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斌躺在寢室的床上,整個寢室只有他一個人,大四了,大家幾乎都不回來了,整個五樓也只有十幾個人還在而已。

走廊裡靜得很,好像一個人也沒有。所以當時曹華嚴在這裡的廁所上吊時才會到白天才被發現,他當時遛進來也很容易。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聽說曹華嚴的屍體被發現時的情景。

那天跟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沒什麼特別的。他走到校門口時心裡想的是還沒有交的論文、午飯去哪裡吃這種事。還沒走到教室,他的手機就有了一條新訊息:五樓西頭的男廁發現了一具屍體。

一小時後又是一條訊息:是曹華嚴啊!輔導員正在問他們寢室的人!

陶斌跟曹華嚴並不熟,回憶起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次班裡組織的烤肉,陶斌是組織者之一,烤串用的肉是他和另外一個人聯絡買回來的,當貨送到的時候,他跟送貨的點貨,隨口叫了旁邊的一個人:“喂,同學,幫忙把這些點好的趕緊送進去讓他們先烤著,一會兒該罵了!”那人一回頭他才認出是曹華嚴。

曹華嚴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沒存在感。班裡有的人好說話,有的人不好說話,基本上同班幾年下來,對班裡的人都會有個大概的印象。曹華嚴就是那種誰都可以吩咐他一句,他也不太會反抗的人。所以當陶斌發現曹華嚴不只搬了那幾箱,等跟陶斌一起的人都去烤著吃了,他還在跟陶斌一起搬時,陶斌一點都不意外。

陶斌就從最後幾箱中抓了幾十串羊肉、牛肉、雞翅、蘑菇裝到塑料袋裡塞給曹華嚴,“這個給你。”這也算是開後門了,等整箱搬過去肯定都被一搶而空了,到時還能不能拿到自己愛吃的就不一定了。

“還有沒有你想吃的?隨便拿!”陶斌看他不拿,又給他拿了些土豆片、青椒、骨肉相連,曹華嚴不說他就一直拿,直到曹華嚴明白過來阻止他:“不用不用了!夠吃了!”

之後,曹華嚴可能對他的印象比較好,在班裡遇見會特意跟他打聲招呼。

陶斌也發現曹華嚴跟班裡的人似乎都有種隔閡在,跟誰都沒深交。聽說他雖然住到了新宿舍樓,但同寢的都不是他們班的。當時他們這一級有幾十個人住不下被分到了新樓,到那裡是哪個寢室有空床就塞到哪裡,全被打散了。他想曹華嚴在寢室裡也沒朋友,在班裡也沒有,這人挺可憐的。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之後再聽到關於他的訊息,就是他已經自殺的事。

他是怎麼死的?因為什麼?是家裡的事?學業?求職?還是戀愛?

各種流言都出爐了,數不盡的猜測都堆在曹華嚴身上。

陶斌突然憤怒了。明明曾經是同學,離他那麼近,卻沒有一個人想過要去關心他、瞭解他,結果他死了之後,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原因,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一點關於他的事。

他們的冷漠在此時就是殺人的刀!

陶斌不認為自己是無辜的,他也責任,無視曹華嚴的人中也有他一個。但像他一樣去想的人似乎很少,班裡、年級裡每一個不管認識還是不認曹華嚴的人突然都對他發生了興趣,他們的話題裡總離不了這個人。曹華嚴以另一種方式走進了大家的生活中,這不能不說是可悲的。

陶斌開始在大家對曹華嚴的死因和人生展開猜測時阻止,當他發現禮貌在這裡等於無用後,他開始使用暴力。在打了幾個說曹華嚴的男生後,果然班中的氣氛大為轉變,也有人開始反思拿死人當話題太不尊重。

但還是有一些猜測成了曹華嚴身上的符號,每一個提起他的人,引起的不是悲傷而是對流言的一再加固。

陶斌知道等他們這屆畢業後,留在他們心目中的曹華嚴也只剩下流言中的印象了。雖然他也不瞭解真正的曹華嚴,但他寧願大家記在心中的是那個普通、寡言但很負責任的曹華嚴,也不要是一個父母離異,父親連他的死訊都不肯放在心上也不肯到學校來;跟寢室的人不合被排擠;在班裡沒有交好的朋友;吸毒;販毒;同性戀etc等印象的人。

“……這個曹華嚴的經歷還真豐富。”秦青有點目瞪口呆了。

伍賓在被那個陶斌抓住後,竟然按著這條線索找出了曹華嚴的年級和班級。之前只知道有個人在那裡上吊,知道名字,但是哪個年級的、學什麼、哪一班等等在學校的系統中統統查不到。

因為曹華嚴的名字已經消失了,關於他的一切資訊也都刪光了。

伍賓找到了曹華嚴的班級後,也找到了他的寢室,這就像找到了一個龐大的資料庫,曹華嚴的資訊一下子就暴露在他們眼前了。

流言一:曹華嚴據說在他們寢室中因為偷看同寢的男生洗澡而被排擠。

流言二:曹華嚴跟班裡的人不熟,平常沒見他跟人同進同出,就算選同一門課的同學也沒見他跟人交流功課。但作業都按時交,是老師眼中的聽話學生。

“這個的可信度還是挺高的。”秦青皺眉說,“不過第一個是真的嗎?”

伍賓聳肩,“不知道。他們說曹華嚴說他是不小心闖進去的,不知道裡面有人。他們說裡面有人洗澡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而且曹華嚴還幫那個人洗內褲。”

秦青和柯非心有慼慼的交換了個眼神,孫明明感嘆道:“好可憐……他暗戀這個人吧?”

“然後他們寢室的人都不怎麼跟他說話了,他就找輔導員說想搬出去,但一直沒有空床。直到二年級時有人回家住了,他就又去找輔導員。”伍賓說。

“他就這麼過了一年?”秦青驚訝道,頓時很同情他了。在寢室裡一年都沒人跟他說話,把他當透明人的話……

“他一定過得很艱難……”柯非也搖頭嘆氣說。

伍賓覺得這才哪到哪兒,他說,“你們一定不相信,這件事直到曹華嚴自殺後,輔導員去他們寢室問,他們班裡的人才知道曹華嚴在寢室裡被排擠。”

“……”柯非震驚了,“這個人在班裡沒比較熟的人嗎?他有微博或別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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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賓搖頭,“他有一個□□,裡面加了班級群和同城群,空間沒開,只有幾封跟老師班委聯絡的郵件。”

“這人是個山頂洞人啊。”孫明明道。

“難怪……”秦青到這裡有點明白了,曹華嚴的壓力無處釋放才走了絕路,如果他能有一個地方可以說說,哪怕是自說自話,估計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接到陶斌的電話時,秦青還很驚訝,他怎麼會有她的電話?

陶斌說:“你的論文裡有。你不是讓我影印了一份嗎?”他猶豫了下,“……你方便嗎?我有事想問你。”

在足球場邊,秦青見到了陶斌,他還給她買了杯奶茶。

“謝謝。”秦青接過來,“找我有事?”

球場上只有幾個小學生在踢球,秦青說,“我記得你也是打球的?”

陶斌說,“不打了,沒心情了。”

兩人一陣沉默。秦青默默喝著奶茶,等他開口。過了好一會兒,陶斌:“我看你的論文上寫的還挺真……真的有鬼嗎?”

秦青想了一下才回答他:“這個問題到現在學界也無法證實吧?”

陶斌也不太在乎答案,他說,“你……”他握緊拳頭,“我想知道曹華嚴為什麼自殺。”

秦青有點為難,“……這個我大概幫不上忙。”夢到什麼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一直是被動接受。主動讓鬼入夢,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能力,就是有也不敢啊,她又不打算當通靈者。

陶斌就像沒聽她說話一樣,望著足球場靜靜的說:“……我想知道原因。”

這大概是存在陶斌心中最大的疑問了吧?

秦青:“知道以後,你想怎麼做呢?”

陶斌看她。

秦青,“如果真是有人欺負他,你想去打那個人?還是殺了他?讓他給曹華嚴賠禮道歉?”

陶斌握緊拳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跟曹華嚴同寢室的人在他上吊後就已經受盡折磨了,三個人全都換了寢室,現在根本都不在學校出現。一條人命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他只是想找出到底是什麼讓曹華嚴把自己吊在窗戶上。他也不知道想找出什麼樣的原因,如果找出的原因他認為不足以自殺呢?曹華嚴是不是就太輕率了?可他也想不出什麼理由能理所當然的去自殺。

看他一臉迷茫,秦青就明白了,陶斌也是一個被曹華嚴的死給壓迫的喘不過氣來的人。就像之前的秦城。

想起秦城,她一直想如果當時容榕是附在他身上,是秦城做夢是不是會更好呢?至少比讓她這個外人做夢強。到現在她還在猶豫怎麼跟秦城說:對不起,你女朋友離開前最後的託夢物件是我,她也沒說什麼重要的事,就是讓我別想跟她爭你……

怎麼想這話都很難說出口。

如果讓陶斌做夢……

秦青在想好之前就先開口了,“你看過我的論文了?”

陶斌嗯了聲。

“那我的論文裡關於徐二毛做夢的那一段,你覺得有道理嗎?”秦青不安的問。當時寫的時候因為有她自己的經歷打底,所以寫的理直氣壯,但事後讓司雨寒看,她說她的論據有問題:關於做夢能夢到死去的人,她寫因為有傳說是睡覺和死亡有相似之處。司雨寒道:“都是躺著的?”相似點就這一個?

陶斌只是走馬觀花掃了一遍,要說多認真肯定沒有,所以只是又嗯了一聲。

秦青小松一口氣,“其實我做夢夢到過已經去世的人,是一位教授。”

“做夢上課?考試?”陶斌笑著問,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你是問我有沒有夢到過曹華嚴?夢到過,我老夢到他在寢室樓的路燈下等我。”

秦青馬上豎起耳朵,“然後呢?後面怎麼樣了?”

陶斌很驚訝,心想真是研究這個的,這麼認真?

“後面就沒有了。”他搖頭說,“我聽人說起過他找我的事,但我當時沒住在學校裡。我後來想了,他可能是想找我說換寢室的事吧?他那個寢室沒辦法換,可能想換到我們這邊來。”他想他跟曹華嚴也算比較熟,至少比其他同學熟,所以他就只能來找他換。

“你有沒有問他?”

“沒有啊,做夢怎麼問啊。”

“下回再夢到,去問問他。夢裡也是可以說話的。”

陶斌不知道是不是聽了那個女生的話,結果這天晚上,他又夢到曹華嚴了。

路燈明明滅滅,有小蟲子繞著燈泡飛,嗡嗡的響。

曹華嚴站在拐角的路燈下,避著人群。

陶斌心裡想,他就是不喜歡跟人在一塊。他想起那個女生的話,走過去——幾乎只要一步,他就走到曹華嚴背後了。在走過來時,他一直在心裡想:他可不要走了啊。結果他真的沒走,陶斌抓緊時間去拍他。

曹華嚴回過頭來。

陶斌就像平時一直自然的跟他打招呼,“你在這裡幹嘛呢?等人啊,等誰?我給你叫。”

曹華嚴有點緊張,他笑著說,“找你有事。”

陶斌想起來他想換寢室,馬上說,“你想換寢室吧?我跟你說直接搬過來就行了,現在五樓都沒人住!我那屋就我一個。你要是想搬,我跟你現在就去搬行李!”

曹華嚴搖頭說,“不是,我上回借了你二百塊錢,等我這周回家拿到錢就給你。”

陶斌好好回憶了下才想起來有一次曹華嚴在□□上找他借錢,但他當時不在沒看到,等看到後就託人給曹華嚴帶了二百,之後他就把這事給忘了。

“一直沒還你,對不起。我這次回家拿到錢就馬上給你。”曹華嚴認真的說。

陶斌一拍腦袋,“嗨!什麼大不了的事啊!我聽說你都等我幾天了,就為這個?不用這麼麻煩,對了,忘了問你夠不夠,我當時身上就二百了,不夠我再給你點,我剛拿了錢。”說著就要掏錢包拿卡,學校裡就有取款機,很快就能取。

曹華嚴連忙按住他的手,笑得特別開心,如釋重負的說,“沒事,不用,夠了!我這麼久沒還你錢,還怕你生氣……”

陶斌擺擺手,“就兩百塊,你要過意不去,請我吃頓飯就行了!”

曹華嚴說好啊,兩人就一起走出校門,準備去校門外的小飯店吃飯,陶斌還如數家珍的說哪家店什麼菜好吃,地道,實惠,心裡特別高興!特別滿足!

早上快要醒來前,陶斌還在心裡想:對,早點跟曹華嚴說話就好了,早一點跟他出去吃飯就好了,有什麼事說出來,兄弟幫你想主意……

陽光投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他感覺到了光亮,卻不肯睜開眼睛。

他想起來了。

曹華嚴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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