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我們失敗了,這一切的責任都該我來承擔。我們有個不錯的開局,上半場比賽我們也不落下風,可我們就是找不出取勝的辦法,我這個做主教練,要為這個失利承擔責任。”面無表情的翻譯乾巴巴地道。他很想在這席話裡新增帶感**彩的婉轉言辭,畢竟德國主教練的表情太冷靜了,冷靜得似乎都有些冷漠。亮晃晃的聚光燈照得他有些目眩,他垂下眼簾,目光遊離地躲避著臺下那些言語尖利刻薄的記者們。

可他只能躲避他們的目光,卻不能躲避他們的問題,國家隊在這場比賽裡暴露的防守問題成為焦,為什麼會出現進攻手段單調、進攻路線混亂、不能有效遏制對手優勢……這些都是記者們關心的事情。難道這就是足協向球迷們保證的“寧為玉碎,不能瓦全”?既然已經快走到懸崖邊,為什麼還不敢放手一搏?

翻譯不停地把記者提出的問題告訴他身邊那位德國人。

不時有記者湊到臺前,彎著身子端著相機比劃兩下,然後白得刺眼的亮光一閃,喀嚓一聲,這位記者就又佝僂著身子走開。

“這場比賽並不是亞洲區決賽的最後一場,後面還有四場比賽……”

翻譯的話立刻引起全場譁然,好幾個記者沒有讓主持人指,馬上就站起來發問:“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我們可以輸掉這一場?”許多人埋下頭在本子上記下這句很值得探究的話,不少相互認識的人在交頭接耳地,臉上都帶著莫名的興奮神情。新聞發佈會的場面一時變得紛亂起來。

“不不不!他的意思是,每一場比賽都很重要,都需要我們盡全力去爭取勝利。”那位錯會德國主教練意圖的翻譯結結巴巴地解釋。

國家隊的德國主教練端坐在椅子上,目光深邃臉色平和地看著眼前這亂糟糟的場面。他不想再多什麼了。國家隊為什麼會出現防守上的失誤,這不關他的事,後衛線上的人員佈置不是他了就能算的;為什麼沒有有效的進攻,這也不關他的事,中前場的人員搭配也不是他就作數的;這場比賽的戰術指導思想更不是他能做主的事,這要由更高一級的官員們決定……是啊,自從上一場莫名其妙地客場失敗後,他現在只是掛著一個國家隊主教練的虛名而已,國家隊大大的具體事物,都是由教練組和官員們來決定的,他只需要在媒體面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國家隊需要他來支撐住門面,他需要履行完自己的合同;中國人需要一個為那個越來越有可能成為現實的失敗去背黑鍋的替罪羊,而他,一個賦閒在家的德國教練,需要的是鈔票。

“二十四號歐陽東今天的狀態那麼差,為什麼還要讓他首發上場?為什麼不及時地換下他?”一個好不容易被主持人名的女記者急急地問道。對於大多數記者而言,歐陽東還是一個比較陌生的球員,在他們的印象裡,這個球員不過是重慶展望的一名隊員而已,他在聯賽裡的出色表現也只是斷斷續續的幾場球,而且,據他在展望俱樂部裡還時常連板凳都沒得坐;雖然他最近連續入選聯賽最佳陣容,可這畢竟是在“國家隊西征”這個大背景下取得的,當老虎們都不在家時,有幾隻狐狸蹦達出來顯擺幾下,那是多麼正常的事情啊!他們現在都還在納悶哩,為什麼國家隊就單單挑上他哩,難道就因為他曾經兩次入選國家隊的大名單?

“這是技戰術的需要。我們需要在比賽裡發現和培養新的有潛力的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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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們顯然不滿意德國佬的回答,場面再一次陷入混亂。

德國人已經再沒有回答這些問題的興趣了。直到歐陽東入選國家隊的前一刻,他還在竭盡全力反對這件事,現在的國家隊不可能有他的位置,讓歐陽東入選,會打破國家隊的攻守體系……他研究過中國國家隊多年的比賽錄象,一直以來,中國人幾乎都是採用四四二中場平行站位的陣型,講究的是攻守平衡,他上任之後也同樣採納這種中國人慣用的戰術體系,更多的是利用兩個邊的快速突破下底傳中——留給他的時間太短,他怎麼能有大把的時間來專門調教這些隊員,再去改造他們傳統的戰術體系?象歐陽東這樣的球員不可能融入現在這種戰術裡,他幾乎不會防守;而國家隊也不需要他,總不能讓一支球隊為一個隊員而改變吧?再,一個在俱樂部都不是主力的球員,要是僅僅憑藉著三五場比賽裡斷斷續續的好表現就入選國家隊,那是不是太貶低“國家隊隊員”這幾個字的價值了……

可惜的是,再沒人注意他的意見了。

有人親自名讓歐陽東入選國家隊,而且要求在比賽裡一定要讓他上場。

發現自己不可能改變這個現實的德國人,在這個時候倒沒有象他的同胞們那樣不知變通。他立刻便教人找來了重慶展望最近幾場聯賽的錄象,在反覆觀察細緻揣摩之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戰術設想——把那個重慶展望的十二號前鋒一併招進國家隊,就象重慶隊那樣設計一個三後衛雙後腰的陣型,利用歐陽東和段曉峰之間的默契(假如他們有默契的話),用進攻來摧毀對手。他有七成的把握能用這套方案致對手於死地。

他的方案被否決了……

不懂得防守的歐陽東居然被派去幹防守的活,一個前腰居然要時常扮演後腰的角色。他真為他感到悲哀。更教他悲哀的是,這個似乎很有天分的球員居然在自己的第一場國家隊比賽裡被自己的球迷哄下場,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對他的足球生涯產生多麼大的打擊……

沒人知道這事對歐陽東有什麼樣的打擊。他第一個登上了國家隊的大客車,就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合攏的藍色窗紗不但把他和客車外的世界隔絕起來,也擋住了車外體育場那明亮的燈光。他把自己掩藏在一片朦朦朧朧的昏暗中,即便坐到他旁邊的人,也不能從他那平靜的清瘦面孔上看出些什麼。他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思考。沒人去打攪他,甚至都沒有人話,客車上安靜得就象一個沒有人氣的棺材。

體育中心兩個大門外到現在還聚集著幾千球迷,心都碎了的人們不願意就這樣離開,他們從天南地北跑到這裡來,就是想看著自己的隊伍怎麼樣去戰勝對手,就是想親眼看著國家隊怎麼樣為自己的命運添上分量最重的一匹磚,可現在哩,他們卻只收穫到一份絕望!他們山呼海嘯般呼喊著憤怒的口號,口口聲聲要找一個對這場失敗負責的人出來對話。

哪怕是足協裡一個擺不上檯面的官出來為這事辯解幾句也行!

他們絕對不會拿他怎麼樣的!他們就想要一個聽上去合情合理的解釋!

可他們就連這的心願都無法得到滿足……

沒人理睬他們,除了那些守侯在一旁時刻關注著局勢發展的公安和武警。

想悄悄從體育中心後門溜走的國家隊大客車被一大群情緒激動的球迷們阻攔下來,在幾番要求解釋未果後,第一個礦泉水瓶砸在車窗上,沉重的悶響把車窗邊的隊員嚇了一大跳,他趕忙拉上窗簾,還狠狠地盯了黑壓壓一片人頭的球迷們一眼。這個舉動立刻招來更多的是雜物,礦泉水瓶、合在一起的紙摺扇、易拉罐,還有傳呼機,甚至還磚頭和瓦塊……在武警衝過來護衛客車前,兩塊車窗玻璃終於在不知名的硬物襲擊下喀嚓一聲碎裂了……

國家隊當晚就宣佈解散。

解散?難道就沒個賽後總結?

是啊,確實要有個總結,這樣才能得過去。但是,總結這個事情就不需要您來操心了。總有人會對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負責的,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該負什麼樣的責任就得負什麼樣的責任!

“一切都要以聯賽為本!”最後,好歹還是有人站出來了話。

是啊,聯賽為本……

週六,南北三家足球專業類報紙都推出了特刊,那兩家和足協關係一向不錯的報紙把矛頭指向了教練組和隊員,德國主教練的水平和歐陽東的競技水平就是他們的目標,他們甚至還大量引用了來自隊員、教練、官員和球迷的原話,當然,在這些人的道之前,無一例外地套上“不願透露姓名”或者“某”……

“這個主教練的水平值得懷疑,實際上,在他走馬上任之後,他的種種不足之處就令我們很不滿意!德國人生性就太固執,他們絲毫不懂得變通,而且,他對我們的國情也不熟悉,只知道把歐洲那一套生搬硬套地用在我們這裡……”這便是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官員的話。一位同樣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國家隊隊員可沒有領導們的話水平,他直接指責主教練的種種不是,包括他對幾個位置上人員的安置,連這個德國佬不象國內教練那樣手把手地指出他們技戰術上的不足,都成為他的一條罪狀!

“尤其是在某位場上隊員的使用上!我覺得他簡直是單純地憑個人好惡來確定一個隊員的位置。這個隊員只是在最近幾場聯賽裡的表現還能看得過去罷了,可就在這個賽季初,他就連他們俱樂部的板凳都坐不上啊!他在上個賽季裡踢的比賽也是屈指可數!這樣的球員居然還能在這樣重要的比賽裡踢首發……大家都看見了,這個事情連我們自己的球迷都實在看不下去了!”那位官員補充道。

“一個隊員會幾腳花哨的盤帶有什麼用?他那麼厲害,最後怎麼會還被足球戲耍了呢?我可是第一次看見連自己都給迷糊住了的球員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你,你見過這種事麼?”那個隊員道,“反正我是第一次看見啊!……就便是他做球,也沒見過這樣做的,這簡直就是兒戲!就算在聯賽裡,我也從來沒見過!在這麼重大的比賽裡還敢這麼幹,我都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第三家大報卻沒把重心放在這上面。他們和足協關係一向不好,和另外兩家足球媒體的關係也很糟糕,基本上那兩家“好”的事情,他們就一定要“孬”。不過,他們這一次的採訪卻是獨出心裁。

“把歐陽東這樣天生的進攻組織者放到防守位置上,那教練是不是讓豬油蒙了腦?!居然還有球迷喊歐陽東下場,他們的眼睛難道瞎了,沒看見歐陽東每一次拿球就有兩三個對手圍著他嗎!還有人歐陽東技術差——只要他看了比賽錄象還能出這話來,我第一個佩服他!十一步,僅僅十一步,你能數出歐陽東做了幾個動作嗎?咱們就不別的,單單上半場歐陽東傳出的那個長傳球,能在幾十米外覺察這個方向的動靜,還能傳到這麼準確的位置,國內能做到這一的隊員就不會超過三個!”

“國家隊的教練們認為,象歐陽東這樣的隊員實際上並不適合咱們的戰術體系。”別有用心的記者火上澆油,“象歐陽東最近在聯賽裡的表現,其實並不穩定,在我們的資料裡,幾乎每個賽季裡他都會有幾場狀態特別好的比賽,然後就會進入低迷。這種隊員其實並不適合國家隊。”

“歐陽東不適合國家隊的戰術體系?這倒是有可能。至於歐陽東的狀態是不是真的起伏那麼大,這個我還不清楚,到現在我帶他的時間到現在也才七八場,至少我還沒看出來他的狀態有什麼起伏。我只知道,我們展望最近的五連勝,他出很大的力氣。”

現在我們知道了,這位對著記者侃侃而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重慶展望的主教練餘中敏。只是,一向不善言辭的餘指導,幾時就變得如此談鋒咄咄哩?

“您難道不覺得,象歐陽東這樣不會防守的隊員,或者不擅長防守的隊員,對一支球隊而言,會是一種拖累嗎?就象這場比賽裡我們看見的情景,對手幾乎可以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透過,我們粗略地統計了一下,二十一次一對一的對抗裡,他只贏下了六次。”

“哦,有六次嗎?這可比他在俱樂部裡的成功率高得多了。這傢伙在聯賽裡怎麼就那麼懶?!”餘中敏睜大眼睛,故作吃驚地道。他這番做作教一旁的王興泰和幾個展望俱樂部的官員和教練一起笑起來,連兩個重慶本地記者也笑了。“至於歐陽東不會防守,這我們也知道,我們買下他,又不是想買個後衛——再,用那樣的價錢找個後衛也確實不值當,這價格幾乎能讓我們買大半條得過去的後防線了。我們又不是讓他來提高展望的防守。這些話你可不能寫在文章裡。”

這話又教眾人莞爾。在他們的印象中,餘中敏是個言語不多不善於和他人交流的主教練,他們也都是第一次看見餘中敏這般健談哩,他們再想不到,這個自打開始踢球就默默無聞的餘中敏,居然會在這種情形下開啟了話匣子。

“問個可能很冒昧的問題。你這樣評價和讚揚歐陽東,是不是因為他是你心愛的弟子的緣故哩?”

“也是,也不是。”餘中敏笑著接過記者遞過來的香菸,湊在身邊的助理教練手上著,深深吸了一大口,又慢慢地吐出來,思忖了一下,才道,“對於重慶展望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隊員。”這話得到在座的所有人的同意,包括那個提問的記者都頭贊同這個觀。“而歐陽東,卻是自打有職業聯賽以來湧現出的最好的前場組織者,他的水平已經接近當初的彭山,而且,他的水平還在上升中,這大概也是為什麼他的狀態不穩定的原因——因為他還沒定型。”他這句話卻讓所有人都很驚訝。彭山雖然已經退役了,可對他的評價至今仍然非常高,有不少人至今還認為,當年彭山得到的那個“金球”,才是職業聯賽開始以來技術含量最高的金球。可餘中敏接下來的話就更讓他們吃驚。他擰著眉頭思索了好半天,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不!我錯了,現在的歐陽東應該已經超過彭山了,即便是顛峰時期的彭山,也沒有象他那樣敏銳的洞察力。他已經懂得把握比賽的節奏,而且知道怎麼樣去調動對手。至於技戰術水平,你只要去比較下兩人的比賽錄象,你就能得出結論。”

“歐陽東,他是個天才。我只能這樣對你,除了‘天才’這個字眼,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樣去評價他。”

被餘中敏餘指導評價為“天才”的歐陽東,現在卻不知道貓在了哪個角落裡。他的手機已經關了機,被記者千方百計打聽出來的省城裡他那套房子的電話,也只有一個女人不耐煩地接電話——後來這個電話索性就沒法打通。他的俱樂部隊友們都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他們現在也在為這事擔心——星期天下午聯賽就要戰火重燃了,俱樂部可是給他報了名的,他要是不回來,這比賽可怎麼踢呀?連歐陽東的經紀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只是那瘸子的話,可沒幾個人相信……有人甚至把電話打到遠在外地打客場的莆陽陶然隊裡,向冉甄智晃他們又怎麼可能知道啊。自打東子進了國家隊,殺氣騰騰的國家隊教練組不但掐斷了房間裡的電話線,還把隊員們的手機都沒收了,他們幾個都很有些時候沒聯絡了。

歐陽東啊歐陽東,你到底去哪裡了?

你難道就不知道,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關心著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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