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東對劉嵐的話倒不全是謊話,陶然隊在上海客場取勝,當天晚上就飛回省城,接下來他們還有好幾場惡戰,按方贊昊的法:“我們現在還不能完全沒有機會進軍甲A。……只要有一分機會,我們就得付出十分努力!”

隊伍是在省城機場解散的,除了少數隊員登上俱樂部來接機的金盃大客車,別的人都一窩蜂般擁出機場,呼朋喚友地各自散了。歐陽東拎著自己的包,虛著眼睛朝燈光昏黃的機場廣場一陣張望,在他身邊,向冉和甄智晃都是夾著手機包,兩手揣在褲兜裡悠悠閒閒地站著。他們的行李已經託隊友帶回莆陽,這會子俱樂部的車不定都要拐上高速公路了。

“東子,杜淵海怎麼還沒來哩?”向冉已經等得有幾分不耐煩,他掛念著他那寶貝兒子。都快夜裡十了,被熾熱的驕陽燒烤一天的空氣還是蒸煮得人汗涔涔地,連偶爾的幾許微風都帶著一股燥熱和汗味。他抹了一把額頭,又甩掉手上的汗水。“這鬼天氣!他會不會把這事給忘了。要不,是不是你記錯了時間?明天可是星期天,甲A的比賽日,他這個順煙的主力門將能不上場?”向冉的語氣中隱然帶著幾分責怪。

“我怎麼可能弄錯時間。他電話裡的清楚,他左手尾指有傷,得養兩週。”歐陽東嘟囔著,心裡也直埋怨杜淵海,“這星期他們在昆明踢客場,他給留城裡休息,要不他哪裡有空請咱們。”

向冉就沒再吭氣,也沒接甄智晃遞來的煙,甄智晃便給自己上,笑著道:“你們倆在這裡慪什麼氣。要是他不來,我請你們去城裡吃一頓去,我還不信,沒有杜淵海這個張屠夫,我們還非得吃帶毛豬?反正咱哥仨還沒好好地聚聚。”他抬起手腕子看看表,“這時間不知道葉老師睡沒睡,要不,也把他叫上?我回來還沒抽出時間謝他哩,乾脆借這個機會一塊兒了了心事。”

向冉見他抬出葉強來,只好打消回莆陽的念頭,嘆口氣就笑起來,“天氣這麼熱,他怎麼可能睡得著覺。你給他打個電話,看他方便不。”著又嘆氣,“杜淵海這傢伙別把這事給忘記了。”

“他敢忘記比賽也不敢忘記這事。”甄智晃就在包裡掏摸著電話,一頭道,“這可是他約的東子。東子是誰?新進國家隊隊員,就這仨字就得讓杜屁顛屁顛地一路跑來燒香,要是東子喝高興了,不定還能幫他在國家隊教練組那兒上幾句話;要是他再能進國家隊裡轉悠一圈……”他沒把話完,留下個尾巴就撇嘴嘿嘿地笑起來。向冉和歐陽東便也一起笑起來。

“我在國家隊裡只能算條蟲,能上什麼話。”歐陽東搖著頭道。他還在省城參加國家隊集訓時,杜淵海就約過他兩三次,每次他都用訓練多身體疲憊這個藉口給敷衍過去,可這次他實在推脫不掉,而且,杜淵海還託他把向冉和甄智晃一併請去,只是老朋友們聚一回,他便再不好什麼。自打杜淵海進了省城順煙去踢甲A,這還是他第一次和這一幫子老隊友們聯絡哩,而且,聽葉強,五月份杜淵海就打電話告訴他,他想換個更加“職業”的經紀人。

“你就再是一條蟲,那也是長在國家隊這棵大樹上的蟲。”向冉笑著打趣道。

歐陽東只抿著嘴笑笑,沒再什麼,轉了頭繼續在人群搜尋。

一邊聽著向冉和歐陽東話,甄智晃一邊在手機上翻尋著葉強的電話,不料想給葉強的電話還沒撥出去,他的手機卻先響起來。

“喲,是彭哥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想著給我打電話……你們的比賽也結束了?結果怎麼樣,順利過關了?……怎麼會輸了的……什麼,你今天晚上就要飛過來?”

歐陽東和向冉起先都沒大注意甄智晃的這個電話,直到兩人發現甄智晃不安地挪動了兩步,而且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凝重,他們才覺察出這個電話大概不同尋常。向冉張張嘴,想問問是怎麼回事,甄智晃已經把食指比在嘴邊,比劃著讓他別話。這番舉動更教向冉和歐陽東摸不著頭腦。

“對,對對,我還在省城,踢晚比賽我們就都回來了,我和向冉歐陽東留在省城哩。杜淵海您還記得吧,就是那個去年聯賽最後才踢上主力的門頭,他請客……人家現在可是順煙的主力了,再怎麼,一頓象樣的飯菜還是請得起的……好,好,您到了省城就給我打電話,向和東子還有我,我們就在機場這兒一直等著您。”

直到甄智晃收線,向冉才開口問道:“是彭山?”

甄智晃咬著嘴唇頭,眯著眼睛看看向冉又看看歐陽東,也不等兩人再開口詢問,先就起來:“灕江今天下午在合肥客場輸了,跌進了降級區,今天晚上、最遲明天上午,隊伍就要全部飛來省城,備戰下週和我們的比賽。彭山,想在比賽前和我們這幾個老朋友聚聚聊聊,順便還給你們倆帶了南寧的土特產。”他目光幽幽地看看歐陽東,又看看向冉,“現在還要給葉老師打電話麼?”

又是一個想聚聚的老朋友。向冉和歐陽東對望一眼,苦笑起來。在這麼個時間,在這麼個地,彭山嘴裡所的“聚聚聊聊”,大概不會是聚一聚聊一聊那麼簡單吧。

“要不,我給杜淵海打個電話,今天的聚會就先擱下吧,改天再。”歐陽東摸出電話,“不然你們兩個不去,我一個人過去也沒什麼意思。我和他都有半年沒見過面了,這乍一碰面,還真不知道該和他什麼。”兩天前和劉嵐的那次邂逅,就是因為沒有共同關心的話題而教兩人一起飽受折磨,這糟糕的回憶歐陽東記憶猶新。

向冉倒沒理會歐陽東,他正在腦海裡反覆思量著甄智晃的話。和彭山吃飯這事牽扯的東西太多太複雜,到底能不能和彭山見面聚聚,他要好生想想。彭山是灕江的隊長級人物,灕江又一直在降級區邊緣徘徊;他向冉和歐陽東都是陶然隊的隊長,陶然現在就是一副上不上下不下的局面——既不可能衝A也不可能降級——這早晚幾個人在省城一起吃頓飯,要是傳出去,萬一下週比賽裡有個閃失,那自己和歐陽東可是再長十張嘴也不清楚了。

向冉在這邊擰著眉頭想心事,歐陽東已經撥通杜淵海,只用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找個由頭把舌頭都囫圇不過來的杜淵海糊弄過去——那家夥都快喝得人事不知了。

“東子,彭山這頓飯,咱們去嗎?”向冉到底也沒想出個頭緒,只好把問題交給歐陽東,偏生這種事情歐陽東也最不拿手,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甄智晃。

“和彭山聚一下我看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事情甄智晃可是聽得多也見得多了,只是他從來都沒親身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別人再不會和他來會面磋商,他雖然呆過好幾家俱樂部,也都能混個主力或者主力替補什麼的,可一直都不是在俱樂部裡舉足輕重的人物。“彭山這一趟請客應該有公也有私。他明年就要掛靴退役,眼下正到處尋找明年的飯碗,陶然是國內少有的梯隊健全的俱樂部,未必他就不想來莆陽過過教練的癮,他先和我們幾個見見面話也得過去——誰教你們倆在陶然都是話響噹噹的角兒哩;還有哩,我想呀,即便他還有別的隱秘話要,我看灕江也不會就叫他一個人來找咱們仨事,肯定還有別人去找咱們俱樂部商談。你們可別忘了,咱們的袁指導先前就是灕江俱樂部的人。”

剛剛過了三十歲生日的甄智晃這話得有條有理,可向冉和歐陽東細細一琢磨,這話了也等於沒,只是話裡話外的意思表示他不在意和彭山見見面吃頓飯,可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還是要歐陽東和向冉倆人自己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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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就在這裡等彭山?”向冉猶豫著道,眼睛望著不遠處機場賓館那明晃晃的大字招牌,又扭頭看看燈火通明的候機大樓。

甄智晃頭,“他今天晚上就到,誰知道是幾時哩,要不咱們先去賓館寫兩個房間睡一會兒?反正他來了會給咱們打電話。”著就看歐陽東。

“我隨便的,你們怎麼辦就怎麼辦。”歐陽東拎起隨手撂在地上的旅行包,無所謂地道。

週三,陶然隊上午的訓練一結束,俱樂部就向外界宣佈,二十三號歐陽東在訓練中不心扭傷腳踝,根據隊醫的檢查報告,他需要休息一週到十天,這就是,週六對廣西灕江隊的比賽他是沒有機會參加了。得到這個訊息,灕江隊上下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行,看來這部分工作沒白做。

週六那天,天公更是作美,上午十過就開始下雨,時松時緊的雨水讓莆陽球迷們都為他們心愛的球隊捏上一把汗,誰都知道,陶然這樣的內地球隊最不習慣的就是踢水球,而對手廣西灕江哩,哼!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比賽場地,還不把他們給美死?!再,歐陽東有傷不能上場,保不定,象灕江這樣的隊伍就能覷個漏子在老虎嘴邊拔根虎鬚……

“這天氣限制我們隊員的技戰術發揮,”坐在新聞發佈會的主席臺後面,袁仲智苦臉唆著牙,悶悶地道,“這是我執教陶然隊以來踢得最難看的一場比賽,當然這不能怪隊員。我想大家都看見了,場地的積水、溼滑的草皮、還有那無法控制的皮球……我們無法打出有效率的進攻。”他沒再下去。

“我得感謝我的隊員們,當然,也要謝謝老天爺這場及時雨,”一臉喜悅的灕江隊主教練接過話頭,他的俏皮話讓會場多了幾分輕鬆,包括幾個莆陽記者都面帶微笑,“我們總算在陶然這只大老虎身上拔下一根汗毛,”會場的氣氛更加活躍。“不過,我得,勝利確實來之不易,雖然上場踢球的只有十一個隊員,雖然只進了一粒球,而且還是一粒球,可它卻凝聚著多少人的心血。”他緊緊抿著嘴唇不知所謂地頭,嘆息了好幾聲,除了幾個隱約知曉內情的廣西記者,別人都還以為是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讓這位上了年紀的主帥唏噓感慨哩。

“我得,謝謝我的隊員——他們在場上的表現讓我非常滿意;謝謝俱樂部的大力支持,沒有他們,也不會有今天的勝利……”越這位主教練越動感情,他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喉頭上下蠕動著,溝壑縱橫的面容上也不出是哭還是笑。

機巧敏捷的主持人見縫,趕緊接過話題,“袁指導,這幾天很多球迷都很關心歐陽東的傷,甚至還有球迷專程從外地趕來看他。他的傷勢不要緊吧?你估計,大概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再見到他回到比賽場上?”

“大概是下週吧,具體的情況要看隊醫的檢查才能確定。事實上,他傷得並不算嚴重,只是走路還有不大利索,而腳踝的淤腫至今還沒有完全散去,所以我們教練組認為他最好還是多休息幾天。”

這是一場讓所有人滿意的比賽。灕江人揣著三分,興高采烈地暫時擺脫降級區,而且,陶然俱樂部還答應,將會在餘下的聯賽裡幫他們阻擊積分榜上的競爭對手;陶然俱樂部得到灕江人的承諾,明年聯賽裡將在主客場將得到六分,假如屆時陶然衝A形勢大好的話,灕江還將會傾盡全力力保陶然晉級。至於球迷,零比一的比分並不是太讓他們失望,守門員那次不應該的失誤很正常嘛,反正他也經常犯這樣的錯誤,而且,長傳衝吊這種英式打法偶爾看看也蠻過癮的。

一個時後,被袁仲智稱為“走路都不太利索”的歐陽東順順溜溜地鑽進周富通的車,倆人一路笑著回了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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