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偉杭在杉譽大學已經十四年了,一開始是跟班做輔導員,後來覺得學生太難搞,每回聽到班長或老師或家長打來的電話都頭皮發麻,就努力調去幹辦公室了,不用直接面對一個班的學生,就算現在面對的是全校的學生,心理壓力也沒那麼大。

但每每都讓他感嘆:現在的學生太會玩了,都是閒的。明明來上大學卻不好好學習,整天搞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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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有個杉譽大學的女學生快畢業了在外面跳樓了,她還不是在自己家,是在大街上隨便找了一幢最高的樓爬上去跳了。學校得到訊息時已經晚了,警察和記者都知道了。雖然她是自殺,這個跟學校就沒關係,所以警察這邊是沒事了;但她偏偏還留下一封遺書,被記者看到了。江偉杭託了不少門路,花了不少潤筆費才讓記者把遺書中關於杉譽大學不太好的一小段給掐了,那不到一百個字讓他花了二十萬。

然後今天又發生“意外”了,雖然這個學生不住在這個宿舍還在白天過來是可以做文章的,但她還是杉譽大學出的事,她還是這裡的學生,學校是不能推卸責任的。

江偉杭已經做好準備付錢來滿足學生家長了。

救援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這個宿舍的電梯是按時檢查的,學校在這方面不敢馬虎;電梯的質量和牌子都是靠得住的。所以電梯出故障時,制動機制立刻發揮作用,將電梯停在原地,沒有掉下去,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江偉杭都不敢想如果電梯轎廂掉下去是什麼結果。

可電梯突然停運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學校在發現故障後,立刻打電話把廠家的人叫來了,廠家人的直接帶著總工程師來了,經過排查:原因不明。

就是說找不到故障原因,無法排除故障。

事態嚴重了。

江偉杭打電話請示去了,對廠家的道歉和解釋一點都不感興趣,他也聽不懂總工程師說的是什麼,反正他們解釋來解釋去就一個意思:造成目前狀況的原因很複雜,複雜到一時搞不清,如果再多給一些時間(一天、一個月、一年不等)他們會找出來的。

正副校長六個裡有三個都被江偉杭的電話騷擾了。副校長兩人,管後勤的——電梯是他買的,廠家是他定的,宿舍樓是他蓋的;管學生的,他必須負責學生在校安全。

正校長一人,去教育局捱罵的是他,去給市長解釋的是他。

三個校長讓江偉杭先負責現場指揮,副校長兩人一個去跟廠家交涉以推卸責任或商量法律責任劃分;一個去請家長,磕頭賠罪。正校長……在家運氣,或者打幾個電話跟上面聯絡一下感情;或者打聽一下最近上面的生態情形如何,以制定發生最壞情況時的策略。

江偉杭被放權,立刻叫來了消防隊。

消防隊來了以後確定無法進行技術排障,只能用強的了。他們先斷定電梯停在11層到10層中間,就從11層的電梯門下去,想先確定人的安危。

“怎麼樣?”江偉杭急切的站在電梯口幾位消防官兵的身後伸長脖子問。

“沒人應啊。”吊在半空中的消防隊員說。

“再喊兩聲。”隊長說。

消防隊員就扯開嗓門:“裡面的人聽到應一聲!敲敲地板、牆壁也行!蔣雪容!你還好嗎!蔣雪容!!”

寂靜無聲。

“這是怎麼回事?”江偉杭害怕的問,他病急亂投醫了,對消防隊長解釋起來:“電梯只往下掉了不到十米!人應該不會有事吧?”

消防隊長沒理這個白痴問題,現在喊都沒回應,你說人怎麼了?可能裡面的人有心臟病呢?

“現在我們的辦法是把人吊著下去,把電梯轎廂頂蓋開啟,先看看裡面的情況。如果她能自己爬出來,我們可以放繩子下去把她拉上來,這就最好了。”當然,隊長沒說如果開啟電梯頂發現裡面的人是昏迷的,那解救難度會進一步加大。

江偉杭剛要答應,電梯廠的總工程師提出另一個解救方案,“現在電梯已經停了,經過我剛才的排查,現在電梯是沒有故障的。”就是說剛才電梯為什麼停不知道,但現在電梯是好的。“可以直接開啟電機開關,讓它自己下到一樓。”電梯故障後會有個自動復位,就是說它應該會自己回到一樓。

江偉杭問:“你有把握開啟電機開關,它不會掉下去?”

總工程師當然不敢保證,他只能說目前電梯從程式上說是沒有故障的。

江偉杭不理他,對消防隊長說:“就按你們的方法!趕緊救人!”

消防隊長讓總工程師一直監視著電梯的程式,他這邊就讓人下去了。

一個個頭小,手腳靈活的消防官兵穿上安全繩,像諜中諜裡的伊森那樣,慢慢吊下去。因為不確定故障原因,隊長要求他不能落到轎廂上,只能懸空作業。另有一個消防官兵變成蜘蛛人,手腳帶吸盤也跟著爬下去貼在牆壁上,進行協助。

小個子頭戴大燈,順利的卸掉了頂蓋吊上去,他探頭往轎廂裡一看,呆了。

對講機裡傳來隊長的詢問:“朱頭!回話!人怎麼樣!”

大名朱逸,外號豬一頭,簡略為豬頭的小個子結巴道,“不、看不出來,很多血。”

“開攝像頭!!”隊長氣急怒吼。救援任務不危重的時候,救援人員帶著攝像頭但未必會開,只是情況一旦發生變化就要立刻開啟,方便外面的人掌握情況,順便錄影。但隊長跟他們說的時候是錄影是第一位的,給外面的人看才是順便的。

朱頭立刻開啟攝像頭,外面消防上的人調整位置,指示朱頭:“往左一點,你的手!好,好,慢慢向右轉——”很快,轎廂內的情景就展現在大家眼前了。

除了消防官兵外,其他看到的人都呆住了,無他,電梯裡的情況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轎廂裡四處是血,每一面牆壁上都有數處砸撞、碰撞的血痕,血飛濺的到處都是。

裡面的人倒臥在電梯角落,臉朝下,側臥。

隊長沒有考慮多久,直接跟江偉杭說:“現在人必須進到電梯裡把人給帶出來,還有,最好讓救護車趕緊就位。”

“好,好!”江偉杭拿出手機都險些滑到地上,慌亂中他還記得是學校的附屬醫院打電話讓他們趕緊派車和醫生過來,“機器都帶上!如果來不及就在這裡急救!撞!可能是頭!很多血!什麼血型?我給你查!你先該帶的都帶上!”掛了電話,旁邊的電梯廠總工程師想上來說話,江偉杭直接背轉身,打電話給學生科:“喂?查一個學生,蔣雪容,查她的體檢資料,是什麼血型!AB型?確定嗎?好。”再掛再打給醫院,“AB型!血夠嗎?夠?多少?全帶過來!啊呀現在就不要廢話了!全帶過來!你那邊安排手術了嗎?幾小時後?那把庫存的先調到這邊,你那邊現在派人去血站不就行了!!”

掛了電話後,江偉杭分手乏術,只好喊別的老師去外面接醫院的救護車,“先把這條路上的車都清一清,是誰的趕緊讓開走!一會兒救護車直接進來!”

總工程師好不容易抓住個空檔過來說:“這是很意外的!如果電梯真的是從13層掉到11層,那不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江偉杭推開他,總工程師拉住他繼續解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電梯是超高速墜落,速度太快,然後制動發生作用,將它拉住。”短短十幾秒內電梯驟落驟停引發事故。所以他們的電梯真的做好安全了,你看它不是沒掉到一樓嗎?只落了兩層樓就拉住了,真掉到一樓人都摔成肉泥了。

“滾滾滾!”江偉杭使勁把他搡開,小心翼翼的去隊長那裡守著,也不敢開口說話,就在旁邊偷聽他給朱頭的指示。

“小心,小心,輕一點——好,人怎麼樣?”

“有呼吸。”

“好!”江偉杭用力握拳。

隊長斜眼看他,他陪著笑退後半步,再把一截脖子伸出兩個長來。

“能不能移動?”

“不知道。”

“檢查一下。”

一陣沉默,江偉杭緊張的等著。

朱頭的聲音透過話筒沙沙的傳來,“額前有兩處陷,後腦三處凹陷;左前臂一處骨折、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小指骨折;右臂兩處骨折,右手手掌折斷;右肩骨折;肋骨……有骨折,左肺有雜音;有內出血;髖骨……右腿……”

江偉杭越聽臉色越糟,手握得越緊。

朱頭說:“無法移動。”

隊長按按太陽穴,對江偉杭說,“醫生什麼時候到?先給人進行急救吧。”

救護車到了,朱頭繼續做空中飛人,把儀器的延長線帶在身上,下去給蔣雪容接上,他有戰地救護經驗,雖然只是紙上談兵,但給醫生做描述還是很專業的。於是蔣雪容打了腎上腺素,輸上血,暫時維持住她的生命體徵後,繼續想辦法。

“現在只能把轎廂降下去,只要落到下一層就能打開門把人運出來。”隊長說。

江偉杭全聽隊長的,“怎麼做?”

“在轎廂上打幾個孔,把用鋼纜吊住,慢慢放下去。”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複雜。幸好電梯廠的人在,他們願意大力提供協助,工具到位後,朱頭出來,換個人下去打孔,穿鋼纜。

這時江偉杭接到電話:蔣雪容父母到了,馬上就要過來。

江偉杭忍不住犯上:“您能不能不添亂啊!”

管學生的副校長賠了一路孫子,火冒三千丈,小心翼翼不被蔣家父母聽到的小聲罵江偉杭:“人家要來看孩子!你能攔?”

學校通知家長也是怕擔責任,如果在救援中出現什麼選擇的時候,由蔣雪容父母做決定,學校才能超脫之外。可剛看過裡面的情形,說蔣雪容是從十層樓上跳下來都不為過,但事實上她只是坐了學校的電梯。江偉杭當然不願意讓蔣家父母來看。

可人已經到了,馬上就過來了。

江偉杭掩耳盜鈴的想:讓校長們著急去吧,一會兒副校長一來,他就找機會溜。

“好,拉住!”隊長發令,“拉住!”

從電梯廠運來的測試用曳引機緊緊拽住數條鋼纜,鋼纜被繃得緊緊的,發出顫動和嗡嗡聲。

“好——下面,慢慢來,慢,慢——”

所有的消防官兵都暫時離開了轎廂和電梯井,所有人都不安的看著,等待著。

電梯顫動了一下,開始緩慢的向下落。

“慢!慢一點……慢——”隊長額頭冒出一層細汗,操作曳引機的總工程師連頭髮都溼透了。

一聲清脆的叮噹聲,電梯停在了10樓,電梯門輕巧的滑開。

蔣父、蔣母辛苦的爬上十樓,聽到電梯聲,蔣父說:“我們坐電梯上去吧?”學校的人什麼都沒說,他們就只是以為到這裡來是去13樓的1303室而已。

他走在前,蔣母走在後,副校長只晚了一步!就聽到蔣父發出一聲根本不像人的慘號。

“啊啊啊啊!!小雪!小雪!!!”

從樓上跑下來的江偉杭衝副校長喊:“快攔住他!人不能動!急救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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