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象水一樣流進六月。

昨天的聯賽又輸了,不但輸了球,還輸了人,展望隊員們在比賽裡粗野的動作連自己的球迷都看不下去,在對手毫無爭議地踢進第三球后,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球迷大聲給客隊加油,而自己隊員進攻時,任何一個的疏忽和失誤都會引來一大堆的嘲笑和漫罵;要是沒有警察的幫助,賽後展望隊那輛豪華大客車能不能平安地離開體育場都是一個問題。

氣急敗壞的伊內亞賽後就立刻就宣佈:星期一的休假取消了!

對這個決定,連那幾個一向桀驁不馴的國腳們也氣都不吭一聲默默接受了。他們不話,別人更不敢站出來抱怨,誰都能看出,素來一副紳士做派的伊內亞是真的生氣了,這個時候去招惹他,那就是和自己過不去。

這是六月份裡的第四場失利,要是再算上足協盃上被廣西灕江這樣的甲B隊淘汰,這是連續第五場失利了,在聯賽排名上也可恥地落到第十一位。誰敢想象,擁有七名國腳的重慶展望竟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這簡直就是恥辱!

主教練伊內亞在菸缸裡掐熄菸蒂,仰靠在沙發裡,使勁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佈滿殷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對面牆上的隊伍成績走勢圖——從五月三日開始,展望隊的好運氣就突然走到頭,在聯賽積分榜首停留了兩個時後,他們就開始一步步地向下滑;五月份他們五戰一勝兩平兩負,而進入六月份,那條筆直下降的紅色箭頭看上去就象一把戳向他心窩的匕首,而且,他覺得那把匕首還僅僅是初露鋒芒。

伊內亞知道問題的癥結在哪裡。是的,他知道問題的根源,可他不知道,這個棘手的問題該怎麼樣去解決。

問題在哪裡?當然是該死的二十四號歐陽東和那個國腳前鋒的衝突。

那場衝突以歐陽東的失敗告終,當時他被隊友扯抱著,不但被那位前鋒狠狠地揍了好幾下,還被俱樂部罰款禁賽,這成全了國腳們的尊嚴,可同時也讓隊伍失去了團結。幾個國腳那骯髒的表現被別的隊員看在眼裡,迫於威壓,他們不可能在公開場合站出來為歐陽東句公道話,可隨後俱樂部對歐陽東的處分卻讓這些隊員寒心。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成為第二個歐陽東,要是他們有好的表現,威脅到國腳們的主力位置和利益,俱樂部大概也一樣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作為犧牲品吧?即便不能威脅到國腳們,可誰又能知道那個被他們擠到板凳上的傢伙和某一位或者某幾位國腳是什麼關係哩?這些人要是不甘心的話,會不會也挑唆那些大佬們為自己出頭哩……所有人都變得心謹慎起來,他們可不認為自己有歐陽東那樣的本事,隨便換個地方還能踢球——這子大概夏天裡就要轉會,據上趕著要他的甲A俱樂部就有好幾家——他們中的大多數倒是寧可在重慶展望呆下去,至少這裡掙的錢比別的地方多出不少。

房間裡的空調發出嗡嗡的低沉聲音,空氣裡瀰漫著嗆人的菸草味,伊內亞唆著嘴唇,端起早就涼了的咖啡,咕嘟咕嘟地喝下好幾口。可他心裡還象窩著一團火。

麻煩事太多了!

現在那些坐在板凳上的隊員和場上隊員想的就不是一碼事,他們情願坐在場地邊看比賽,也不願意去競爭一個永遠也爭不到的主力位置,上場比賽也就是走走過場。他能明顯感覺到替換上場的隊員是出工不出力,即便自己的位置更好更有利,他們也寧可把球傳給那幾位國腳,任由得他們去折騰……

可他們還能折騰幾天?這個月底,國家隊就要集中了,至少有五名沒傷沒病的國腳會上調,一去就得半個月,重慶展望的整條中軸線和右邊路會被抽空。他們不在的這半個月裡,比賽該怎麼踢?前鋒線還好,只走一個人,伊內亞手頭還有兩個替補能湊合著用;可那條右邊路哩,難道就把整整一條邊拱手讓人?中場也是個大毛病!他或者能用雙後腰,或者改踢五三二陣型,死死地守下兩場球,等到那些國腳們回來。可今年是大賽年,國家隊任務很重,從八月份到十月份,至少還有五場重要的國際比賽,那時他又能怎麼辦?總不成場場比賽都死守吧,就算他能這樣做,球迷能答應麼?俱樂部能答應麼?俱樂部背後的集團公司能答應麼?

這都是讓人焦心的呀!

他該怎麼辦哩?

伊內亞咬著菸捲陷入沉思,他不但要為下一場比賽做打算,還要為接下來的幾場比賽打算。這也是為今年聯賽做打算,要是不能扭轉目前這種局面,弄不好的話,重慶展望賽季末降級也不定。

走廊裡忽然傳來幾聲放肆的大笑,然後就是亂紛紛的皮鞋和樓梯碰撞的踢趿聲,有人還捏著嗓子嗷嗷怪聲叫著。

伊內亞下意識地看了看錶,快到凌晨三了,誰敢在這麼晚才歸隊?他站起來,輕輕地拉開自己的房門,探出身去張望。

撲面而來的熱氣和臭哄哄的酒氣讓伊內亞一下屏住呼吸,他厭惡地凝視著面前這群人。這是一大幫人,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個國腳前鋒,旁邊是那個主力門將和一個後衛,在他們背後,一個前衛自己走路都晃晃悠悠地,卻還一隻手拉扯著六號王新棟掛在他這邊肩頭的胳膊,另一只手攔腰攙扶著他,靠著牆邊深一腳淺一腳地拖拽著軟得快成一攤泥的王新棟望,他們背後的兩個隊員臉上掛著白痴一樣的笑容,勾肩搭背地慢慢蹭著。

眼前的一切讓伊內亞連話都不出!他也不想什麼!他就會幾個不連貫的中文單詞,還都不是罵人的髒話,可他已經被這幫人氣得手腳冰涼!他只能用一個美國人最喜歡的詞彙來形容自己的感覺:“SHIT(狗屎)!”然後,砰地一聲摔上房門。

幾個喝多了的隊員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嘴裡咕噥著誰都聽不明白的話,歪歪斜斜偏偏倒倒地摸回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上午,伊內亞就帶著翻譯找到俱樂部總經理,他希望俱樂部能從目前的情況出發,把二十四號歐陽東的處罰決定撤消掉。國腳們馬上就要離隊,他得讓歐陽東儘快適應比賽的節奏,隊裡沒有人能比歐陽東更適合組織排程全隊的進攻。

一直對歐陽東有內疚的總經理立刻就答應了伊內亞的請求。

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伊內亞興沖沖地走向訓練場,他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歐陽東。他相信,得到主力位置承諾的歐陽東一定會為此欣喜的,而且,他也會把以前不愉快的事情拋到腦後的;他能幫助重慶展望渡過眼前的難關,也會報答他這個主教練的。

可伊內亞的這份好心情僅僅保持了五分鐘。

當他趕到訓練場時,歐陽東正抱著左腿膝蓋,痛苦地在草地裡蜷縮成一團,豆粒大的汗珠一顆顆地從他額頭鼻尖冒出來,因為無法抑制的痛楚,他的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痕。隊醫就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在他腿上做著檢查,每當他的手試圖扳動歐陽東受傷的左腿時,歐陽東就會緊閉著兩眼噝噝地吸著涼氣……

“怎麼回事?”伊內亞一把扯住身邊的丁曉軍,急火火地問道。因為擔憂和焦慮,他甚至忘記了丁曉軍根本就不會明白他在什麼。

丁曉軍沒回答他。他知道伊內亞在問什麼,他不想回答,他只是把燃燒著怒火的眼睛望向不遠處的六號王新棟,狠狠地望地上啐了一口。

從周圍隊員們那不忍和厭惡的眼神,伊內亞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怎麼樣?”伊內亞立刻用英語問隊醫。他現在顧不上追究這事的責任,歐陽東的情況才是他最關心的。

緊張忙碌的隊醫就沒搭理伊內亞,他又細細地把歐陽東的腿和膝蓋檢查一遍,末了才站起來道:“不知道,問題好象不是太嚴重。不過,最好還是把他送醫院去徹底檢查一遍,我怕……”他搖搖頭,從褲兜裡摸出手機,開始和醫院聯絡,同時讓一旁的助理教練趕緊去找輛車來。

這是一個意外。半場攻防訓練中,歐陽東一連四次把王新棟晃過,有一次他還用假動作讓王新棟結結實實地在草叢裡摔了個嘴啃泥,這讓場外幾個不知道怎麼溜進基地的球迷們好一陣鬨笑。當歐陽東又一次帶球時,王新棟從遠處飛一般跑過來,倒地就是一記兇狠的飛鏟……歐陽東已經跳起來躲避他的剷斷,可在草地上滑行的王新棟稍微地抬起右腿,狠狠地望歐陽東膝蓋上踹過去……

誰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可誰都沒法指責王新棟,他那是在防守,最多也就是個“動作過大”有危險,俱樂部也沒對這事多什麼,只是在第二天訓練開始時,伊內亞和助理教練都一再叮囑大家要心,不要在訓練時動作太大,要是再出現象歐陽東那樣的非比賽減員,那以後球隊還能踢麼?

歐陽東只在醫院裡呆了一天。不幸中的萬幸,他在王新棟即將踢到他時蜷起了腿,那一腳並沒有紮紮實實地踢到他的膝蓋上……

“他是故意的,我記得他衝過來時的眼神,”回到基地的當天晚上,歐陽東坐在床上,左腿膝蓋上還裹著厚厚的繃帶,慢悠悠地和丁曉軍著話,“他那時一定是想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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