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五十萬,大連長風找到他們的第四顆星?”

新出版的足球雜誌《綠茵》在它的創刊號上,用很大的篇幅來詳盡介紹即將今年轉會市場可能出現的種種趨勢,其中有一個章節就專門講述大連長風。

“……據最新的可靠消息,大連長風已和重慶展望就歐陽東的轉會事宜達成共識,下賽季歐陽東將披上長風的紅白色戰袍,為大連的第四個聯賽冠軍去廝殺。……考慮到兩家俱樂部的淵源和友誼,展望把歐陽東的轉會費作了適當調整,即便是這樣,四百五十萬仍然有可能成為今年轉會市場上的最高價……”

隔日出版的兩份足球類報紙也刊登了大同異的道訊息,有一家報社還頗有些惋惜地暗示,以技術和速度見長的歐陽東並不一定就適合大連長風,一直以穩重老辣著稱的長風應該轉進球風更加沉穩簡練的楊晉泉。“最好的並不一定是最合適的,就象重慶展望剛剛得到歐陽東時,因為他無法迅速地融人球隊,所以他只能坐在板凳上或者看臺上消磨時光。沒有人希望再看到這樣的一幕吧?所以在歐陽東和大連長風之間,必須要有人作出犧牲……”至於犧牲誰,報紙沒有給出個明確的答案。

歐陽東把所有關於這事的報道都仔細地瀏覽了一遍,又看了看報紙頭版上刊登的新一屆國家隊教練組和隊員的名單,然後把報紙雜志都歸攏到一堆,放在茶几的一角。隊員名單裡有他,也有雷堯、段曉峰和杜淵海這些老隊友,他特意關注了大連長風為新一屆國家隊貢獻了幾名隊員。讓他高興的是,除了一位熟悉的面孔外,一個去年才在聯賽裡嶄露頭角的年輕隊員也榜上有名——這就是,算上他,大連長風一共有三名國腳。這個數字讓他有些放心。甲A征戰靠的就是國腳,絕大多數情況下,一支球隊國腳的多寡將會決定這支球隊的未來走向……

他的下一站是大連長風,前天下午葉強便把這件事情告知了他。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既不驚詫也不激動,只是隨口和葉強了幾句感謝話,就掛上了電話。他甚至沒想著和什麼人分享這件事,在區業主會所的健身房裡作了兩個時的無氧訓練後,洗了個澡,便一個人踱到附近一家西餐廳裡啃牛排。之後他去了水上公園的那家咖啡屋,在那裡安靜地坐到深夜。

他沒能留在重慶,武漢也去不成,現在的目的地是大連,那個算不上陌生也不上熟悉的海濱城市,只是他還不知道,自己會在那裡停留多少年。他現在唯一能肯定的事情就是,假如有一天他發現大連長風也不能讓他舉起聯賽冠軍的獎盃的話,他會離開大連,繼續自己的漂泊的足球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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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的總經理今天上午給他打來了電話,並且代表即將到任的法國主教練向他表示歡迎。這位做事低調的俱樂部總經理還和他了許多熱情洋溢的話,同時明白地告訴他,他一定會在球隊裡佔據極為重要的位置,這個重要性將不僅體現在球場上,還會體現在球場外。“我們希望你能帶領著球隊,再創大連長風的輝煌!”那位總經理真誠地道。即便是在電話裡,歐陽東也能感到他這話並不是虛偽的敷衍之辭,而是發自肺腑。

這份殷切的情誼讓他很感動。

感動之外他還有些惆悵。假如王興泰也能對他這些話,那該多好;假如餘中敏還坐在展望主教練位置上的話,假如……

可惜這都是假設。

他看了看手錶,離去廣州的航班起飛還有三個多時,時間很充裕,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把這時間打發掉。他昨天就把轉會去大連的事告訴了殷老師,也提到今年春節他也許就不回省城了:國家隊集訓結束他就要直接奔赴新俱樂部,然後隨隊去昆明海埂參加一年一度的春訓,今年春節他想回桐縣看看,舅舅和錢順每回來電話,都會把這事唸叨一遍……他也把這事告訴了劉源,他們之間深厚的友誼讓許多話都顯得多餘和矯情,所以劉源只是唏噓著了一句“一路順風”,就再也沒能把話圓泛下去;他還在電話裡把這事告訴了邵文佳,不知道女作家聽這事時是什麼神情,他甚至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在聽他話,他最後只好把沒人答腔的電話掛掉;唯一沒通知到的人是劉嵐,她去本省南部的一個山區縣份採訪了,他根本沒法和她聯絡。對了,他還沒一個人告別——秦昭,他不知道該和她什麼。再見?他們倆以後再見的機會似乎不多了;把自己的情意告訴她?不,絕對不能這樣做,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太自私了!她不接受這份情意倒也罷了,假如她因為某種原因不情不願地勉強接受了,那實際上就是害了她;再,他未來的很長時間也許都會揹著簡單的行囊在國內漂泊,也不能給她一個愛人真正的呵護和關懷……

沙發上放著個很大的旅行背囊,裡面是他的換洗衣服,國家隊發的一套西裝和兩身便裝,幾本他沒事時總喜歡看的。背囊上還壓著一盤錄象帶,那是重慶電視臺的一個記者專門剪輯出來送他的的,裡面都是他為重慶展望征戰甲A時留下的精彩瞬間——這大概是他在重慶唯一的紀念了。

他拿不定主意,是該把這盤帶子帶走,還是讓它留在省城,它記錄著自己的歡樂,也記錄著自己的痛苦。很長時間他都凝視著那盤磁帶,硬紙盒上覆蓋著縮印的展望海報,海報上正是在去年那場事關展望前途命運的生死大戰中的一個瞬間——他的臉因為激動而變得扭曲猙獰,臉頰額頭脖子還殘留著殷紅的血跡,張大了嘴嘶吼著……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那場比賽不僅決定了展望的命運,實際上也決定了許多人的命運,他由此成為展望的絕對主力,餘指導也漸漸由一個默默無聞的助理最終成為豪門名帥,任偉成為展望的第一隊長,而大變動之後的展望在今年聯賽裡完成了十連勝的壯舉——這個成績也許在許多年裡都不會被超越。

還是把它留下來吧,以後這就是一段回憶。他拿過錄象帶,輕輕地在手心裡拍打著,猶豫了一會,才站起來回到自己的臥室,把它收藏到衣櫥的抽屜。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這一定是秦昭……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步伐,故作平靜地走出來,準備用一個當哥哥應有的安靜笑容來迎接她,然後和她些當哥哥的人應該的話,囑咐她要好好地學習和生活,要時常回家看看殷老師,要專注於自己的學業,只要有進一步深造的機會,就千萬不要錯過,哪怕是出國讀書哩……一切都有他哩!

他準備的表情和言語都沒能用上。

這不是秦昭,而是粟琴,整整半年多沒見上面的粟琴。她和秦昭一樣,也有這裡的大門鑰匙,她甚至還在這裡擁有自己的房間。

裹著一件深紅色呢子大衣的粟琴高興得連鞋都沒顧上換就撲過來,拽著他的胳膊左看右看,因為高興,她的兩個臉蛋都染上了紅暈。

她驚喜地嚷嚷道:“哎呀!你還沒走啊,我都以為這次看不到你了的……”然後她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大適合,又忙不迭地放開他。“讓我看看,我們的大球星、我的大股東,你到底是胖了還是瘦了?”

她現在是一家日本服裝公司的代理商,在鄰近兩三個省份的省城裡開著好幾個經營,當初她做這生意時找歐陽東借了不少錢。當然,她從來沒認為那錢是歐陽東借給她的,而是把它作為歐陽東入股的資金,從這個方面,實際上是她吃了虧,因為兩人各出一半的錢,歐陽東當個甩手掌櫃不,還要分去一半的利潤。

“什麼大股東?”歐陽東馬上笑著反駁她,“是你借我的錢!什麼時候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服裝生意現在好得很,能還上那錢了。”

“我把你的利潤做再投資了。”粟琴很嚴肅地道,“只有擴大規模才能有更大的效益,不然你放在銀行裡也只能有那麼利息——你再等等,明年就是咱們收穫的季節,麵包會有的,銀子也會有的。”

“我現在就要錢!”歐陽東故意很惱怒地盯著她。

“那你把我賣了吧……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粟琴兩手一攤,坐到沙發裡。她立刻就發現了旁邊那個收拾妥當的行囊,疑惑地問,“你收拾行李做什麼?”

“國家隊集訓。下午三半的飛機,飛廣州。”

粟琴失望地看著行囊,又看看歐陽東,半晌才道:“這麼快呀?我原本還拉著你去幫我談個生意的,有你在場,那家體育用品公司應該會把他們的代理權給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要到明年了。”歐陽東把他轉會的事告訴她,“我要轉會去大連,只有明年來和省城順煙踢比賽時才會有時間回來。”

“那麼遠?”粟琴驚訝地昂起臉來問道。她最近一個月一直在外省的幾個大商場鋪,根本就沒回省城,而且她現在也不那麼關心足球上的是是非非了,連歐陽東轉會的事,她都是今天才第一次聽。

“能不去嗎?”

歐陽東沒吭聲。他能不去嗎?

“大連就大連吧,反正你也沒跑多遠,再遠也是在國內轉悠。”粟琴的心情轉眼又好起來,她扯過自己帶來的一個大揹包,從揹包裡掏出兩個精緻的盒子和一個製作考究的塑料袋。這是她特意給歐陽東買的一身衣服,從襯衣領帶到休閒衣褲再連一雙好皮鞋。她一邊把這些看上去就值不少錢的東西鋪擺到茶几上,一邊喋喋不休地為自己表功:“看看,都是名牌貨哩,我對你不錯吧,走到哪裡都想著你。”她瞅著歐陽東那件穿了好幾年的皮夾克,撇嘴道,“你這夾克到莆陽時就有了,四五年了還穿著不換,我的臉面都快被你丟光了……”

她的話簡直教歐陽東哭笑不得。他穿件皮夾克也讓她丟臉了?

“換上換上,看看合適不合適。”粟琴一疊聲地催促他。

拗不過她的歐陽東只好把這身衣服都換上,然後站在客廳裡轉來轉去讓粟琴看看還有哪裡不妥帖。

粟琴什麼都很滿意,就除了他頭上那短短的頭髮,可這東西不是有就有的,她只能嘀咕著埋怨幾句,一邊幫他扯去衣服上的商標,一邊什麼頭髮短了就體現不出男人的帥氣和豪爽,更和這身成功人士的衣帽鞋襪不配。

穿成這樣就是成功人士了?歐陽東簡直不明白她這是打哪裡學來的道理,但是他還不能和她。

“現在你去相親都可以了。”粟琴滿意地道,順手幫他把打得不怎麼樣的領帶給整理一下。

就在這時大門又被人推開了。

秦昭站在門口,表情複雜地望著他們這兩個看上去從神情到舉止都很親暱的青年男女。

歐陽東沒讓粟琴和秦昭到機場為自己送行,他一個人在區大門口攔下了一輛計程車,和兩個妹妹了聲再見就走了。

再見,省城;再見,我的朋友和親人們……

三二十五分,飛往廣州的航班帶著巨大的轟鳴聲掠過這座現代化大都市的邊緣,在省城上空盤繞了半圈,然後就消失在蔚藍色的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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