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佳最近的心情特別好,她的一個中篇《江那邊的鎮》終於發表了,而且還是刊登在一個國內著名的大型文學刊物上,雖然現在距離她投稿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但不管怎麼,這都是她第一篇堂堂正正的文學創作呀,這就教她高興得幾天沒睡著覺;更何況,這篇**萬字的文章還能給她帶來一萬多元的額外收入哩。

捧著自己的文章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興奮得連走路都有飄飄然的邵文佳準備好好地犒勞自己一番。她扔下手頭的事跑到市中心,從這家商場逛到那家商場,從這家吃店溜進另外一家吃店,除了把自己填塞得肚子滾圓再也撐不下什麼東西外,還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直到下午三過,她才拎著大包袋的物什,手軟腳疲地喊了一輛計程車回聚美花園。

直到車停在她的家門口,邵文佳才突然發現一件糟糕的事情,她身上已經沒剩幾塊零錢了,只有兩張一百的。她抱歉地看著司機,囁嚅著道:"真是不好意思,師傅,我沒零錢了,只有一百的……"那瘦得象麻桿一樣的司機立刻就拉長了臉。他也沒多少零錢,全部湊到一起也不到六十塊。

這可怎麼辦?邵文佳唆著嘴唇,遞錢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收回來。她等著司機出個好主意。

那司機把一沓子零散鈔票碾開,皺起眉頭嘆口氣,翻著眼皮瞄她兩眼,含混地咕噥了一句才道:"你去換開呀。我這裡也就六十,找不開。再,都找給你,我怎麼辦?"真是見鬼了,他今天怎麼就這麼倒黴,拉的客人個個都是趁錢的主,這才接車四個時,預備下的三百多零錢就只剩五十多塊了。

邵文佳尷尬地瞧瞧臉黑得鍋底一樣的司機,又瞧瞧車窗那明晃晃白得刺眼的毒日頭,這棟樓前後左右的幾條道上就沒看見幾個人影,難道還得坐這車再繞到區大門口的物主會所去?那裡倒是絕對能換開這張錢,可那會所裡的商場也沒什麼東西可買呀,她總不能用這錢去買個口香糖吧?再,這一來一回地,就要耽擱好一陣子;她現在全身都是汗,內衣裙子溼漬漬地貼在身上好難受,哪裡還有心思再去會所裡樓上樓下地跑來跑去。

只有看看那幾個走在道上的人願不願意幫她了,她對司機道:"那……您等等。"邵文佳拉開車門,走向那對迎面走來的年輕男女。希望這倆人能幫她救這個急,哪怕她吃虧也沒什麼。

"文佳!"那撐著一把花傘的年輕女子倒先開口喊她了。

喊她的女子是她簽約的那家臺灣文化公司的編輯,相跟在一旁的那個年青男人也算是認識,他在那家公司也有寫稿合同。這下可好了,即便是換不來零錢,這倆人也得幫她這個忙。邵文佳臉上立刻便露出欣喜的神色,緊走了幾步迎上去……

"你幾時在這裡買下房子的?按揭了多少年?"在電梯裡,王思儀很疑惑地問道。她到文化公司上班時,邵文佳還沒做他們的槍手哩。她一直就有佩服比自己大一歲多的邵文佳,這是一個既知道自己想得到什麼、又知道怎麼得到它的女人。

邵文佳笑起來,她就知道他們會誤會這一。

"我哪裡能掙下在這裡買房子的錢呀……我在這裡租的房子,就一個單間。這裡環境還不錯,去哪裡都方便,要是寫東西累著了,出門不遠就是公園,那裡清淨,連門票都不用買,平時基本上就沒幾個人,能靜下心來思考。"

原來是這樣,他們還以為邵文佳真能在這裡買下房子哩,哪怕是在這裡按揭下房子,那也是了不起的事情——這個聚美花園的房價即便不是省城裡最貴的,也不會便宜到哪裡去,年前風傳它要修二期,抱著錢訂房的人差沒把房地產公司的門擠爆。

"我們也想在這裡租間房子。"幫邵文佳拎著幾個沉重物事的陳遠哲道。他額角鼻樑上全是油汗,眼鏡不停望下滑,他吃力地抬起手來扶扶眼鏡,又要擔心著別讓手裡那些有稜有角的紙袋碰到別人或者撞到自己,搞得狼狽不堪。"可房租太貴了,一個的單間也得七八百,稍稍有傢俱的一個月就得一千——那些便宜的不是位置不好,就是裝修得太差,看著就讓人沒心情。"

"我這裡一個月是四百,還算便宜。"邵文佳忍不住向兩人炫耀起來。用這個價錢在這裡租下一大套房子——那個年青的房東常年累月就不在省城住,她便是這裡的主人,而且還一口氣簽了幾年的租房合同,房租卻是按季度來支付——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陳遠哲和王思儀對望一眼,會意地交換著眼神:在這個地方用四百塊錢就能租下的房子,條件差到什麼地步可想而知,可他們嘴裡還是著客套話恭維邵文佳,恭喜她撿了個大便宜。

他們那轉瞬即逝的不屑神色自然沒逃過邵文佳的觀察,她抿嘴笑笑,也沒解釋。反正他們馬上就能看見她那間的單間了,到時……想到那時他們臉上的表情,她那頑皮的笑意就更濃了。

"這就是我租的房子。"邵文佳開啟防盜門,又推開木門,熱情地招呼著兩位客人,"沒事的,你們進來坐坐吧。這屋子的房東在外地,一年也難得回來兩趟,平時就我一個人。"她笑眯眯地看著探頭探腦四下張望的倆人,他們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驚訝表情真讓她有幾許發自內心的滿足感。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雖然她在這裡也只是個房客,可比起這倆在大熱天裡還在毒日頭下為房子奔波的人,她便有一種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對她這個外鄉人來太重要了,要不是這種心理上的優勢,她大概早就被這座日益現代化的大都市那快節奏的生活折磨垮了,或許早就灰溜溜孤零零地回家鄉那座城了。

直到坐在閃著暗紫色幽光的紅木長沙發裡,陳遠哲和王思儀還沒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他們驚詫得連話都不出,這麼大一套房子平時就她一個人住呀,要知道,那四百塊房租不定連水電氣這些雜費也不夠哩,更別這種電梯公寓的物業管理費都快收到一平方米兩三塊了;要是那房東再負擔下這些亂七八糟的雜費,那邵文佳和白住在這裡還有什麼區別?

事實確實是這樣,對租房子這些事情根本就摸不著頭緒的粟琴最初和邵文佳她們籤合同時,壓根就沒要她們負擔這些費用,而歐陽東把這房子的一應事情讓秦昭來幫他打理後,口齒便給善使意的邵文佳沒廢吹灰之力便把租房合同給續下來,不但一簽就是好幾年,還攀著老鄉關係,連每月的房租也省下五十塊……

這樣的好運氣,不能不教陳遠哲和王思儀佩服和讚歎,不過他們接著就提出一樣想法,希望邵文佳能在房東面前幫他們好話,他們也想在這裡租一個單間哩——反正這裡地方寬敞,有人來給她做做伴也好呀。

"行,等房東來了我就給她提這事。"邵文佳很爽快地道。她從冰箱裡取出一大壺冰過的果汁飲料,給倆人各自倒了一杯,"謝什麼呀,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現在有後悔了,真不該請這兩人上來坐坐的。她一個人住這麼大一套房子多舒心愜意呀,要是真讓他們搬進來,那才真讓人硌意哩,這個話做事慢得和個女人差不多的陳遠哲她看著都難受,人還長得醜,真不知道模樣身材都算不錯的王思儀貪圖他什麼,就那麼揪心扯肺地愛著他……

三人了幾句閒話,邵文佳便讓他們自己個坐會兒,她要去洗澡換身舒服的衣服。

從自己房間裡走出來的邵文佳抱著兩三件換洗衣服,抱歉地對兩人笑笑:"你們自己倒水喝。要看電視的話,電視的遙控柄在茶几下。思儀,待會我還有事要和你哩,我那篇稿子你們公司怎麼還沒透過呀,都改兩三遍了……晚上我請你們去後面公園邊吃燒烤,那裡有一家新疆燒烤店,味道特別正宗……"一頭,就掩上了衛生間的門。

"買這樣一套房子得多少錢?"王思儀豔羨地把寬敞雅緻的客廳看了許多遍,嘆了口氣,才聲地問自己的男友。

陳遠哲啪地按下電視機開關,又坐回沙發裡,"怎麼也得四五十萬吧。這還沒算裝修費,瞧這屋子裡的擺設,沒個六十多萬大概置辦不下來……"他在茶几下掏摸著遙控柄,收住了話頭。今天是週日,是甲A聯賽的比賽日,從下午三半開始,許多地方上的衛星電視臺都會陸續轉播足球比賽的。

他女朋友咂咂嘴,又嘆息一聲。

就在王思儀繼續好奇地仔細打量著客廳裡的佈置和擺設、陳遠哲挨著頻道搜尋著省電視臺時,屋子的門又被人推開了,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斜挎著一個已經洗得有些泛白的藍色帆布背包走進來。她顯然不知道這房間裡還有外人,看見坐在沙發裡偏過頭來看她的王思儀和陳遠哲,愣了一下,這才問道:"……邵姐,她不在?"

"她才上街回來,在洗澡哩。"

這大概是邵文佳的親戚吧。瞧上去這女孩年紀並不大,多也不過二十二三歲,和邵文佳一樣,也是高高挑挑的個子,長長的頭髮用一根黑色的髮圈扎束成一條蓬鬆的馬尾,隨意地甩在背後;只是眉眼間看上去遠沒有邵文佳那種穩重的成熟味,卻又多了幾分朝氣和活力。

"你們是邵姐的朋友?"得到兩人的肯定,秦昭便笑著朝他們頭,自顧自地把揹包胡亂地放在單人沙發裡,又去櫥櫃裡取了個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涼的果汁,順帶著也幫兩人把面前的杯子倒滿。

瞧她那副隨意從容的模樣,陳遠哲和王思儀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不錯,這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邵文佳的親戚,她多半是在省城裡什麼學校唸書,她的父母便把她託付給邵文佳照顧的。

"能調到重慶電視臺麼?"握著玻璃杯的秦昭在單人沙發裡蜷起腿舒服地坐好,又扯過裙角掩住兩條長腿,才對陳遠哲道。

"重慶電視臺?"陳遠哲奇怪望了秦昭一眼,"這個時間沒什麼好節目的,那邊是一場足球比賽,剛才我還看見倆主持人正在著閒話。"他可不想在這個時間調臺,這邊省城順煙和上海紅太陽的比賽話就要開始了,他可是順煙的忠實擁躉,要不是今天要陪著女友出來找房子,這會兒他多半坐在他們那間熱得就和蒸籠一樣的屋裡,揮著蒲扇焦急地等待著比賽哩。

秦昭頭。是的,她就是來看那場比賽的——

四天前,歐陽東打電話給她母親,祝殷老師教師節快樂,順帶著也起他那教人擔憂的腳傷,還提到這個週末他多半會上場打比賽。家裡的電視好些年沒換了,重慶衛視的訊號時好時壞,讓人根本沒法看,她是特意跑到這裡來看那場比賽的現場直播的。

陳遠哲猶豫了半天才把遙控柄遞給秦昭,嘴裡還嘟噥著:"等會……順煙和上海紅太陽的比賽,我……"在王思儀目光的逼視下,他到底也沒好意思把下半截話出來。

秦昭熟捻地直接把頻道調到重慶衛視時,比賽已經開始好幾分鍾了。

她盯著螢幕,努力地在那些不停地跑來跑去的人影裡辨認著歐陽東。電視臺的廣角鏡頭拉扯得太開了,她根本就沒法看清楚草坪上那些人身後的號碼,即便有近距離的特寫鏡頭,也都不是歐陽東,她只能順著電視臺解員的辭去尋找他的模糊背影,可每每她都追逐不了幾秒,還沒看出來他的腳傷到底有事沒事,那飛來飛去的皮球已經牽扯著電視鏡頭轉開了……

這都好幾分鍾裡,她只在一個畫面的一角看見他在球門前朝什麼人招手,嘴裡還在大聲吆喝著什麼,瞧他那模樣,倒是和以前差不多,一張有稜有角的面龐上倒沒因為幾十天的住院休養而多長出一肉來,只是臉好象沒刮乾淨,下巴頦上還有不少鬍子茬……

"重慶展望的比賽現在真是沒什麼看頭,"陳遠哲好沒放棄自己的努力,女友不住地朝他使眼色,他也權當沒看見。他邊看著比賽邊和秦昭搭話,"但凡那幾個國腳不在,他們就和一群沒頭蒼蠅差不多,你看看他們,這樣的球也會讓斷下?!"展望的一次地面傳球讓對手輕鬆地攔截下來,離那個對手不遠處的展望隊員甚至都沒再去反搶的意思……這糟糕的表現讓他恨恨地長嘆一口氣。"你那個二十四號是幹什麼吃的?!他怎麼就不知道反搶哩?……你看看,你看看,這樣就讓別人發起一次反擊。哎……"這聲嘆息比剛才那聲還惋惜,"這比賽有什麼看頭呀,要不……咱們還是看順煙吧,今天省城順煙對上海紅太陽,咱們要報上半年客場比賽的仇!"

秦昭眼皮子都沒翻一下,根本就沒搭理他。

看球心切的陳遠哲只能繼續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做著服工作。

"……嘖嘖嘖,這樣的球都能踢疵了?這黑人外援是吃幹飯的吧!這都在禁區了呀,他也能踢飛?"他閉上倆眼痛苦無比,"這樣的前鋒也叫前鋒?他怎麼能和咱們順煙的塞維比呀!……又是這個笨蛋二十四號,就他那水平也敢做這些花哨動作……"畫面上的歐陽東連續四次踩球動作一都不連貫利索,兩個對手一個包夾,就把他給擠到一邊。陳遠哲看看手錶,心急如焚,"要不,咱們換個臺看看?順煙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他的饒舌終於有了回應。

秦昭斜著眼睛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昭,你來了,"邵文佳換了一件睡袍一般的碎花長裙,一面梳理著還在滴淌著一顆顆水珠的**的頭髮,一面和秦昭打招呼,"你來了正好,我還正要打傳呼找你哩。晚上我請客,待會兒一塊去吃燒烤——我那篇總算被錄用了,這一期的雜誌都刊登出來了,咱們去慶祝慶祝。"

秦昭朝她頭,就又扭臉去看電視。

螢幕方飛出的一行字讓陳遠哲愈加痛苦,"順煙對上海紅太陽,比分一比零,進球的是……",他悻悻地嘟噥著,"都一比零了,都一比零了……怎麼這些重慶展望的隊員還把球傳給這個二十四號哩,他們就不知道這傢伙水平就那麼一麼?!……咱們能不能換到省臺去,看看進球的鏡頭?"他最後這句話已經帶著幾分哀求的成分,還用目光示意邵文佳幫他幾句好話,她這個妹子怎麼就一都不通情理哩?哪裡有大姑娘家霸著電視看足球比賽的,而且還看的是十萬八千裡外兩個不相干的球隊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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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佳卻只裝作沒看見,就坐在秦昭身邊的沙發扶手上,一邊剔著梳子上的碎髮,一邊故作關心地問道:"他上場了?誰是歐陽東呀,他哪邊的,幾號呀?"

"穿紫白色條紋衣的那邊的。他是二十四號。"秦昭邊邊乜了陳遠哲一眼。這傢伙要是再在旁邊嘰裡呱啦地嚎,她就準備把他轟出去!

陳遠哲張大了嘴,卻一句話也不出……

"我瞧著他的腳傷好象沒什麼事了吧?這不是跑得挺歡暢的嘛。"盯著電視瞧了半天的邵文佳道。

秦昭搖搖頭。這事她也不大清楚,大致的情況她還是聽她母親的,似乎他的腳傷還沒徹底好,就算是好了,他恢復的時間也不夠,可是重慶隊最近的境況很艱難,俱樂部頭頭腦腦們和幾個要好的隊友輪番勸之下,他再也磨不開那情面……不過好在他只需要踢半場,而且,看他在場上的表現,他自己應該還是很留心的吧?

邵文佳這才對陳遠哲和王思儀道:"這是秦昭,她是這裡房東的妹妹。房東今年初去重慶上班,這房子的大事情都是她在幫他料理著。"瞧著秦昭和兩人打招呼時那副冷淡的模樣,邵文佳打心眼裡樂:行了,她現在不用再傷腦筋了,他倆想在租房子的事一準泡湯!"昭,我這倆朋友也想在這裡租一個單間哩,你就幫幫他們吧。"

秦昭只是不置可否應了一聲。她的心思還在電視裡,都沒把邵文佳的話聽清楚。

……歐陽東在奔跑中用腳背外側卸下皮球,一面跑一面朝右邊遞了個眼神,防守他的那個對手立刻就調整了方向,向右側壓了壓,可歐陽東的眼睛向右看,卻用右腳內側把球向左邊磕,人也在向左移動;那個防守隊員只能用惱怒的目光恨恨地盯著他如此輕易地突破自己,——娘的,這傢伙沒事瞧右邊幹什麼?!——他氣急敗壞地跟在歐陽東背後追。他的機會來了,剛剛跑了兩步的歐陽東突然一個趔趄,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就斜著身體栽倒在草坪裡,捂著腳踝蜷縮成一團……

坐在電視機前的幾個人一下就都楞住了。

秦昭的臉驀然就變得蒼白起來。她咬著牙,望著電視屏幕裡那些忙碌的人默不作聲,修長的脖子硬得就象一塊鐵。

"這是怎麼了?"吃驚但是並不擔憂的邵文佳問道。

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直到看見那些運動場的工作人員開著電瓶車進入場地,把歐陽東抬上擔架,又駕駛著電瓶車直接開向場地邊田徑賽道上那輛救護車,陳遠哲才艱難地下了斷言:"他大概是受了重傷,要直接送醫院……"

這還要他來?!那輛車身上刷著鮮豔刺眼的紅十字標誌的救護車不是醫院的還是誰的?它嘰裡哇啦地鳴著警笛,不是去醫院,難道是去公安局?!

我就想知道他受的會是什麼樣的傷!

"看那情況,他的腳踝可能骨折了,也可能是……韌帶撕裂了。總之,都很麻煩。許多足球運動員都是因為這樣的傷,不得不退役了……"陳遠哲總算沒再賣弄那些對球迷來耳熟能詳大名鼎鼎的外國名字。

秦昭咬著嘴唇半晌沒話,末了卻是一句"你看吧,我走了。"

"昭,這都幾了,你還不睡?"殷素娥瞧瞧牆上的掛鐘,心疼地責怪著女兒。真是奇怪了,這孩子今天傍晚回來就是這樣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特意給她做的幾樣精緻冷盤她也只是撥拉了幾筷子,話做事好象都有走神似的,還眼巴巴地守著電話打,可每次都是握著話筒半天不吭一聲,然後就放下,沒隔一會兒,就又去拿起電話……這孩子,該不會是失戀了吧?很有可能,她這年齡,正是對將來充滿著憧憬和幻想的時節哩……

"一會就去睡,"秦昭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對母親道,"沒事的,我突然想起事,要和同學一下……"她也知道母親不會相信她這篇鬼話,可她也不能教她知道這事——要是母親知曉了,誰知道她會擔憂成什麼樣哩。

"早睡。"殷素娥已經認定這事一定和秦昭的情感寄託有聯絡,不過這事她這當母親現在還不想管:孩子總會成為大人的,在他們的成熟過程中,總是要經歷這種或者那種風雨的,她只是在需要時幫扶他們一把就行了——再何況,她知道女兒會把握好事情的分寸的,她對秦昭有信心,這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

掩上臥室的門之前,殷素娥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問道:"你東子哥今天的比賽你看了麼?他身體還好吧?腳上的傷沒事了?"

"沒事了。"秦昭努力地朝母親笑笑。

"沒事就好,"殷素娥頭,關上了臥室的門,"你也早睡,明天還要回學校哩。"

要真是沒事就好了!

母親大概真是把歐陽東看作自己的孩子吧……秦昭愣楞地發了半天怔,又拿起電話,按下電話機上的重撥鍵。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候再撥。Thenuember……"甜得教人發膩的女音一如既往地響起來……

"沒事沒事,我的腳真的沒什麼大事,"歐陽東仰靠在病床上,受傷的腳抬得高高地,伸在一個搪瓷大托盤上,好幾個溼漉漉的冰袋橫七豎八地搭在他腳踝處,"診斷結果九過就出來了,不算嚴重,‘外側韌帶損傷‘,得休息二到三週——這可是專家的。"他對著電話嘿嘿地樂起來,"和上次受傷的地方恰恰相反,上次是‘內側韌帶損傷‘,現在好了,總算是對稱了……"

"就這麼輕鬆?不可能吧,"向冉在電話那頭道,"要是這麼輕的傷,你當時就能痛苦成那副模樣?甄智晃看見你那光景嚇得臉都煞白,一個勁地喊完了完了……你有什麼事,可千萬別瞞著哥幾個呀,你沒見老甄和曾闖還有袁指導他們擔心成什麼樣……我們幾個加一塊兒,今天晚上給你打的電話都有四五十個了,你那手機就沒人接!老甄一口咬定你一準是直接被推進手術室了……"

歐陽東心底裡湧起一股子暖流。是啊,從他又住進這間熟悉的病房起,他的手機就沒停過,幾乎每一個熟人都給他來過電話,都會問長問短,他在感激之餘,也得把那診斷一遍遍地給大家聽——他現在已經能把許多診斷書上的原話背誦下來了。

"你是不知道呀,我現在這手機是熱線,連董長江董指導都從海南來了電話……"

向冉便在電話裡笑起來:"這我相信,估計一時半會我這電話也沒人能撥進來,現在排隊要和你話的就有……五個,不,六個,連勞舍爾都要和你聊侃幾句,就不知道你的德語水平或者他的莆陽話水平夠不夠水準。"兩人一起笑起來。"真的是外側韌帶損傷?"向冉還是不大放心,再次得到歐陽東的肯定後,他又問道,"那你那時一副痛苦到家的模樣是在幹什麼?我他娘的還以為你腿折了哩!"

"這個,這個,"歐陽東話突然吞吞吐吐起來,這話可真教他難以啟齒呀。"我這幾天訓練時腳踝就不大舒服,上場比賽就變得格外心了……嗯,這個,那時我那只傷腳在草地裡一個坑裡杵了一下,當時就痛得象刀子扎似的,我,我……"歐陽東支吾了半天,把心一橫道,"我彷彿還聽見喀的一聲……你知道,那些出事的人都是這麼的,我還以為我腳踝骨折了,或者韌帶斷裂了……"

"喀的一聲?"向冉先是有疑惑,"不是‘嗑‘的一聲?"忽而他就大笑起來,"鬧了半天,你那一副悲憤欲絕痛不欲生的模樣是自己把自己嚇出來的呀?!不會吧,堂堂歐陽東,讓自己給嚇成那副熊包模樣,你怎麼沒再擠出幾滴眼淚來哩,那樣才更有看頭呀……"他離開話筒大聲嚷嚷了幾句,歐陽東只模模糊糊地聽見"他自己把自己嚇得尿褲子了",然後就是一片呵呵哈哈的哄笑聲。歐陽東簡直無話可了,他就知道,這事要是抖摟出去,他那份還算光輝的形象立刻就會煙消雲散。早知道這樣,他就不告訴向冉了。現在可好,後悔也晚了。

"別搶,別搶,那是我新買的手機,摔壞了看我怎麼拾掇你們!"向冉大聲吵吵著。

"東子,你可真是能幹啊,球踢得一流,想不到演戲的水平也這麼高!"甄智晃已經笑得連話都不清楚,"有前途,有前途!幾時遇見哪裡拍戲找演員,我們一定力薦你!哪怕咱們再湊份子哩,也一定圓上你這演員的夢……"

剛剛結束通話和向冉甄智晃他們的通話,手機立刻就又響起來。

"喂,誰啊?"歐陽東偏過頭瞅瞅床頭櫃上的鬧鐘,都快半夜十二了,誰會這麼晚打來電話哩?

他立刻聽見一聲低低的歡呼,"總算打通了,"這可不是對他話哩。電話那頭話的人那份發自內心的高興勁兒讓他倍感親切與感激。

"是昭妹子呀,這麼晚還沒有睡哩?"歐陽東笑著道,使勁地眨眨已經有些酸澀的眼睛。看來,他又要把很多話重新述一遍了。

"我的傷不嚴重,真的,就是‘外側韌帶損傷‘,總算和我上次的傷對應了,這次還沒上次厲害哩,休息個兩三星期就沒事了……"一邊重複著一晚上已經重複過不知道多少遍的話,歐陽東一邊琢磨著一件事:昭妹子該是有男朋友了吧?一準是這樣,多半是和她男朋友一起看電視時知道自己受傷了,要不,她這從來不看足球比賽的人怎麼會知曉自己的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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