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掙扎著被人拉走,燕洵靠在椅背上,靜靜的搖晃著手中的葡萄美酒,自言自語道:任何事

他不由得冷笑出聲。

此時此刻,在魏廖城裡,也有一名弱女子,穿著戰甲,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俯視著下面那連綿的軍陣。地平線下亮起一條一條的光帶,千萬只火把將黑夜照的亮如白晝。

她知道,燕洵就在那萬千火把之中,一別經年,今日,竟是他們的第一次重逢。

也許,早就料到會有今日,命運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喜歡設定各種狗血的碰撞。

她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緩緩仰起頭來,夜風吹過她的身體,揚起她鬢角的髮絲,火把將天空照的火紅,一如很多年前,他們肩並著肩,手裡的刀齊刷刷的揮出,敲碎了禁錮的牢籠,殺出一條血路來。

如果早料到會有今日,當日的他們,還會攜手嗎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面容堅韌,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滾的潮水,誰也料不到下一個浪什麼時候打來。

她握緊了戰刀,那個有著狼一樣的雙眼的男人從記憶的歸墟中走出來,隔著金戈刀槍站在她的面前,狂風肆虐,夜幕猙獰,依稀間,又是那場石榴如火箭矢如林的肅殺季節。

轟隆一聲巨響突然傳來,火紅的光線中,一名赤膊大漢站在高高的高臺上,正在擂鼓。鼓點鑽進人的腔子裡,彷彿大地也隨著那鼓聲在一下下的震動。

賀蕭挽起勁弩,拉滿了弓,撒手離弦,箭矢頓時如同流星一般急速而去,然而就在這時,對方軍陣裡也有一隻利箭迎面而來,那箭矢來的更快,和賀蕭的箭迅速撞在一處,隨即摧枯拉朽般將賀蕭的箭矢從中劈碎,仍舊不減來勢的呼嘯而來。

楚喬見了,隨手摸出一柄飛刀,撒手而去,飛刀撞在箭矢上,雙雙墜落。

兩軍中同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燕洵放下弓弩,在萬軍之中,緩緩的抬起頭來。

薔薇的香氣消散在夜風裡,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目光穿越層層森冷的兵甲,停駐在那個人的身上。歲月的洪流從她的耳邊一忽而去,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曠野裡的颶風,呼嘯著,如同山巔的雄鷹。

漆黑的戰旗在燕洵的頭頂迎風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團濃墨,蒼穹低壓,星月無光,成千上萬的火把獵獵燃燒,恍在臉上,好似被蒙上一層血光。燕洵站在黃金打造的戰車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蟒袍,雙眉如劍,斜飛入鬢,微微仰起頭,眼眸修長,靜靜的注視著那個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整個戰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聲聲戰鼓,如同大地的心臟,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樑上,讓血脈中的血液,也一絲絲的沸騰起來。

時間就那麼凝固了,他們默默的看著對方,視線交錯,在半空中凝結在一處。

終於,潮水般的大軍衝上去,一場生死戮戰,終於展開。

剎那間,騎兵齊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銳風聲中,箭矢排空,如雨點般傾瀉在士兵們的頭頂。無數人衝上去了,戰役在最初就顯示出了可怕的殘忍,令人脊背發涼。

慘叫聲哀嚎聲聲命令聲混成一片,

戰馬狂跩,滾石如雷,戰刀雪亮,烏雲遮住冷月,連天地都為這一場殘酷的戰役閉上了眼睛。

經過了一日一夜的拼殺,東邊城門突然大開,苦戰了一夜的秀麗軍趁著燕北軍調換軍陣的時機策馬奔出城來。一路衝至鐵線河江畔,此地道路狹窄,不堪大軍衝擊,燕北軍不得不棄馬衝過去,可是等他們追趕至河邊的時候,卻見秀麗軍的士兵們撐起羊皮筏子,竟從這河流最湍急之處橫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幾乎在同時,燕洵和楚喬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虛空,向著對方而去,叮叮兩聲同時響起,箭矢並沒有射空,引來了周圍親衛兵的一陣驚呼。

大江之上,楚喬站在筏子上,遠遠的望著燕洵。

她知道,這一戰只是做個樣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攔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進唐京,讓靖安王的後代登上皇位,那麼他的後路就必會為人所斷,是以這一仗他不能贏,但是也不能輸的難看。

他還需要自己來拖住這場卞唐內戰,來為他留下唐戶關的門戶。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猙獰的魔鬼,將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雙眼,天地間都是血紅的,風呼呼的吹過,揚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騎坐在馬背上,戰馬不安的刨著蹄子,他的背脊仍舊挺拔,渾身上下充滿了帝王的威儀,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銳利而悠遠,越過寬闊的江面,停駐對面那個縱然瘦弱卻永遠堅強的身影上。夜風吹來,揚起她鬢角的頭髮,染血的鎧甲在火光下閃爍著熠熠的輝光,她騎在戰馬上,隔著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著他。

那一刻,燕洵回憶的冰面突然裂開了一條縫,他甚至能夠聽到細微的聲響,一些凌亂的畫面,就那麼咔嚓咔嚓的,從洶湧的水裡冒出頭來。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輩子的事,久到他幾乎記不清了。

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這樣廝殺之後的死寂,也是同樣的一雙眼睛,隔著脈脈江水,靜靜的望著他。真煌城的大火在施虐著,無止盡的喊殺聲暢快的迴盪在荒原上,年輕的他們各自決絕的回頭,向著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也許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經註定,他們如兩顆南北背馳的流星,縱然曾因為諸多原因有過短暫的交錯,終究還是要走上分離的道路,沿著各自的軌道而行,越走越遠。

楚喬持刀站在河堤上,親眼看著最後一支軍隊渡過邯水,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塹,將他們隔絕在東西兩側,千萬個生命和靈魂沉入大江之中,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碳,火上煅燒著的,是無數黎民的鮮血和希望,還有他們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著燕洵,一時間千百個念頭盡皆歸於塵土,十萬鐵甲軍消泯於視線之中,只剩下了那個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間,眼神若狼,好似很多年前他從九幽臺上一步一個血印的爬起來,縱然身後沒有一個人,卻有著足以譭棄天地的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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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平安一身狼籍,眼眶通紅的跑上來,仰著頭說:這一戰,我們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喬低下頭去,只見年輕人的臉上還有未乾的血跡,多年來生活在和平環境下的孩子已經長大了,經歷了這鮮血的洗禮,他的眼睛已經不再純淨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達成,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秀麗軍的將軍坐在馬背上,默默的看著點著火把的長龍,過了許久,才聲音低沉的說:真正的和平,始終要透過戰爭來獲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皺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許你也看不到,但是,終究有人會看到的。

楚喬仰起頭來,最後向邯水的那一側望去,大火已經逐漸熄滅,河面上滾動著層層的青煙,在極遠處的東方地平線下,隱隱有一絲金色的輝光,那個人穿著一身墨色戰甲,身後的披風在夜風中獵獵的飄著,儘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卻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輪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後,他坐在馬上向她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裡,有一隻玄鐵打造的護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趙嵩送給她的禮物,共有一對,她分了一隻給他。

她毅然轉過頭去,沒入滾滾大軍之中,揚鞭策馬,再也不向來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掉轉馬頭,部下的將領跑上前來問道:陛下,不追嗎

燕洵一言不發,徑直越過他的身邊,走了好遠才淡淡說道:退兵。

大軍潮水般而去,地平線下旭日初昇,一道霞光靜靜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馳而去的兩路大軍,終究漸行漸遠。

空曠的大帳中,一身鎧甲的將軍跪在地上,他已經這樣跪在這裡很久了,太陽漸漸的落下去,黑夜蒞臨,大帳內漆黑一片,唯有那張鑲嵌著東珠的金黃裘皮上有著微弱的光亮,隱約的照亮那個人的輪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個人一直沒有說話,從鐵線河歸來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那裡,好似忘卻了周遭的一切。帳外的青草輕輕的搖曳著,在夜風中招展著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是盛夏,夜裡有清脆悅耳的蟬鳴,荒原上的草長得有半人多高,不知名的蟲子遊曳在半空中,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點點的閃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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