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駐吳尚警備司令部透過用汽車裝載的高音喇叭,在各條大街上緩慢地行駛播發,告知吳尚居民:夜裡襲擊電廠的這夥匪徒,已經被全部追剿殲滅,目前擊斃的屍體,已經陳列在市府廣場前懸掛展示;當前大日本帝國皇軍武威征服天下,膽敢再螳臂擋車,他們的下場就是榜樣。

這喇叭裡單調重複、充滿殺機,且歇斯底里的喊叫,震動著吳尚百姓的耳膜。昨夜一陣激戰,爆炸聲、交火聲,此起彼伏,等到了天亮時才告結束。到底怎麼回事?電廠又被抗日分子炸燬了?可是方才這喊叫聲裡,點明了大夥兒的猜測,襲擊電廠的抗日分子,慘死在鬼子的槍口下,成仁殉國了。

晉夫雖然坐在大宅深院裡,但仍然依稀可以聽個大概,參加夜襲行動的指揮者馮副隊長坐在他的身邊,正吃著熱乎的肉包子興致盎然。晉夫示意他聽,問:“不是沒有傷亡,全身而退嗎?怎麼鬼子這樣宣傳?是吹牛?”

馮某嗤地一笑,說:“當然是吹牛了。不急,我派出去查探的人馬上回來,一切自然會弄個水落石出。”

晉夫考慮了一下,說:“不成,我們一起去市府前看看吧,既然說了地點,還是有幾分影子的。”

他穿好衣服,搔了下後背,戴上帽子,帶著馮某出門,向東走了五六分鍾,便從一條側巷裡出去,來到市府廣場前。這裡,上次斬殺的幾名抗日分子的頭顱猶在懸掛;地上,卻整齊地碼放著三十多具屍體,屍身上彈痕累累,有的人腰繫皮帶,槍套尚未卸除,雙目圓睜,猶有不平之氣。

吳尚周邊的居民們聽到廣播後,不少人趕到這裡來聚集,人人都被這血腥慘烈的場面震驚了。夜間,他們都為電廠方向的槍炮聲而欣喜,去沒有想到,現實與想象之間的差別。這些人在炸燬電廠的同時,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一切,在無言地提示:抗日是要流血的,死人的。

圍觀屍體的人群默默無聲,晉夫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側臉看了馮某一眼。馮某的嘴唇咬出血痕來,在喉嚨間悄然壓出幾個字來:是二中隊。

他們分開,各自隨人流離開廣場,再在街角的香樟樹下碰頭。

馮某已然是淚流滿面,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說:“他們不該死在這裡的,他們本該是在城郊隱蔽接應的,他們怎麼進城來的?怎麼死在電廠?我不能相信,這中間肯定出了什麼差錯,一定是出了差錯。”

晉夫臉色嚴峻,說:“你立即出城,查明真相,今天下午必須給我答覆。我要向省委報告,誰這樣的膽子?敢擅自違反行動計劃胡來,血的教訓啊!本來炸燬敵人的電廠後,我們大獲全勝,但在這樣慘重的損失面前,我沒有半點兒高興。”

馮某點點頭,遵命而去,趕往城外游擊隊駐地,查勘實情。

晉夫獨自背著手,在空曠的街上走了一氣,不時抓撓一下脊樑,走著走著,他的臉上漸漸泛起了一絲笑意。他的步伐節奏變得輕鬆而快捷,瘦長的陰影被陽光打在前方路面,任由他踏踩,卻渾然不覺。

但是,晉夫並沒有意識到,在他身後十幾米處,有個佝僂身子,揹負竹簍的人正尾隨著自己。雖然破氈帽掩住了半邊面孔,但倘若他能低頭去仔細看一眼,便會立即辨認出這是他曾經的貼身通訊員,目前下落不明的小馬同志。

小馬此刻心中處於激烈的矛盾交鋒之中,一時難以拿定主意。電廠再度遭襲的訊息傳出,他就心中起疑,再聽了鬼子廣播裡的宣傳,趕到了廣場上看,霎時間明白了大概。這回簡直又是上次自己參與夜襲行動的翻版,幾乎如出一轍。他悲憤莫名,突然間在人叢裡看到了那身材高瘦、鶴立雞群般的晉夫,心中的疑慮更盛。他將兩次電廠行動過程聯絡起來參照,暗中跟隨著他離開廣場。但是,當他發現游擊隊馮副隊長與他同在時,憤懣卻又消淡下去。他意識到,晉夫仍舊是吳尚地區地下組織負責人,沒有證據只憑懷疑,毫無用處。他不緊不慢地走著,眼見得晉夫拐入了另一條巷子,等他尾隨到巷口張望時,已然失去了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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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空空蕩蕩,走過了天福街,餘光瞥一眼姚家宅子,大門緊鎖。姚鋃二少爺並不在家。但他並不想找他,幾次遇險,讓他對身邊的人產生了懷疑,這吳尚,還有沒出賣過自己同志的人嗎?也許有一個,那就是照相館女店主鄒芳。

他情不自禁地向天祿街走去,在茂盛的樹蔭下,揭去氈帽,用路邊池塘裡的水洗淨了臉,將竹簍從背上卸下,拎在手裡,伸直了腰板,從路邊小巷子裡迂迴過去,來到照相館的後門。留意察看沒有閒人,便拍門說:“收舊貨——舊衣服囉!”

一分鐘後門開了,鄒芳探頭看見他,眼中掠過一絲驚喜,說:“有兩件舊袍子,要扔了,你看看值幾個錢?”

她示意小馬進門,反閂上門,急切地問:“電廠襲擊,又出大事了嗎?”

小馬黯然坐下,說:“是的,犧牲了三十多位同志,很慘烈。我懷疑,這又是一場陰謀。”

鄒芳倒杯水給他,說:“現在,可以排除我的嫌疑了吧?至少,這次,我絕無可能!”

小馬點了下頭,說:“在吳尚,他們再也不值得信任了,反過來,你倒是——”

鄒芳嘆息一聲,說:“莫名其妙,我直到現在還是感覺莫名其妙,一夜之間,我成了叛徒、奸細,成了不可接觸的病毒,誰在陷害我?陷害我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我必須弄清楚這個真相謎底。”

小馬說:“這一系列行動還將繼續,據我所知,整個吳尚地區的地下武裝,都將進城來襲擊電廠,只是開了個頭,後面還有更加頻繁的襲擊,不知道又將有多少同志死於非命。得想法子阻止他們,必須阻止他們!”

鄒芳想了又想,忽然抬起頭來,說:“我有辦法,直接電臺發報聯絡省委和根據地敵工部,呼籲阻止這一些冒險的行動。”

小馬疑問:“他們會相信嗎?”

鄒芳說:“事在人為,盡力吧,不問結果。”

她轉身去店門外,掛出暫停營業的牌子,讓小馬隨自己一起下暗室去,將角落裡的那臺收音機的後蓋揭開,重新拼湊了一下,接上撳鍵,換上三節電池,戴上耳機調整頻幅,然後按動撳鍵嘗試開始呼叫。十分鐘後,有了應答,並開始詢問。

她直接鍵入:吳尚地下黨組織部分同志,有意見向省委、根據地敵工部呼籲,停止當下正在進行的一系列城市襲擊行動,避免左傾冒險帶來的危害,挽救吳尚地區抗戰的大好形勢。

對方沉默了近半個小時後,回覆:“吳尚地下工作取得了重大成績,同時也出現了某些失誤。你們完全可以向上級組織提出異議,你們的意見,已經收悉,有關部門領導正在閱覽研究。相信組織,相信革命,暫時的風雨遮蔽不了晴朗的天空。謝謝!”

鄒芳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她卸下耳機,望著小馬,說:“組織上對我們表示感謝。”

小馬高興得跳了起來,說:“是啊,看來,我們的意見並不是孤立的,肯定有別的同志也在向上面反映。”

鄒芳恢復了收音機的原樣,依舊放回原處,和小馬上去,看看掛鐘,說:“這裡不能久留,鬼子也許這時候就可能來糾纏,你可別暴露了。”

小馬有些不放心,說:“鄒姐,那家夥老是打你的壞主意,乾脆,我一槍崩了他!也替吳尚人民除掉一個大禍害!”

鄒芳搖頭,說:“不要衝動,要殺他,我比你還方便,從照相機下面拔出槍來就能打死他。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跟他周旋,就是想得到那些秘密,這個鬼子來吳尚一定還有更大的企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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