很投機;我學習好,給她輔導功課。她高興的帶著我去她家一塊寫作業。

她母親對我特別特別好,做了好吃的東西給我們兩個。我們兩個開心的吃著。

但是,某一天她知道我當“小姐”的事情之後,便再也沒有讓我去過她家,疏遠似的也慢慢的淡了。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那麼掏心掏肺的去跟別人交朋友。

永遠的若即若離,也是永遠的淺嘗輒止;微笑著,從不吐露自己的苦澀與人聽。她們小,她們不會懂。

當我上了初二之後,張亮上了初一。

仍是老傳統——誰也不認識誰。

張亮初二的時候,我初三。

初三的時候我竟長到了一米七三。

而且,我覺得自己還會長,因為身子在快速發育的時候,晚上睡覺時總是會做那種跳樓的夢。然後,醒來時腿都麻的不行。

付香芹說,那是因為骨骼生長的特別快的原因。

初三十六歲了。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有個當警察的爸爸,所以沒人欺負我。否則,我那兩條筆直的大長腿怕是已經給我惹不少麻煩了。

但是,他們不找我麻煩,家裡那個成長起來的張亮,卻開始對我動手動腳了。

因為初中的課程,付香芹輔導起來感到有些吃力了。

又因為她在醫院裡升職之後,事務也更繁忙了。

我學習好,所以付香芹和張警官都讓我好好輔導輔導弟弟,我自然要聽命。

但是,怎麼說,張亮也是個十五歲的大男孩了,遺傳了張警官的大高個,也差不多有一米七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青春期各種懵懂的心思的作用下,他不止是臉上開始冒出細嫩的鬍鬚和青春痘,而且他的內心也發生了變化,看著我的眼神,微微的開始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那種目光,我很熟悉。

尤其是夏天,在家裡穿的比較少時,他會愣愣的盯著我看,看的我心裡都有些發麻。

我是個“懂那事兒”的姑娘,當年在馮豔店裡的時候,沒少見過那種“眼神”!

那刻就感覺,這壞男孩,是長大了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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